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重庆,广阳坝机场
在数年来的战争中,弱小的中国空军已经把最后一滴鲜血洒在万里长空,现在重庆的上空已经不再有中国空军的飞机存在。
“我所在的地方与其说是中国的战时首都,倒不如说是日本空军的后院,他们可以随意在这里出入!”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国时代杂志记者霍恩说道,他正站在机场的跑道附近,身边站着几个神色木然的地勤人员清洁地面,但霍恩觉得这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因为机场上已经没有可以作战的飞机。
和霍恩同时来到中国的是志愿者斯坦利,他是美国某民间飞行协会的会长,来中国的目的仅仅只是应记者的邀请作为内行人对这场遥远的空战进行点评。崇拜英雄的美国人对这种发生在数千英尺高空的战斗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高速的飞行、骑士般的决斗和胜利的凯旋是许多美国人心中的梦想。但到中国以后,斯坦利看到的却绝非他想象的那种决斗,就在三天前,木头翅膀的伊15/16被日本人的11式零战再次一面倒的屠杀,中国空军仅剩的几架飞机降落后,飞行员爬出驾驶室就流着眼泪说着我们根本还不了手!他还记得当时那飞行员额角的鲜血混合着泪水流在他的飞行服上,血迹斑斑的飞行服让斯坦利能感觉到驾驶着这些破烂家伙的中国人遭遇到的是怎么样的一场战斗。
地面的鲜血已经凝固,那是昨天日军轰炸机留下的战果,它们摧毁了中国空军机场上最后的三架飞机和里面的飞行员。看着地勤人员近乎呆滞地清扫着跑道,斯坦利摇了摇头,对记者霍恩说道:“先生,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或许中国空军已经成为历史名词。。。这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但事实如此。”霍恩无奈地说道。
这时机场的空袭警报忽然响起——日军空袭!刺耳的鸣笛声撕裂着每个人的耳朵,斯坦利匆匆对霍恩说道:“不会再有战斗场面可以拍摄了!我们去掩蔽处吧!”
霍恩答应一声,收起照相机和文稿准备离开这里——这意味着他来中国的任务到今天也已经结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飞行服的军人往机场角落的一架孤零零的飞机跑去,那是架老旧的道格拉斯O-2型教练机,或许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坏的飞机了——斯坦利是这么想的,他赶紧上前制止这位飞行员,叫道:“嘿,先生,你想干什么?!”
那飞行员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脸色苍白得可怕,但眼睛却很黑很亮,他额角包扎着一块白布,那里正往外面渗着丝丝鲜血。斯坦利认识他,他就是前几天空战唯一幸存的飞行员,也是他哭着说根本无法还手,现在看起来他已经从激动中会恢复过来。只听这飞行员淡淡地说道:“我去迎敌,日本人已经来了。”
看到这一幕的霍恩立刻跑了回来,注视着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听到这飞行员的话,斯坦利摇头道:“先生,你这是去送死,相信我,这不会有任何作用。”
飞行员嘴角露出一丝平静的笑容,他说道:“那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再见了!”他说再见的时候,不只是面对着斯坦利,还面对着那些木然站在不远处的地勤人员。
说完这句话,他踏上这架已经陈旧到几乎可以成为文物的飞机——这飞机并不比他自己年轻多少,然后转头对霍恩道:“先生,中国空军只要还有一架飞机,还有一个飞行员,就决不会成为历史名词!”
看来他听到了霍恩刚才说的话,但霍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在本子上记下这句话,他看着这位飞行员平静地进入飞行舱,看着这架陈旧的飞机发出巨大的声响,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木制的机翼从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往日军飞机来袭的方向毫不留恋地飞去,孤零零的身影宛如天边的一只孤鹰。在它前方,是庞大的11式零战和97式轰炸机混编的日军机群,它们的机翼甚至遮住了太阳的光芒,现在,它们正如同死亡屏障般在这架笨拙到让人嘲笑的教练机面前展开。
望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形,霍恩忽然问道:“斯坦利先生,如果你面对着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斯坦利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回答道:“如果现在还有一架飞机,我愿意和他并肩作战。”
轻巧的日军零式战机宛如表演戏耍一般围着这唯一的中国空军的飞机翻滚爬升——日军飞行员们并不急着击落这架笨拙可笑的飞机,他们在享受着猫捉老鼠的乐趣。而这架教练机就像陷入网中的飞鸟一样徒劳地到处乱撞,用尽所有可能的力量反击敌人。但日军飞机总是很随意地就躲开它的攻击。然后又一个灵巧的转折掠过,将它远远地抛下。
地面上的近百万市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防空洞里,他们站在街头、楼顶和山坡上注视着这几乎不能成为空战的战斗场面,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感受到这位飞行员的无奈和耻辱,或许他们并不想再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终于有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孩大声哭了出来,她叫道:“不要再打了!”
边上的人都跟着叫了起来:“跳伞吧!不要再打下去了!”这些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声音中带着很多哭腔,是的,这种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呢?
日本人的轰炸机开始投下炸弹,巨大的爆炸声和浓浓的硝烟在山城中升起,但并没有什么人去防空洞躲避,他们依然仰头注视着空中的这场战斗,这架陈旧的中国空军驱逐机宛如全副武装的堂吉柯德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向不可知的敌人,结果却只是碰撞得头破血流。终于,日军飞行员们玩腻了这种游戏,其中一架涂着三颗星星的零战瞄准这架中国飞机就是几个点射,中国飞机的机翼下方立刻冒出黑烟,本来就已经摇摇晃晃的飞机更是随时可能坠落。
看到这一幕地面上的市民都大声叫道:“跳伞吧!跳伞吧!飞机就要掉下来了!”
这时,那位飞行员眼前仿佛各种情景一闪而过,有西湖的断桥、苏堤的杨柳和杭州笕桥航空学校的伙伴们,还有那笑颜如花的西子姑娘。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握在控制杆上的右手一紧,该是作出选择的时候了!你还记得你当初的誓言吗?
这时,地面上的人们可以看到,正在坠落的飞机忽然机头一昂,用它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最近的一架日军飞机撞去,但这架日军飞机只是一个轻巧的转折,就躲过了它最后的这次攻击,然后这架冒着黑烟的教练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翻滚着坠落在山的那边,坠毁的爆炸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这时,整个陪都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默然站在那里,任由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在身边爆炸,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死去。就在这一天,美国人霍恩在他的杂志封面上写下这样一个标题:人类历史上最光荣的战斗。
而历史和时间就在这一刻定格——民国二十九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