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二,你是死人啊!”武思京训斥道。
康二宝感到很委屈,当时他眼睛都红了,只顾抱着机枪打鬼子,哪还能注意到身旁的李方,再说李方被子弹击中时他并没有过分的反应,他驾驶的卡车依旧活跃在枪林弹雨中,康二宝一点也没意识到李方什么时候受的伤。
康二宝多少感到有些愧疚,“我没注意,真没注意。”他解释道。
李方咬着牙,说道:“没啥子,别说康二喽,连我自己也没注意塞。”
人在精力高度集中时,真就有可能会失去应有的痛感,李方说的不是客气话,他中弹时自己的确也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只觉得左臂一麻、又一热,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依旧专注于卡车的驾驶。
据点炮楼坍塌之时,李方才感觉自己的左臂很痛,侧脸一看,衣服上已经被鲜血染红,这时他才慌张地叫疼,也才想起刚才被咬一口的经历,负伤是光荣的,但毕竟是首次,还见到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李方难免有些紧张,他“哎哟哟”地叫疼,引来了大家的注意,武思京首先便责怪起了康二宝,驾驶室里就你们两个人,李方又在驾驶中,你康二宝就应该给予火力掩护。
康二宝实感委屈,其实怎么着也怪不到康二宝的头上,要说都是命,康二宝就是一个骂人和被人骂的命,这次他认了,当然还是骂人时感觉更好一些,嗯,要好很多。
钱文禺,曾经的医生,正经的医学博士,由他去处理李方的枪伤,最合适不过了。钱博士察看了李方的伤情,在李方的左上臂出现一个介于擦伤和穿透伤的创面,也就是说子弹并未留在他的体内,问题不大,做清创、消炎的简单处理,稍加时日便可痊愈。
这样看来,就不足为怪了,激烈战斗中,轻伤是容易被忽略的,搞得康二宝背了一回小小的黑锅。责问康二宝,也正好说明武思京有体察下属的意识,这样去想,也就是好事了,只是对康二宝而言是否公平,是否是体察,这就不用讨论了,他武思京也曾是个“该死的货”,他就骂你了,你还能怎的,这会儿是不能怎的,看以后吧,逮着机会,他康二宝也不是省事的货。
没有任何药品,钱博士摇摇头,说道:“也没有药,怎么清创的啦!”
“真是个书呆子,你过来,你的博士不是买来的吧!”崔大胖子赶走钱博士,一边挖苦他,一边将自己本就残破的日军军装上扯下一长条布,然后将李方的右臂伤处紧紧缠住,“要是有我的金疮药,保管三五天就好。”崔大胖子一边包扎,一边说着。
于小飞一旁凑起了热闹,他学着崔大胖子的山东话,拍着他的小胸脯说:“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啦,看我的大力丸。吃了我的大力丸……”
“好了、好了,都别废话了,”武思京见李方的伤口包扎完毕,便打断李方的调侃,转而又问李方,“没事吧,能坚持吗?”
“没事,小意思,还真想尝尝什么是大力丸。”李方能说出“大力丸”来,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下一部的行动计划,武思京已有所打算,但担心之后又会有什么变故,所以他也不反对大家花些时间去清扫战场,也就是进行武器弹药的补充,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个过程要快,大家也的确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李方的伤口包扎的同时,部分人就已经去清扫战场。
战斗前大家乘用的那辆卡车,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驾驶室的前挡风玻璃也不存在了,再看停在路边的那辆装甲车,多少觉得有些惋惜,要是弄这么个铁家伙,想来那感觉一定不错,只可惜它已经面目全非了,好在据点里还为武思京他们准备了两辆卡车,武思京挑选了其中的一辆,大家就此出发。
考虑到李方的伤情,其实也并无大碍,不过武思京还是自己动手驾驶卡车,驾驶室里还坐着康二宝,具体的目的地是有的,那就是南京城,只是刚才的战斗那么激烈,这样大的动静必然会引起鬼子的强烈反应,在进城的路上,是否会遭遇严格盘查呢?这个就不好说了。
做一个向导,康二宝自然没问题,他熟知这里的道路,但对于鬼子会在什么地方布防,康二宝是不可能预先知道的,现在他也仅靠对地理的熟悉,去判断猜测何处会有哨卡,总之,康二宝所选择的无一例外都是乡野小道,为的就是尽量避免可能的严格盘查。
乡村小道上也偶有鬼子的哨卡,但无论是布防的兵力,还是盘查的严格程度,都是武思京他们可以接受的。
因为不是重要交通要道,这些哨卡对武思京的这辆军车并没有实质性的检查,当然这还得感谢鬼子的军车,还有那身日军军装,这身“狗皮”绝好的伪装,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哨卡里的鬼子基本没什么置疑便放行了。
前两个路卡都轻松过关,在行至第三个路卡时,日本兵终于命令卡车停下接受检查,应变的办法还是一样的,先来软的,实在不行就来硬的,武思京在路障前停下了车,一个日本兵上前扫视着军车,及军车里的“鬼子”。
看得出这个日本兵并没什么疑心,不过看样子他性格挺外向的,他冲着驾驶室里的武思京“叽哩哇啦”说着什么,武思京哪里听得懂,更不可能有回答,车厢上的钱博士立刻冲着那鬼子也“叽哩哇啦”,小鬼子点点头,回过头又向驾驶室里张望,也许是对武思京的沉默有些不解,他便又“叽哩哇啦”对武思京说了起来,武思京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他就是不说话。
车厢上的钱博士便又接着小鬼子的话,“叽哩哇啦”说了一通,那日本兵点点头,露出一副认真严肃的神情,他连忙走到车厢位置,并且踩着卡车的后轮胎,把脑袋探进车厢里。
钱博士指着躺在车厢上的李方,又“叽哩哇啦”说了一句,这一句是“请多关照”,驾驶室里的武思京都听懂了,那日本兵又点点头,便跳下了卡车,毕恭毕敬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招手示意路卡边的鬼子打开路障,放行。
武思京冒了一身的冷汗,此时他也知道了,这便过了这一关,车厢上所有人也一样,机枪都暗自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而现在好了,避免了这一麻烦。
于小飞问钱博士,都和小鬼子说了些什么。说到根本,不免又扯到了钱博士的前科,现在大家都有了一些体会,他钱博士干诈骗一行,不是一天两天的,刚才的应对足以证明他曾经诈骗过程中的心理素质。
当然,再之前钱博士的表现并不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后来钱博士解释说,那是因为他还不大习惯在生与死之间编织谎言,原先的诈骗,即便暴露出狐狸的尾巴,也不大可能涉及到生与死,所以这两者之间要求的心理素质自然是有差别的,而现在不一样了,他钱博士已经度过了心理脆弱期,所以刚才与鬼子的周旋,便基本做到了如鱼得水的境界。
日本兵问武思京是哪个部队的,车厢上的钱博士哪里知道日军的部队番号,但他还是抢答道:“噢!我们是特高课特招的。”
钱博士有个特别的习惯,那就是吹牛的时候,他常常会淡忘自己的真实身份,既然是吹牛,在必要的时候,他钱博士总会拣大的吹,所以他便用上了“特高课”为自己壮门面,同时也巧妙地避开了报不出部队番号的尴尬,可是这个小鬼子实在可恼,他表示出热情,又问武思京:“你的家乡在哪里啊?”
这样问下去,何处是个头啊!武思京不明白鬼子说什么,只能勉强傻笑,钱博士心里一样着急,他明白这样问下去,露馅是迟早的事,眼珠一转时,钱博士的余光正好看到了李方胳膊上的伤,他便又赶紧接过鬼子的问题。
“别多说了,我们要赶路,我们的一个士兵负了伤,已经严重感染,必须马上赶到南京城里的大医院,他需要立即做手术,不能再耽搁了,”末了,钱博士还说了一句“请多关照。”
这一句,驾驶室里的武思京听懂了,他就懂这一句,只是这一回他自己只能在心中默念这句“请多关照”,也许这是他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他需要好运气一直伴在自己左右。
通过这一关卡后,距离康二宝指定的通济门就不太远了,康二宝突然产生一个疑问,他问正在驾驶汽车的武思京,“我们走水路,那我们的枪,还有衣服怎么办?”
武思京已有打算,长武器肯定是不能带进城里去的,总不能抱着一门小炮进城吧!长枪自然也不行,现在只有钱博士手里有一支手枪,这个勉强可以带在身上,再有就是鬼子的“狗皮”,在城内肯定不能再用了,城里面穿着日军军装,露馅的可能性极大,不过,舍弃这些东西也无所谓,需要用的时候,再从鬼子手里夺过来,对此,武思京还是相当自信的。
良民证!武思京想到了,在城内,这个良民证的作用可不能低估,并且它还是钱博士在以后伪造良民证时的模本,所以武思京非常看重钱博士和康二宝的那两张良民证,走水路,那良民证难保不受破损,如何保证其不受潮呢?
这是个问题,武思京一边驾驶卡车,一边在苦苦思索,一旁的康二宝透过车窗看见几个醉醺醺的日本兵一边走、一边唱着日本歌,他忽然受到了启发。
“你看,你看!”康二宝叫武思京看那几个小鬼子,语气中透着惊喜和兴奋。
“看什么?”武思京感到纳闷,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酒瓶!酒瓶!”康二宝指着路边小鬼子手里提着的酒瓶说道。
武思京这才恍然大悟,他明白了康二宝的意思,“嗯、对、对!”思路一下豁然开朗,接下来找个小店,问题或可就解决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天了,都忙着打仗,想想是挺痛快的,不过肚子里不爽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肚子的确很饿了,早晨的时候,所有的食物都给了那四个中国士兵,这会儿除了武思京在开车,其他人都是有空闲的,不过却没任何东西吃,早知道留几块烧饼就好了。
武思京也一样,他不可能不饿,又考虑到酒瓶的作用,所以找一家小店就成了当务之急,卡车向前行驶一段,终于看见路边有一家很小的饭馆,武思京观察着周边的情况,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放心停下卡车。
小饭馆门口,武思京不想太招摇,也是,还是低调一些好,他叫康二宝、钱博士去小饭馆里买些吃的、喝的,关键还有酒瓶,康二宝跳下驾驶室,向车厢上的钱博士招手,示意他下车,两个人便一同走进小饭馆。
看见康二宝和钱博士走进小饭馆,店伙计很紧张,连忙鞠躬,让进两人,还是因为那身日军军装招惹出来的误会,康二宝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因为他以前在南京城里也曾像现在这样横行霸道过,不过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
康二宝不说话,也还是因为这身军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按误会的来,钱博士用日语向小伙计说着什么,而康二宝在一旁比划,那意思小伙计明白,是要吃的,还有喝的,“鬼子”还在比划,还说“咪西咪西”。
店伙计不敢怠慢,又鞠躬、又点头,明白“鬼子”的意思后,便跑进厨房取来了一些熟食,康二宝摇摇头,意思是不够,店伙计非常紧张,他说没有了,还一边做着手势补充他的意思,用不着手势,康二宝和钱博士也明白伙计是什么意思,店伙计为使面前的两个“鬼子”相信他的意思,他示意康二宝和钱博士去厨房里检查。
康二宝不客气,他便跟着店伙计去了厨房,果真没有现成的食物。墙角边还有几个红萝卜,当然是生的,不过康二宝并不嫌弃,他将手上熟食一起交给钱博士,之后便把生萝卜一起抱了去,店伙计当然不敢反对。
抱着这些事物,康二宝和钱博士返回到卡车里,还有两瓶白酒,酒瓶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店伙计躲在饭馆门后,就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着路边的那辆日本军车。
武思京并没有直接开车,他们就停在路边,大家一起动手、动嘴,先填饱肚子再说,当然这个过程中不会忽视对周边情况的观察,起码的警觉自然是没问题的。
这顿饭很简单,也无须讲究,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两瓶白酒也不浪费,武思京示意大家不可贪杯,话又说回来,坐在卡车车厢里,并且只有两瓶白酒,还谈什么贪杯,对于这些人来说,也就是解解馋,不过这白酒还是有些积极作用的,至少为之后的下水提前暖暖身子。
这些食物与两斤白酒,消灭它们非常轻松,有件事武思京并没有忘,他还当是在酒馆里消费一样,吃完东西,抹干净嘴,便是付账的时候了,武思京从口袋里取出几张钞票递给康二宝,叫他去把账给结了。
“不用了吧,都是为打小日本,就算他们奉献一把。”康二宝兴许是怕再跑一趟嫌麻烦,再或是有能捞一把、就捞一把的坏习惯,他不想付账,霸王做不了,就想着搞个霸王餐。
武思京哼了两声,摇摇头,对康二宝说:“嗯,你不想做好人?”
康二宝笑了,挺尴尬的,他点点头,接过武思京手里的钞票,便快步走进小饭馆,店伙计再次慌张起来,康二宝不说话,一把将店伙计拉到自己的跟前,店伙计以为大难临头了,但他做梦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个“小鬼子”瞪着一双豹子眼,居然说出一个汉字——钱!然后便塞给他几张钞票,之后转身就走,店伙计手里捧着几张钞票,依旧弯曲着身体,就憷在那里发愣。
卡车正在慢慢行驶中,康二宝提醒说,离城区不远了,再向前不远还有一个十字路口,估计那里应该还有一个哨卡,也应该是距城区最后一个哨卡,只要过了这一关,前面就是通济门,城门外就有一条护城河,就在那附近就可以下水,走不远的水路,便可达到东关头,能否顺利进城,就看能不能通过东关头的水闸了。
武思京问:“如果不走前面的十字路口,有办法到达通济门外的护城河吗?”
康二宝回答:“不行,汽车没有别的路可走。”
“要是步行呢?”武思京问。
“步行!那没问题,绕几个小巷子就可以了。”康二宝说。
武思京当即决定弃车,他不想再冒风险去闯最后的关卡,也是出于军用卡车停放的考虑,如果将这辆卡车停放在距城区很近,怕是会给鬼子更明晰的联想。
按武思京的意思,在一个巷口,康二宝叫武思京停车,这辆卡车便停在了路边,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带上武器装备,众人在康二宝的引领下穿街走巷,遇到些老百姓,无不是像见到瘟神一样纷纷避开,而武思京他们将错就错,大摇大摆当了一回鬼子,还真遇到真鬼子了,还好,都不是宪兵、或特高课,擦肩而过便也过去了。
武思京他们也考虑到危险,倘若在进城之前遭遇盘查或阻拦,那么对不起,遇鬼杀鬼,一个不留,众人手里都持有武器,也许这就是进城之前最后的用武之地了,当然不用武器最好,武思京不想节外生枝。
还好,有康二宝的活地图,众人没遇到什么麻烦,离老远就可以看见高高的城墙,康二宝轻声说:“看见没有,在城墙边上就是护城河,通济门就不去了,我们穿过这个巷子,就能绕到通济门的西边。”
众人步行不远,便看见了护城河,这可比武思京想象是宽很多,“这水深吗?”武思京问。
“你不是不会游泳吧?”康二宝的语气中似乎还略带些讥讽的意思。
“游泳!这个小意思,我当然会。”武思京说。
是啊,不会真有怕水的吧!武思京转头轻声问大家,“都会游泳吧?”
进城的具体办法,是武思京和康二宝商量的,大家都还不大清楚,听到游泳,大家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还真有不会水的,“我不会啊!我从来也没学过游泳。”崔大胖子一脸的焦虑与不安。
“没关系,待会儿找块大石头,你抱着它下水,就没问题了。”康二宝有点幸灾乐祸地轻声说道。
“行了,别开玩笑了。”武思京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怎么弄呢?他一脸的严肃。
康二宝这才正经起来,“没关系,趁着夜黑,顺着河边走过去就行了,只要不怕冷就没问题,不需要游泳的。”
有这话就放心多了,康二宝还补充了一句,“护城河里面的水也不深,只要不走到中间去,想淹都淹不死,顶多就是喝两口水。”
众人已经来到了河岸,没有别的选择,武思京把康二宝和钱博士的良民证、还有一些钞票卷起塞进事先准备好的酒瓶子里,又塞上木塞子,还做了几回进水测试,没问题。
武思京要求大家把长武器集中起来都扔进河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也没办法,大家只得照做,钱博士更加舍不得他手里的那把佐官刀,留恋之时被武思京一把夺了去,随后便扔进了河里。
“手枪呢?”武思京问道。
“怎么!手枪也不能带的呀?”钱博士反问道,他的两只手立马死死护着自己的腰,生怕武思京会强行抢夺他的手枪。
事实上,武思京的确来的就是强硬的,“不能带!把它拿出来!”武思京板着脸,严肃地命令道。
“为什么的啦?”钱博士不想放弃他的战利品,他仍在努力护卫着腰间的那支手枪。
“妈妈的,拿出来!”武思京像是发火了,他的脸变得有些黑,老土匪一旁插话,“拿出来吧,手枪放在你手里也没啥子用,到时候打不中鬼子,别反而打中自己的脚指头。”
老土匪的话虽然有点损,但的确是那么个道理,钱博士无奈,只得从腰间取出手枪、连同手枪盒子,交给了武思京,但武思京并没有将它扔进水里,或许是为显示他的公正无私,武思京自己并没有留下那支枪,而是顺手扔给了老土匪,这也对,谈到射击,最有资格使用唯一的一支手枪,当然是老土匪。
天色已晚,一轮满月悄无声息地挂在夜空中,银色月光下,这个城市更显得一片凄凉。
就看运气了,下水!康二宝第一个下水,顺着河堤他走在第一个,后面紧跟着不会游泳的崔大胖子,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大家的便衣。
胡大担心崔大胖子不会水,又背着这么个大包袱,怕他负担过重,所以想着帮他取下包袱,自己背上。康二宝说,不用,理由倒也是很合理,他说,不会水的人在水里容易失去平衡,加上个重物则有助平衡,包袱里基本是衣物,虽谈不上是什么重物,不过一旦沾上水,便会有不小的分量。
三月的江南,又是晚上,众人下水,冰冷的河水瞬间便穿破他们的衣服,那刺骨的感觉从脚底到牙根,没办法,只有咬紧牙根,那感觉兴许就好了一些,李方的左臂上还带着伤,也没办法,只能再咬牙坚持。
众人顺着河堤趟水而行,走不多远便看到水面的尽头,高大的城墙直接立于护城河里,由于天黑,众人不解,这不是已经没有路了吗!
这就是康二宝说的“东关头”,实际它不仅仅是一面城墙,在旧时,它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水利枢纽,城墙的东侧就是护城河,而城墙内就是闻名遐迩的十里秦淮,城墙的底端有数个涵洞,每个涵洞中都有节制闸,用于调节护城河和内秦淮河的水位。
“别吵,城墙下有涵洞,穿过涵洞,我们就能进到城内了。”康二宝回头压低声音对大家说道。
抬头看,那高高的城墙上有一个很大的探照灯,“可得小心了,上面有鬼子,”武思京提醒大家,“注意,必要时大家要潜水,明白吗?”
渐渐大家已经接近了东关头的城墙,那探照灯的光亮也越来越强,它有规律地在左右上下移动。大家的行动也随着探照灯的规律而在水中走走停停,时而还要一起潜入水中。谁说崔大胖子怕水的,他亦能自主的潜水,再冒出水面换气,事后,崔大胖子说:“没办法,我是想活着,我大力丸的方子还没传出去呢,这样死翘了,可惜了了。”
就这样众人与探照灯周旋着,康二宝、崔大胖子、胡大、胡二、老土匪、于小飞、武思京依次进入探照灯的死角区域,就是这样的黑夜,借助月光,众人已经能看见城墙下的涵洞口,还有几米,便可穿入其中。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探照灯突然改变了其运动规律,瞬间从城墙外的公路上,一下照射到了护城河的水面上,不巧的是那光柱正好射向走在众人最后面的钱博士和李方,还好,强光一闪而过,钱博士刚刚放心出了一口气,那光柱却又飞快地折返回来,李方和钱博士顿时已感强光的威胁,在那一瞬间,两人别无选择,立刻潜入水中。
就在水里,依旧能够感受到强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两个人做了同样的选择,那就是快速潜泳,尽快摆脱探照灯的纠缠。
城墙上的日本兵并没有及时发现水中有人,但也许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寻常,这可能是因为李方左臂伤口进入水中,影响了他的潜泳深度,在潜泳的过程中,李方一不小心,一只脚拍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城墙上的鬼子感觉到了,但却没有找到任何人影,不过鬼子已经有所警觉,那探照灯已经不再正常转动,而是锁定于这片水域。
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鬼子便向这片水域乱射了数十发子弹,而这一时间里,钱博士和李方已经摆脱了探照灯的威胁,他俩也已经进入城墙下的涵洞口。鬼子狐疑地乱射子弹后,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当是自己神经过敏,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月光还是那样的惨白。
李方咬着牙钻出水面,左臂伤口非常疼痛,还不止这些,刚才的水花引起鬼子的扫射,他真不走运,又中了彩,因为是潜泳的姿态,李方感觉自己的屁股又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这一回他立马意识到又中弹了,这么清醒的认识,还能自主地潜泳,并且自主地钻出水面,虽强咬着牙,李方自己感觉应该伤势不是很重,至少不会就这么光荣了,此刻他也只能坚持。钱博士倒是没一点问题,包括他的眼镜,依然能够完好地架在他的鼻梁上。
涵洞内更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刚才的探照灯,还有机枪的扫射,令武思京担心起来,还好,鬼子没有继续射击,这就说明鬼子并没有真正发现什么。
已经进入了涵洞内,武思京压低声音问:“都在吧?都没事吧?”
“没事,没问题。”有好几个人都做了相同的回答,也是,能回答的当然没什么问题,假设有问题的人呢!还能做出回答吗?武思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停下,都先停一下。”武思京急急地说道。
众人手扶着涵洞的洞壁,站在齐胸的水里停下了脚步,“康二!”武思京轻声问。
“嗯!怎么了?”康二宝问。
“回答‘在’,就行了。”因为无法用眼睛看,武思京只能采取点名答到的方式,来确定他手下是否都安然无恙,
“崔刀!”
“在。”
“胡大!”
“在。”
……
武思京依次叫了所有人的名字,结果令所有人都放了心。
“好,康二,继续。”武思京挺欣慰的,他叫康二宝继续前进。
康二宝身后的崔大胖子非常不习惯这黑漆漆的水洞,甚至有些害怕,他感觉这与地狱没什么分别,“我说,这个洞咋这么长的,什么时候能到头啊?”他问康二宝。
“我也不知道,这种地方我也没来过啊,估计不是太长的,城墙也多厚,它就应该有多长。”康二宝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解释道。
“我操!这个城墙这么厚啊,比北平的城墙要厚多了。”于小飞在黑暗中摇头叹道。
涵洞内依稀能够听到水流声,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这说明涵洞前端的水闸是开着的,如果水闸是关闭的,那么自然不会有水流,康二宝将这一信息分析给大家听,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是好消息,武思京说:“好,好,这趟辛苦值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哟,太阳还没升起,那就还是黑夜塞。”老土匪轻声回应。
“呸!你这个老土匪,就是个乌鸦嘴。”崔大胖子恨恨地说。
还别说,老人家真就有先见之明,康二宝顺着涵洞壁向前走,终于他被一堵墙堵住了去路,崔大胖子紧跟在康二宝的身后,康二宝这么一停下,崔大胖子便撞上了康二宝,两人都吓了一跳,康二宝这才想起来需要跟大家打个招呼,“别动了,都别走了,我摸到了水闸。”
康二宝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墙,一定就是水闸了,可恨的是水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水闸没有完全打开,也许就只是打开了一半,而水闸的下端则在水里。
康二宝憋了一口气潜入水中,他在水中顺着水闸摸索,没错,之前的判断没错,水闸是开着,很可惜,就只有一条缝隙,无论如何人是无法从底下通过的,还真应了老土匪的那句话。
康二宝向大家说明了这一情况,这如何是好?水闸之下过不去,那水闸上面呢?
康二宝踮高了脚,努力伸手去触摸水闸的顶端,然而他的手指没能够做到弯曲,也就是说,水闸的顶端他没能摸到,这个水闸究竟有多高?现在没法判断,看不见,也摸不着,这怎么办?
康二宝抱怨道:“老爷个腿的,摸不到啊,太高了。”
“我来看看。”于小飞泡在水里,早就急了,他说道。
对!曾经的飞贼,翻墙越户,也算是他的专长之一,可如今是在水洞里,能有水老鼠一般的本领吗!那就要试了再说,于小飞小心翼翼摸着涵洞壁走到了水闸边。
于小飞仔细地摸索后,他说:“办法只有一个,试试看吧。”
伸手不见五指,于小飞只得对着黑暗说:“康二,你过来。”
于小飞指的办法是什么,大家都还没弄明白,他现在怎么说,就怎么做吧,康二宝摸索着抓住了于小飞的肩膀,“怎么弄,你说吧。”
“你站稳了,借你肩膀用一下。”于小飞用手搬弄着康二宝的身体,示意他贴紧水闸站稳,这下康二宝明白了,这是准备着搭人梯,对,是个办法,问题或可解决。
于小飞双手猛地一按康二宝的肩,整个人便从水中一跃而起,之后双脚就落在了康二宝的肩上,这一下,于小飞就有了近两个人的高度,他在黑暗中继续探索,就是这么巧,于小飞踮起脚,脚尖踩在康二宝的肩上,就是这样,他的手指所能触及的最高位置正好是水闸的顶端,于小飞两只手死死抓牢水闸顶端,之后猛地一跃,两只脚沿着水闸壁向上猛踏两步,他便成功地跃到了水闸之上。
水闸很窄,人无法站立在水闸之上,于小飞只得将两条腿放在水闸的外侧,以他的肚皮与水闸顶端紧密接触,他的双手则放于水闸的内侧,此时于小飞有点类似扒墙头的姿态,他对水闸下的康二宝说:“康二,把手给我。”
康二宝明白,这是要拉他上去,两个人一上一下,都在努力摸索,遗憾的是,两个人的手始终抓不到一起去。
“水闸太高了,这样不是办法,不行啊!还得搭人梯。”康二宝低声说。
于小飞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哎,不用了,等我一下。”他说着脱下自己的裤子,然后顺着水闸放了下去,“康二!摸摸看,我的裤子。”
别说,于小飞真有办法,曾经的飞贼嘛,但于小飞曾反复强调,“我不是一般的飞贼,我是义盗,传说中的义盗!”
康二宝这回是抓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他试着拉了拉于小飞的裤子,康二宝也不笨,为了更结实、更保险,他将那条裤子拧了好几下,这样就不比绳子差了。
“小于,你拉得动我吗?”康二宝一边用力拉紧裤子,一边问于小飞,因为于小飞的身形娇小,不免使人对他的力量产生一些怀疑。
其实康二宝心里还是有数的,就试探着拉了几下,他便能感觉到于小飞的力道,的确有一膀子的力气。
来吧,康二宝和于小飞一起叫劲,不算费事,康二宝便成功攀上水闸,接着就是崔大胖子,崔大胖子也清楚自己的分量,他还来了点提示:“我来了,用点力气啊。”
一听那山东话,于小飞就把那条裤子交给了康二宝,“你来吧,这家伙太沉了。”于小飞倒也很实在,崔大胖子虽很是艰难,但也没问题,他也成功越过水闸,四个-、五个……八个人都越过了水闸,就差李方了。
李方屁股上新添的枪伤,目前没有人知道,李方没有说,此时他已是行动艰难,他死死拽住于小飞的那条裤子,但是他的双腿已经无力蹬踏水闸的岩壁,康二宝拽住裤子往上使劲提,只觉得异常沉重,比崔大胖子还沉,他有些纳闷,“我乖乖,怎么这么重的啊!”
康二宝非常吃力,一旁的武思京帮了一把,两个人合力将李方拖了上来,对李方的无力,众人都是理解的,只以为是因为他左臂的伤,谁知道他并不止这一处枪伤。
现在好了,九个人都已越过这高高的水闸,还是康二宝打头阵,继续在黑漆漆的涵洞内摸索前行,“他妈的,怎么搞的,还有一道水闸!”
康二宝摸索着走了也就五米的样子,又一道水闸拦住了他的去路,就别抱怨了,你就是骂出他奶奶,那道水闸也不会自动消失。有了之前的成功经验,这一道水闸倒也是什么难事,就是费点事而已,还要于小飞先来,一样的办法,先人梯,再就是于小飞的那条裤子,还好,没有扔掉,借助这好用的裤子,九个人越过了第二道屏障。
“奶奶的,有种的再来一道水闸!康二宝叫着劲说。
“你不是上瘾了吧!“于小飞说。
依旧黑漆漆的,冰冷的河水中摸索着走了五米左右,这回不错,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并且眼前出现了很幽暗的一丝光线,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嗯!没错,那是月光在水中的倒影,现在可以确定,九个人,一个不少,已经成功进入南京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