第三讲 智慧的较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智慧,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抽象的名词,它摸不着,看不见,不可权衡,不可斗量。隐藏在每个人身上,而不与人的身份、相貌、地位、年龄等相匹配。《史记》说陈平是一个美男子,满脑子智慧;晏婴虽矮小,满身却都是胆识与智慧;张良一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靠的是智慧。司马迁写完了《留侯世家》后说:他以为张良高大魁梧,是一条壮汉,等看到张良的画像后才知“状貌如妇人好女”。既然说智慧不可权衡,不可斗量,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分个大小呢?因为它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最重要的是智慧与智慧较量的结论。我们这一讲讲的是秦汉之间为推翻暴秦,平定天下,为建立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三巨头中的两位——萧何与韩信。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讲的中心人物是萧何,实际更重要的说的是韩信,说的是二者的依附关系。没有韩信,这个命题就无基础;没有萧何,成也,败也,也无从谈起,这一成语也就不存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是一对矛盾对立的统一,展现的是二者的大智大慧。智慧较量的同时,也客观地分出了智慧的大小与高低。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成固定成语,如果考究这一成语本身的内涵,细读《史记》后,笔者认为只说对了一半,那就是“成也萧何”。后半句应说是“败也韩信”。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是后话。
一 成也萧何
玉成韩信,或者说使韩信成就伟业者是萧何。这里要讲的是萧何的智慧与谋略,但展现萧何的智慧谋略又是以韩信为基础的。那我们就不得不先说一下韩信。
韩信潦倒落魄的前半生
《史记·淮阴侯列传》载:韩信,楚州淮阴人,家贫无行,又不会做生意和从事其他生计。寄食人家,人多厌之者,寄食南昌(《楚汉春秋》作新昌)亭长家,白吃白喝,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史记集解》:张晏曰:“未起而床蓐中食。”意谓不让韩信见到就吃过饭了)偶遇一位洗衣服的老太太,看他可怜“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犹言公子)而进食,岂望报乎!”《史记·淮阴侯列传》中还记载,淮阴屠户中有个年轻人侮辱韩信说:“你虽然个子大,又经常好挎一把刀剑,但是,你的内心很怯弱。如果你不怕死,你就刺我一刀;如果你怕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韩信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然后竟俯下身从他胯下爬了过去。满街的人都讥笑韩信,认为他胆怯怕死,没有一点骨气。由此可见,在人们的心目中,二十岁左右的韩信是一个游手好闲、厚颜无耻的街头混混。
项梁于秦二世元年七月起事,率八千子弟渡江。韩信仗剑从梁,为无名小卒。等到秦军大将章邯于定陶(山东曹州)杀死项梁,韩信又属项羽部下,作为项羽的侍从官。曾为项羽出谋划策,项羽不听其计。当此时,项羽和刘邦同尊楚怀王(秦灭六国,楚怀王适秦一去不返,被秦扣留。一位叫楚南公的楚国道士献计于项梁,说江东人之所以拥戴你,是因为你项家世代为楚将,他们对你有复国的期望。不如寻找楚怀王之后再立为王,更有号召力。项梁听其计,在民间找到楚怀王的孙子名心,当时其正在为他人放牧,遂立为楚怀王),各领一军与秦作战,并约定先亡秦者封王关中。刘邦走了捷径,由山东、河南直接入关中,破咸阳,灭掉了秦朝。而项羽势力强大,奉命救赵,绕道河北,迟到咸阳。项羽一肚子怒火,所以杀皇帝,烧秦宫,抢财货,以为自己千辛万苦,绕道河北,经历了巨鹿苦战,解救了赵国的危难,斩杀了秦大将王离。而刘邦却不费气力而先至咸阳,所以又把满腹怒气转移到刘邦身上。但刘邦没做错事,灭秦后,不偷不抢,系子婴,封府库,约法三章,还军霸上,静等项羽处理。项羽有气而抓不到刘邦的把柄。项羽杀二世,烧宫阙,抢金银,仍觉发泄不够,所以听范增之计,就摆下了鸿门宴。若非项伯与张良谋,刘邦定死无疑。按约,刘邦应被封为关中王,而项羽却把他封为汉王,项羽东归自封西楚霸王。刘邦西入封地蜀,韩信从楚军中逃跑归了刘邦。刘邦就不知道有一个叫韩信的人。《史记·淮阴侯列传》说“为连敖”坐法当斩。“连敖”是什么人?《史记索引》说是一个小官名。有人说相当于司马之类的小官。这个事情一共牵涉十四个人,前面十三个人都被杀了,轮到韩信,韩信看看监斩官夏侯婴说:“‘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貌,壮其言,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史记·淮阴侯列传》)以为他口气不小,形貌英俊,就释放了他。交流之间,觉得韩信很有见地,就把这种情况说与汉王,汉王任命他为治粟都尉(管粮食供给),但并不觉得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说,当时刘邦已称汉王,萧何已为宰相,张良为军师,而韩信还未得住势,不为重用。因此,才有韩信的再次逃跑,才有萧何与韩信的成败之说。
萧何慧眼识才
韩信被任命为治粟都尉,得以有机会和大总管萧何接触,这是他的幸运。“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谈的次数多了,萧何觉得此人有才,有奇才,不得了!怎么不得了?在萧何看来,韩信有吞吐宇宙、经纬天地之才,在群雄并起的乱世,非此人无以争天下。可见萧何是站在平定天下这一战略高度去分析、认识这位军事家的才能,从本质上认识他在楚汉相争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这种见识是大胆的,是超前的,实践证明也是准确的。只有大智大慧者才有这样的卓识和胆识。因此,我们说萧何的眼睛是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
萧何慧心爱才
韩信有些性急,认为自己已经把用兵思想和理念都给汉王最红的臣宰交了底,想必臣宰早就应该给汉王汇报了,汉王既然知道了,到现在仍不重用他,那他在这里待下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就逃跑了。《史记·淮阴侯列传》有这么一段记载:“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
这就是后世流传的萧何追韩信。这段描写包含三层寓意:其一是他坚信自己对韩信的判断,悔恨自己在韩信问题上的疏忽,所以时间仓促,来不及跟别人说,作为丞相身份,亲自追韩信。至于能否追回,和追回来汉王用与不用,好像是萧何已成竹在胸,他相信自己的智慧。其二是萧何怎么样追上韩信,而又怎样劝他回来。《史记·萧相国世家》及《史记·淮阴侯列传》均未记载。根据上面提到的“居一二日,何(才)来谒上”,说明萧何追韩信也费了一番功夫。民间传说萧何月下追韩信几去几返:第一次追上了,看见韩信在一个山坡上睡觉,姿势是头向下,脚朝上,认为信愚,返;回来一想不对劲,又去追,追上以后,又见韩信脸朝下风头大便,认为信傻,又返回来;回来还觉得不对劲,就又去追,因此才误了几日。这个传说不知何据,一是说明萧何费了一番周折,二是说韩信智慧战胜了萧何智慧,两者都无凭据。其三是萧何追韩信非常自信,一是说能追上,二是回来肯定能用,也一定能让汉王重用。因此,我们说萧何追韩信自始至终是用“心”去追的,这种用“心”去做的事情基于对韩信大才的爱。
萧何大智荐才
汉王从关东起事,所从者多为关东之人,称王入蜀后,将士思乡逃亡者甚多。韩信是从楚投奔过来的无名小卒,又犯法当斩,幸遇夏侯婴不斩而荐,得为治粟都尉小官。在汉王看来,已经很便宜他了,跑了再任命,无甚可惜,有他无他无关紧要。萧何之所以亲自追赶,已经为推荐韩信并为汉王重用做了铺垫。什么人能让丞相这么重视?所以当萧何谒见汉王时,汉王问萧何,萧何回答说,追韩信去了。刘邦不信,说是萧何“诈也”。继而当汉王问及那么多人逃跑你都不追,唯独就追一个韩信?萧何说“国士无双”。这就把韩信的重要性提到了独一无二的高度。接着又抓住刘邦欲王天下的心理说服汉王,让汉王一下子对韩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给予高度重视。不但要留下来,而且看你的面子封他为将。至此,萧何的荐才目的并没有达到,只封他为将,人不能尽其才。所以萧何说:“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萧何以其足够的智慧达到了荐人的目的。用什么方式任命呢?《史记·淮阴侯列传》还有一段记载:“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萧何说拜将要隆重,要设大礼,以显大王诚意。否则,你还留不住人。萧何要把一个无名之辈一下子推到三军统帅的宝座上,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他对两个人的了解:一是对韩信军事才能的了解,此人堪当大任,能成大事。萧何自信自己没走眼,否则也不敢推荐,即使被重用,也恐误大事。二是对汉王的了解,从汉王起事始萧何就一直追随左右,他对汉王的志向、性格特征了如指掌。为霸天下,他不拘一格用才,为王天下,他能够听进别人意见,从善如流。靠这两点,萧何用他的智慧一步一个脚印,每句话都能打动汉王的心扉。先是亲自追,以示韩信之才非同一般;再言国士无双,明确指出韩信的才能;再说如果只想当汉中王可以让韩信走,如果想王天下,就一定要把他留下来。这就设了一个机窍,抓住刘邦要王天下的心理,引诱刘邦进入他的圈套,使之不留都不行。留下来再说用,“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既然把他留下来,不用留他干什么?继而萧何又说,即使任命为将,他还是不会留在这里。前提是要担当争天下大任,一个普通将官能行吗?逼着汉王说出“以为大将”四个字。萧何荐韩信的描写,虽然没有几句话,但字里行间充满了这位丞相的智慧。自始至终萧何都处于主动地位,汉王处于被动位置,萧何是巧设机窍,一步一彀,步步为营,汉王是钻进萧何设的机窍,步步后退,最后达到萧何荐贤之目的。这一切都基于萧何对汉王的熟知,但又有谁能说这件事不是“智慧”二字的杰作呢?
萧何成就了韩信
韩信称将后,首先给汉王分析天下形势,指出项羽有三大弱点,一是匹夫之勇,二是妇人之仁,三是失去民心。看起来很强大,其实很容易变弱。接着献计让汉王东向入关中为王,关中百姓都很恨项羽封的三个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当时项羽从范增计,封刘邦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封秦降将章邯为雍王,统治咸阳以西,都废丘;封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都栎阳(今西安市);封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即延安)]。秦人暴虐,而大王得咸阳后约法三章,你现在在汉中称王,三秦人都很遗憾,如果你入关中称王,秦人都拥护你,支持你,那你夺取关中就很容易了。韩信从统一天下的高度,鞭辟入里地对地域、人事等方面进行了分析,指出了其中的利弊得失,提出了统一天下的政治、军事主张和宏远的战略思想。汉王非常高兴,自以为得信晚,遂采纳韩信计东击三秦。
汉王元年(公元前206年8月)拜韩信为大将军,率兵出陈仓(今宝鸡市陈仓区),平定三秦。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出函谷关(灵宝)继续东进,收复山西、河南,联合齐、赵,共五十六万军队击楚。四月兵败彭城(徐州),韩信收兵与刘邦会荥阳,楚不得西进。汉王二年八月,以韩信为左丞相袭魏安邑(运城),虏魏王豹。又率兵东进北袭,九月破代兵(现河北蔚县附近)。汉王三年(公元前204年)与赵军大战井陉口(山西太原附近,在并州东),破赵军,擒赵王歇;听广武君之计,发书燕王,燕王归汉。汉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东击齐国,齐王田广与楚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救齐。韩信水淹楚军,杀龙且,楚全军覆没。汉四年平定齐国。汉五年正月尊汉王令用兵垓下(安徽灵璧县),一举灭楚,建立了不世之功。成就韩信此功者,当是萧何也。
二 败也萧何?
萧何确实没有看走眼,韩信也确实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家。他独具宏远战略思想和超凡的战争智慧,不愧为一代名将。秦汉之际与黥布、彭越并称三大将。无怪乎刘邦把他与萧何、张良并列,任命为大将军兼左丞相,在张良之上。大将曹参在他身边只能做个配角。韩信拜将后,未出汉中就已定三秦。以巴蜀汉中为依托,东进关中,无后顾之忧。再以关中为中心,向东进军争天下,无兵源之忧,无供给之忧,拥肥沃之地,据函谷之险,进退从容,蚕食天下。这种思想不可谓不宏大,也不可谓不智慧。
我们粗略回顾韩信进兵路线图,先定三秦,再破魏、代,灭赵国,定齐国,使燕顺从,垓下一战灭楚,短短四年时间使他的战略思想付诸现实。《史记》在描写韩信历次大的战役中,都突出他的战争智慧和谋略。如掳魏王豹,用声东击西计,明是兵进临晋(临汾),实则偷袭安邑(运城),魏王上当被虏;攻赵,赵国认为韩信是劳师袭远,兵力又少,且道路狭窄,粮草难继,必败无疑。韩信也看到了这一点,汉军处于劣势,利在速战,因此,背水陈兵,使将士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的敢死状态,诱敌出城,出奇兵夺其城池,大败赵军于井陉口(古关隘,在今河北省井陉县境内),虏赵王歇;灭了赵国后,如何继续进兵燕国,并以疲惫之师取得攻打燕国的胜利,确实是一个大难题,于是,他问计于赵国降将广武君,当广武君不肯献计于他时,韩信屈尊真诚地多次求教,最终以广武君之计,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法,使燕不战而归顺;韩信战潍水,一条河足以抵得上十万兵,用奇谋使楚军全军覆没。韩信平齐国,楚派大将龙且救齐,韩信击龙且,诈败,龙且渡潍水追之,半渡,信决壅袋,龙且军大半被淹死,杀龙且;垓下之战,以四面楚歌,涣散楚之军心之计,大破项羽等,应该说韩信凭自己的军事智慧和谋略,横扫天下,走向了他人生的顶峰。
那么,这样一个大军事家,大智大勇之人怎么就败亡了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难道还是萧何让他灭亡的吗?《史记·淮阴侯列传》确实有记载:汉十年,陈豨反,高祖率兵平叛,韩信欲为内应,“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诏,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的确,非萧何韩信未必入宫祝贺,非萧何韩信未必被擒,韩信被杀从某一角度讲,死于萧何之手。但仔细考察,或许给出另一个答案。
韩信王齐是他败亡的开始
汉四年,韩信平定了齐国,并灭楚二十万,杀楚将龙且,重创楚军。至此,他已横扫了北方大部中国,特别是平定齐国之后,他的居功自傲的思想极端膨胀,加之齐国地广粮足,所以,他的脑子就不再那么清醒,“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韩信是在什么样的形势下称王的呢?项羽因有彭越的后顾之忧,与汉王划鸿沟为界,中分天下。而刘邦表面应诺,实则用张良、陈平计继续东进击楚,在阳夏与韩信、彭越有约,围攻项羽。然而,韩信、彭越负约未至,致使楚军反过来攻击汉王,汉王被困于荥阳,而韩信恰在这时派人送来了要自封为齐王的书笺,可以想象汉王当时的心境。于是汉王见韩信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主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汉王方悟,又大骂说:“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遂封为齐王。(事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虽然韩信得以封王,但看汉王的态度是“大骂”,《史记·高祖本纪》中说“欲攻之”,可见汉王对韩信自求封王之事怀恨于心,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诈作允许。韩信的爵位提升了,但汉王对他的信任度却降低了。况且张良、陈平两脚下去,就有一篇令人难以读懂的文章。笔者认为这应是韩信败亡的开始。这开始的一笔不是萧何握的笔,而是韩信自己书写的。
两次接见说客,思想犹豫,是韩信走向败亡的继续
韩信称王以后,盘踞山东,势力大壮,骄色已露,天下都能察觉出来。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于是乎就有两位说客劝说韩信造反,脱离刘邦,自霸一方。第一个说客叫武涉,是楚王派去的。武涉见了韩信说:“当初我们都被秦的暴政害苦了,所以,天下齐心攻秦。现在秦国灭亡了,项王和汉王都有一块领地,并且称王。但汉王背约(以鸿沟为界)向东用兵,是想独吞天下,汉王贪得无厌,况且汉王几次都在项王的掌中,想杀死他很容易,只是项王仁慈可怜他,给他留了条活命,他反而又来攻打项王,可见这个人根本不守什么信用。齐王你认为与汉王交情很深,不然。现在是有项王在,你还能保命,若项王被灭,下一个肯定是你了。现在天下归谁所有,权在你齐王,你这一砝码放在哪一头,哪一头取胜。为什么不和项王讲和,宣布独立,成三分天下之势呢?”韩信说:“我当年在项王部下当差,言不听,计不从,官位很小,所以我才投奔了汉王。汉王授我大将军印,拨给我大批部队,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有今天。人家那样待我,我背叛人家是不祥之兆,这事我不能干,替我谢谢项王。”这次游说韩信虽然接见了武涉,且感谢项王好意,但不背叛汉的态度很坚决。
第二个去游说的人叫蒯通,此人是齐国的辩士。读《史记》常遇见此人,尽干坏事,司马迁对他评价不佳。蒯通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向韩信进攻。蒯通是以一位相面的术士,见了韩信。韩信问蒯通相术,蒯通说,万无一失,非常准确。韩信斥退左右让蒯通为其看相。蒯通说:“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问其故,蒯通阐明了他的几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是,现在秦已灭,约好是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可汉王还要战争,百姓苦不堪言,谁能结束这种局面?只有您齐王,您虽属汉,必被汉王灭,归楚得不到楚的信任,只有三分天下,老百姓才能不受苦。这是上天赐予您机会,如果不听上天的,可能会遭殃。
这番劝说与武涉的说辞类同,并无新意,只是把相面作了两个背景,以天意作为终结。齐王韩信仍以刘邦的知遇之恩故不愿叛汉。
蒯通第二个观点是:立功名而身必死,野兽尽而猎狗烹。旁征博引,联系韩信功高震主,名高天下,他是很危险的。韩信说:“先生休矣,吾将念之。”至此,韩信效忠大汉定天下的决心、忠心和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了,这将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
之后,蒯通见韩信没有动作,便又一次见韩信。这次见韩信主要是催促他早下决断,其观点就是当断不断必受其祸,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事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两次接见说客已经暴露出了这位大军事家致命的弱点。一是居功自傲的思想锋芒已现;二是对汉王忠贞不贰的决心已经动摇;三是左右不定,犹豫不决的政治态度暴露无遗。因此,我们说韩信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军事家,而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这就预示着他可能在军事上取得一连串的胜利,而在政治谋略上要打折扣,随着战争结束,进入政治斗争的轨道,他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不听中央调遣,拥兵自重,使韩信向败亡又滑近了一步
关于韩信不听中央调遣,《史记·淮阴侯列传》中只说:“汉王之困于固陵(固始),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垓下。”《史记·留侯世家》也记载:“其秋(汉四年),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这两条记载中都说汉王用张良计策,然后诸侯军才至垓下。后者比前者多出一个背景——“期不至”。那么中央调动韩信、彭越等诸侯为什么还要用张良计呢?这就透露出当时中央与诸侯之间微妙关系的信息。《史记·项羽本纪》对这件事记述较详细:“汉五年(《留侯世家》和《项羽本纪》同时记载一件事,但一是说汉四年秋,一是说汉五年,疑作者笔下误,应是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太康)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毂城(山东东阿),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于齐王,睢阳以北至毂城与彭相国(魏国相)。’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于是皆会垓下。”
这段记载有四层意思:第一,交代了这个事件的背景,那是汉王背鸿沟之约,东进追杀项羽,到阳夏作了军事部署,汉王从西向东,韩信从东向西,彭越由北向南,以垓下为战役圆心,夹击项羽。第二,由于韩信、彭越不执行中央军事命令,以至于刘邦孤军作战,反被楚军困于固始。第三,用张良计来促使诸侯完成这一战役部署,形成合围楚军的态势。第四,以割地为代价使兵会垓下,达到了战役部署之目的。
这四层意思也能给我们透露几条信息。其一是中央指挥不灵,对手握重兵的诸侯有时无可奈何。其二是韩信之流,居功持重,霸据一方,有能力与中央对抗(刘邦出陈仓定关中带兵五十四万,后分韩信三十万),但又不敢完全挑明关系,阳奉阴违。执行中央命令会讲条件,讨价还价,甚至不顾汉王安危,按兵不动。这绝非忠臣所为,汉王心如明镜,恨之入骨,只是权且忍耐。君臣关系如此,韩信岂有不败之理。因此,《史记·淮阴侯列传》说:“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这就不奇怪了。以至于到汉六年,有人告信反,但《史记》中没有记载他反的证据,仅据此,汉王用陈平计于陈州将其逮捕,押送长安,也就很自然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与陈豨合谋反汉,是韩信败亡的终点
陈豨,高祖部将,有功。官任赵相,将兵代地。
韩信被捉,押到洛阳就被释放了,汉王没想杀掉他,只是夺了他的兵权和王位,封为淮阴侯。然而韩信祸心不死。陈豨拜为赵相,向韩信辞行,韩信拉着陈豨的手说:“你的属地是屯兵的好地方,你又是陛下的宠臣,如果有人说你反,陛下肯定不信,但有人说三次,陛下肯定大怒,亲自带兵讨伐。到那时,我从长安起事,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汉十年,陈豨果反代地。刘邦亲率大军征讨。韩信又和陈豨勾结,来个里应外合。所以韩信就开始布置,与家臣一起以假诏释放一些徒奴、罪臣,袭击吕后、太子。完后就等陈豨的消息。事该败露,韩信的家奴曾被韩信囚禁,心怀怨恨,使其弟将此情况报告给吕后。吕后想捉拿韩信,恐怕他不就范,与萧何谋,萧何献计:就说有人从刘邦处来了,说陈豨已被皇帝斩杀,让列侯都去祝贺。韩信接到通知后,推托身体不适,不想入宫祝贺。萧何劝韩信,就是身体欠佳,也要入贺。信入贺,吕后使武士捉拿韩信,遂斩之于长乐宫钟室。可怜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就这样死于吕后、萧何之手。临斩之前,韩信说:“吾后悔当时不用蒯通的计策,到现在被一个女子欺骗。其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韩信临死前的一悔一怨,是其智慧的枯竭,也是他生命的终结。捉拿韩信非萧何谋可能不会这么顺利。但我们相信即使没有萧何,韩信也绝不会成功,试想当手握重兵百万时,汉王玩他于股掌之中,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呢?谋反,只能为他的败亡迅速画上一个句号。
韩信的死,最直接的原因是萧何用计捉到他,从这个角度讲,“败也萧何”讲得没错。但考察他败亡的四部曲,我们说“败也萧何”只是表面的,直观的,实质上韩信的败亡不是因为萧何,而是因为他自己。
第一部曲,自封齐王。这是悲剧的开始,汉王与诸将白马之盟,异姓封王者,天下共击之。韩信虽然率兵百万,横扫大半个中国,但论对大汉的功劳和资历,都无法与萧何和张良相比。刘邦在谈到这三个人时把萧何放第一,张良放第二,韩信充其量放在第三位。且萧何居巴蜀,后移关中,摇足可使函谷关以西归己有,但萧何忠心耿耿,谨慎行事,不争不要;张良功大,汉王封他齐地,食三万户,但人家只要留地,相比之下,一狂一慎,不仅是性格的对比,更重要的是智慧的较量。
第二部曲,两辩士游说后,忠于大汉的思想动摇,这是致命的危险,这比自封齐王更危险,向败亡的深渊滑了一大步。
第三部曲,不听调遣,有违汉王之命,这是在行动上实践了他第二步的思想。与中央对抗,讲条件,那确实不是智慧,应该说这属于一种混沌和愚昧。
第四部曲,与陈豨合谋造反。大形势天下已定,群雄或俯首或消亡,韩信手无兵权,侯不过淮阴,陈豨虽居北地用兵之所,但毕竟是弹丸之地,用弹丸之地与天下较量,用一个无职无权之人与皇帝较量,那简直是太幼稚,太无知。
按照这个思路分析,从本质上说,韩信并不是败在萧何手中,而是败在他自己手中,那我们是否可以说“成也萧何,败也韩信!”
司马迁在《淮阴侯列传》中这样评价韩信:“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叛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司马迁点出了韩信性格上的三个缺陷:一是不谦让,狂傲不已;二是炫耀自己的功劳;三是矜夸自己的才能。这三点,虽然都属于性格方面的问题,但在封建社会,尤其是斗争非常复杂的官场及朝廷都是取祸之源。这是没有政治智慧的表现。司马迁还尖锐地指出,在天下已定的时候去图谋叛乱,祸由自取,那是没有保全宗族及自身智慧的表现。
不管是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或者说是“成也萧何,败也韩信”,都说明韩信智慧的不及。
人的智慧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或者说智慧蕴含在人的不同的处世方式中,司马迁说韩信狂傲不知道忍让,最终祸及其身,那是不智的表现,相反,一定条件下的忍让也是智慧。
忍让也是智慧——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