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黑暗的涵洞终有尽头,九个人看见了月光。进入涵洞之前的探照灯,大家都不会忘记,它就位于头顶的城墙上,现在已经进入城区的水道,一旦走出涵洞,是否还会受到探照灯的威胁,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武思京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
走在队伍最后的是武思京,都知道李方出了些问题,武思京便让李方走在他的前面,李方经过两道水闸的翻越,他的体力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此时他已经很难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水中不起眼的某个小东西,便成了他的绊脚石。
李方摔倒了,整个身体跌落水中,本能使他在水中挣扎,这带来了更大的水声,走在他身后的武思京一把将他拉起,“怎么了?你还行吗?”武思京低声问道。
“我、我、没问题,能坚持。”李方的声音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底气,一听就知道,他怕是很难坚持自主行走了。
“胡大!”武思京低声喊道。
胡大立刻折返向后走去,武思京摆了一下头,胡大明白,不由李方做反应,胡大就将李方背在身后,此时李方已呈半昏迷的状态。
走出涵洞口,康二宝抬头看身后高高的城墙,还好,并没有探照灯的直接威胁,不过还是能够看到城墙上明亮的光线,嗯,鬼子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城墙之外,康二宝自己也觉得,别说鬼子了,就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怕是也很难想到有人可以穿越这样的涵洞。
现在的这条河道就是十里秦淮,顺着河道老远看去,可以看到前面的灯火阑珊,康二宝很清楚,那片红殷殷的灯光处就是夫子庙,战事之前,这里有不少的花船,如今又是怎样的情景?康二宝已然没什么兴致再想那些个花船。
已经进入城区,是该出水了吧,康二宝正打算爬上河岸,就在此时,河岸上不远处走来一队日本兵,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我是你祖宗!”康二宝心中暗骂,无奈,只得再暂避水中,泡在这十里秦淮,什么感觉?还是早点上岸的好,等待片刻,日本兵离去,康二宝再次准备上岸,观察许久,老远处又传来了鬼子醉唱日本歌的声音,“我操!”于小飞骂出了声。
看来这一处不是上岸的地方,再向前走看看,总会有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吧!康二宝走在最前面,河水中行走了一段,胡二回头示意胡大,他接替胡大,将李方背在自己身上,武思京还是走在最后,借兄弟俩轮换的时间,武思京看了看李方,此时李方已经处于完全的昏迷,武思京在水中急走几步,追上康二宝,低声说:“康二,李方不行了,能找个地方吗?”
“好、好,我再看看,马上。”康二宝回答道。
此时的南京城,安全无从谈起,康二宝除了认识路之外,他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找个地方!康二宝也只能是靠眼睛、耳朵去判断,更多的就是靠运气,此时此地,毫无经验可谈,可是武思京却依然指望着康二宝是最好用的活地图。
康二宝在河水之中左顾右盼,真没想到,想上个岸就这么难,即便上了岸,还要尽快给李方找个安置的地方,想来就更不容易了。顺着河道向前看去,不太远,岸边停靠着一条不大不小船,船头上还挂着两只红灯笼,康二宝一眼就认出那是寻欢猎艳的花船。
“我操,胆子不小啊,这年头,小鬼子都没把你们吓跑啊!”康二宝有些不大理解,再看河岸上,隐约见到一群人在奔跑、追逐,还有零星的枪声,不用细看也知道,日本兵又在干畜生不如的事情。
“不能再耽搁了,劫了那条船!”背着李方的胡二压低声音催促道。
胡二的提议很难说是好、还是坏,眼下也着实尴尬,先靠近那条船再说,众人悄悄向前方的花船靠近。李方的伤情究竟怎么样,实难估计,他已不省人事,这是千真万确的,武思京想不出、也不打算再有其它的思考,既然胡二有提议,那就这样办吧,想控制那条花船,应该不难做到。
对于那条船的性质,估计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的,也顾不得这些了,首要考虑的是先安顿下来,但问题又出来了,一条并不大的船,能够安置九个人吗?也许还没有来及思索这个问题,九个人已经靠上了那条花船,悄悄地冒出个脑袋去窥探,船是空的,不过船头的灯笼依旧是亮的。
关于这一类船,康二宝是有些了解的,这是妓院的产业之一,可提供客人游览秦淮风景,现在船是空的,而且灯笼是亮着的,那么显然船停泊之岸就是一家春楼。
当康二宝意识到这一点时,众人发现岸边正走来一个女人,还叼着烟卷,大家立刻做隐蔽。与此同时,那女人也感觉到河水里的不寻常,她没看清,便走过去在河岸边蹲下身子,她看得仔细,却没见到什么东西,女子很是纳闷。
康二宝就在水下,憋了好一会儿,总不能这样憋死吧,烦不了了,康二宝的脑袋一下子从水底下冒了出来,这下很突然,正好与那女子来了个四目相对。
这黑不隆咚的水里突然冒出个人脸来,什么感觉?惊得那女子魂飞魄散,还好,魂没走远,伴着一声碜人的惊叫,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康二宝知道吓坏了人家,连忙做着手势,低声说道:“别叫,嘘,我是好人,千万别叫!”
身上的日本军装、他的南京话,更使得惊魂未定的女子惊诧万分,日本人!南京人!片刻犹豫,这女子便认定康二宝是南京人,也想象出眼前这个男人为何会藏身于水里。女子捂着嘴点点头,表示自己不出声。
夜晚女人尖利的叫声,若是往常一定会引起附近人的强烈关注,可是现在再也不比往常,这女子的惊叫只是引来她身后小楼里传来一个老女人的问,“怎么啦,又看见死人啦?”
“没什么,我没注意,滑了一跤。”女子强作镇定,转头高声回答道。
康二宝点点头,微笑着露出一排牙,又翘了翘大拇指。女子问道:“你怎么穿着日本人的衣服啊?”
康二宝说:“没办法,话太长了,能帮忙找个地方躲躲吗?”
两个人对话的同时,其他的人也渐渐出现在女人的视线中,“别怕,我们都是好人,中国人,你能帮我们找个地方吗?”康二宝说。
女子皱着眉,犹豫了一下,继而四下看看,“你们小声一点。”女子说完,示意大家给她走,便转身离开。
是否值得信任,是否还有其它选择,武思京想都没想过,众人一起悄悄上岸跟在女子身后,就在岸边有一个小院子,康二宝知道这一定是这家春楼的后院,女子带领众人进了一间小黑屋,屋子里一股潮湿的气味,感觉上是个储藏杂物的房间,那女子点燃一盏煤油灯,跳动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屋子里堆放着几个大箱子和许多的被褥,倒也整齐。
女子说:“先将就下吧,也就这个地方没人来,你们自己看着收拾一下吧。”
“好,太谢谢你了。”康二宝连忙道谢。
女子取了一床被褥交给康二宝,示意他将这间房子唯一的窗户给蒙上,嗯,这样做保险些,想来屋外就不会看到屋内有亮光了,按女子的提示,窗户被堵了个严实,这女子心真细,众人皆有些许佩服的意思。
窗户刚刚堵严实,便听到屋外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喊声,“芙蓉!芙蓉!死哪去啦?”
众人不由得精神一紧,“嘘!”女子示意大家别出声、别紧张,“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女子低声说完,悄声离开了储藏间。
“芙蓉”,想来是那女子的艺名,面容确是很好看,但脾气似乎古怪了些,所以她的生意不大好,回头客更是少得可惜,老板娘对此颇有微词,可她的臭脾气实难更改,老板娘也不可能白养活她,于是芙蓉便成为了半个烧火丫头,她倒也乐意。
许是老板娘口渴了,便大呼小叫起来,“我不是来了吗!出去透口气都不行啊!”芙蓉一脸的不屑,说道。
“顶嘴,你就知道顶嘴,上下两张嘴,没一个认人省心的!”老女人的话着实的不干净,芙蓉倒也不觉得,应该是习惯了。老板娘的下巴颏儿指向桌上的水壶,芙蓉立即取走水壶,跑下小楼去了厨房,打满两壶开水后,又跑上楼给老板娘泡好茶,她便离开了。
芙蓉离开储藏间后,众人便忙碌了起来,湿漉漉的衣物需赶紧处理,武思京推了推李方,李方有了点意识,“嗯”了一声,便又昏睡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钱博士连忙蹲下身子查看李方的伤情,先是抬起李方的眼皮,医生的专业动作,之后又查看了李方的左臂伤口,伤口已呈殷红色。
胡二打理自己的衣服时,发现衣袖上有一些血迹,胡二连忙在自己的前臂上寻找伤口,没问题啊!那不用想了,一定是背着李方弄来的,那估计李方又中了一次彩。
胡二将自己衣袖上血迹给钱博士看,说道:“血不是我的。”这意思很明白了,武思京和钱博士相视一下,便立刻将李方的身体翻转过来,果然发现李方的屁股上血红了一片,扒下他的裤子,屁股上有一个血洞,鲜红鲜红的,还有点发白,想来是泡在水里的原因。
钱博士皱着眉,说道:“这个必须得去医院。”
“放屁!这个时候上哪去找医院?你不就是医生吗?”武思京冲着钱博士低声吼道。
“是的呀,我知道的,可是没有药,没有工具,没有设备,而且他失血不老少,不去医院怎么弄得好的呀,我连他的血压也没法测,估计还得输血才行的呀。”钱博士当然明白此刻的处境,但的确是没有任何手术的条件。
武思京急忙摆手,说道:“好好好,说些有用的,一切从简,你需要什么工具,你说。”
“先弄点清水来,还要把小刀子,子弹还在他体内,要尽快取出来,还有呀,不消毒的话,怕是会感染的。”钱博士一边说,一边又仔细察看李方屁股上的枪伤。
说要清水,得有人去取,也就在此时,芙蓉风风火火地回到了这间储藏室,她不敢敲门,怕弄出大的声响,在门上用指甲只轻轻叩了门两下。
“是我。”芙蓉对着门板轻声说道。
康二宝在屋内守着门,听到芙蓉微小的声音,轻轻打开门让进了她。几个赤膊的大男人正在清理那些湿淋淋的衣物,芙蓉也是见过世面的,瞟了一眼后,指着在箱子上堆放整齐的被褥,说道:“被子,快裹上,别弄受凉了。”
“别管他们了,能打盆清水来吗?”武思京对芙蓉说,“哦,还有小刀,刀子,马上要用。”
“好,等着。”芙蓉看到趴在地上的李方,那屁股上的血洞,她也看到了,她大致明白了这清水、还有小刀的用处。
不一会儿,芙蓉端来一盆清水,还有一把削苹果用的水果刀,放下之后芙蓉也不走,就站在一旁,似乎是要观摩一下外科手术。武思京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担心血腥火辣的场面吓着芙蓉,便说道:“谢谢你啊,真的太麻烦你了,要有事,你就先忙去。”
“我不忙。”芙蓉没有走的意思,武思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手术可以开始了,那盆清水还是温热的,可见这女子的好心肠。钱博士取出盆里的花毛巾,拧干之后,轻轻地擦拭李方的枪伤处。
一旁的崔大胖子见钱博士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忍说道:“我的天,洗个屁股,怎么搞这么久啊!”
这话说的,讨厌吧,主要是崔大胖子看不惯钱博士慢腾腾的手法,钱博士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些许细小汗珠,他没精力理会崔大胖子的挖苦,武思京瞪了一眼崔大胖子,意思让他闭嘴。
伤口的清洗工作总算是结束了,什么药也没有,这让钱博士有些犯难,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还好,他想到了昏迷中的李方有可能会在手术过程中叫喊出声,于是他说:“拿衣服,塞到他嘴里。”
武思京照做了。
钱博士的手有点不大稳当,不知是因为他手中的水果刀,还是李方屁股上的血洞,看到如此情景,武思京有些无法忍受了,钱文禺的医学博士学位究竟如何得来的,武思京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疑问,怀疑这一点的人自然不止武思京,老土匪也在一旁催促道:“动手塞!”
“你不是医生嘛,不会连个小手术也做不了吧?”于小飞跟着说道。
钱博士一边努力控制手中的水果刀,一边解释道:“我不是主修外科的。”
该是下刀的时候了,不然真就让人笑话死了,水果刀刚刚触到那血洞,钱博士的手不自主地往回抽了一下,对这一细节武思京非常不满,他做了决定,这个正牌的医生不好用,那不是还有一个卖大力丸的嘛。
“崔刀!你来!”武思京一把夺下钱博士手里的水果刀,指向崔大胖子。
“我!”崔大胖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对,你,快,动作快点就行了。”武思京点头,给了崔大胖子一个很肯定的眼神。
崔大胖子也不含糊,立马就坐在了李方的身旁,他仔细看着李方的伤口,大概是想在血洞中找到那枚子弹,其实问题就在这里,钱博士也没有看见那颗恶毒的子弹,而它一定存在,显然就在血洞之中,现在就需要用水果刀把它挖出来,钱博士的手已经抖过了,现在崔大胖子的手倒是不抖,不过他还在研究那血洞,这个样子已然说明崔大胖子并不是行家。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老土匪取来了煤油灯走了过来,他轻轻踢了一脚崔大胖子,崔大胖子明白老土匪的意思,他尴尬地笑了笑,便让出了主刀的位置。
老土匪盘腿坐在地上,将水果刀放进温水里涮了两下,之后又在自己的衣服上反复擦拭,煤油灯就在身旁,迎着光,老土匪眯着眼睛细看刀尖刀刃,似乎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于是老土匪又将刀尖及刀刃在袖子上使劲地来回荡了好几下,也没法太讲究,就是它了。这还不算完,老土匪轻轻取下煤油灯的玻璃灯罩,水果刀便放置在闪动的火焰之上。
老土匪很是沉稳,他一边烤着水果刀,一边说道:“我一辈子没去过医院,也不知道啥子叫手术,在山里的时候,有弟兄挨了枪子,那酒就是麻药,这个刀子嘛,就一定要烧一下,一是消毒,二是刀子热了,挖肉的时候能止血。”
老土匪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哎,我的烟锅锅也湿了。”
武思京知道老土匪想抽烟提提精神,但也没办法,武思京说:“将就一下吧,这会儿到哪里给你弄香烟去。”
“我有,来抽一根。”站在一旁的芙蓉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在里面夹出一支卷烟,老土匪回头看着芙蓉,芙蓉手里的卷烟已经递到了面前,老土匪点头微笑着接着烟,在煤油灯前点燃,他猛吸一口,带着一阵烟雾的话语却也很暖人心,“这女娃子长得真漂亮,心眼儿真好。”
芙蓉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微笑着也点燃一支烟。
那把水果刀显然已经够温度了,老土匪将一口烟雾缓缓吹向水果刀,不明白他这是什么讲究,又稍等片刻,也许是因为刀子的温度高了些,也许就是山里手术的程序。
“摁住,给我摁紧了。”老土匪一边说,一边示意在一旁的武思京和胡大,两个人一个摁住李方的双肩,一个摁住李方的腰,昏迷中的李方没有任何反应,老土匪则单膝跪在李方的大腿上。
那血洞看着着实令人心慌,鲜红之中又泛着肉白,想来就是河水里泡的,血倒是自动止住了。老土匪的水果刀刚刚插入血洞,李方便从昏迷中醒来,亏了用衣服堵住了他的嘴,他“嗯”的闷叫了一声,浑身也随之紧了起来。
老土匪手快、手狠,水果刀也有灵性一样,没有半点犹豫,便将血洞扩张开来,老土匪依旧眯着眼睛,他找到了金属,没错,就是那颗子弹,水果刀轻轻向一侧挑动,嵌入血洞之中的子弹便随之露出了原形,老土匪手里的水果刀再向上一挑,那颗子弹终于被取了出来,李方紧绷的身体才又放松下来。
整个手术过程中,如同之前老土匪说的那样,并没有出多少血,这也许就是得益于水果刀加热的程序。手术完成后,主刀让出了位置,而曾经真正的医生此刻却客串了一把护士的角色,包扎、及手术的善后工作就由钱博士来做,怎么说,也是专业的嘛。
一切处理完了,一个医生的职业良心,使得钱博士很担心,他对武思京说:“这个样子怕是不行的呀,要么上医院,要么就得搞些药来,不然怕是……”
钱博士的看法,武思京一点也不怀疑,李方的脑袋热的发烫,这不是好兆头,可问题是去医院!这有可能吗?
“附近有医院吗?”武思京问康二宝。
即便附近有医院,那也是战事之前,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康二宝怎么会知道,康二宝没有回答,而是用目光去转问芙蓉。
“噢,去医院啊,他这个样子,不大安全,”芙蓉目光停留在李方的身上说,他听出屋内几个人不同的方言,便估计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守城的士兵,芙蓉继续说道:“附近倒是有医院的,可小日本坏得很,经常到医院里搜查,还有汉奸,就是要去找那些伤兵,有的时候,也不管病人是不是当兵的,只要一看是年轻的男人,又是枪伤,那就立马把你带走,稍有反抗的,当场就可能打死在病床上。”
芙蓉这么一说,那医院的确不去为好,那去搞点药来行不行呢?武思京问。
也挺冒险的,芙蓉想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去处,她说,最好到国际安全区试试,现在整个南京城,也就只有那里,还算是能够提供一点点的人道保护。
国际安全区,武思京是知道的,当然具体地理上的划分,他不知道,康二宝也不可能知道,战事之前他还在监狱里。芙蓉将国际安全区大致的区域给康二宝讲了一遍,重点落在了国际安全区内的鼓楼医院。
不省人事的李方,想把他转移至鼓楼医院,几乎不可能,武思京问康二宝是否认识去医院的路。那是自然的,南京人怎么会不认识鼓楼医院,那就好,于是武思京有了决定。
取来装有两张良民证的酒瓶,那良民证放进去很简单,可是要把它拿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可行的办法就是打破酒瓶,怕弄出刺耳的声响,取来一床被子,包裹住酒瓶,再取来用于垫木箱子的砖头,用力敲打那床被子,酒瓶的质量够好的,也很顽固,这还在于那床被子的保护,不过将酒瓶击碎的信念并不缺乏,只是委屈了那床被子。
“快去快回,路上当心!”武思京嘱咐道。
“行了,放心吧。”康二宝和钱博士两人换上老百姓的便装,揣好良民证便上路了,芙蓉悄悄将两人引到春楼的旁门,她又指认了去鼓楼医院的路径,康二宝知道的,穿出这条巷子,所有的路康二宝都认得。
武思京让康二宝和钱博士去医院,目的就是取药,两人的安全还得靠他俩自己去应付,有良民证可以抵挡一下,还有钱博士的日语,再有就是康二宝的拳头,最重要的就是智慧与应变,总之,安全问题还法保障,一切还在于他俩自己。
去医院的路上的确遭遇到日本兵,但每次都化险为夷,这有赖于康二宝对路线的选择,他不走大路,只走那些四通八达的巷子,也幸亏民国首都的交通建设做的好。日本兵也发现了两个黑影,并大声叫着“叽哩哇啦”,钱博士听得明白,是叫他俩站住,那怎会听你小鬼子的呢,只一转眼,人影就不见了,康二宝带着钱博士已经转到了另一条巷子,夜空中留下的是几声急促的枪响。
芙蓉之前说了,国际安全区的几个重要通道最好不要走,那里都有日本兵的重点布防,康二宝所走的都是小巷子,也正好避开了那些重要通道,眼前出现一堵矮墙,墙上还有多余的铁丝网,康二宝估计墙内就是国际安全区。
此处没有发现日本兵,翻越这道墙!这没问题吧?钱博士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他示意没问题,两人便越过了矮墙,果然没什么问题,就是钱博士的动作略显业余,跳下墙的同时,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钱博士的裤子便在这个声音中多出了一个口子,也幸好不是夏天,不然屁股蛋有可能就此曝光。
越过这道墙,应该就是安全区,芙蓉说的还是详细的,康二宝可以确认这一点,可是这里并非康二宝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安全区内依旧一片沉寂,阴森的感觉和外面没有什么区别,此时也不是感叹的时候,保持一贯的警惕,两人继续急步向鼓楼医院走去。
终于见到了鼓楼医院,这里的确是安全区,医院门口没有日本兵,两个人可以真正的走一回大门。康二宝进了医院就晕头转向,去哪个科室?怎么跟医生说?这都是问题,自己身旁不就是个医生嘛,于是康二宝很自然的将问题抛给了钱博士,他说:“你是医生,怎么弄,你最懂了,你说了算。”
碰上这种事,钱博士也是头一回,没什么好想的,就当自己是病人,这时首先应该是挂号,还是算了吧,直接走下一程序,去急诊室,已是深夜,其它门诊早就下班了,这是常识。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钱博士虽是外地人,但对鼓楼医院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当然这都是业内对这家医院的认同与肯定,医院果然很大,有专门的急诊楼。进入急诊楼,钱博士找到了挂着[外科(一)]牌子的房间,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然而里面却没有人,值班医生跑哪去了?
没办法,换一个房间看看,对门是注射室,办公桌上趴着一个女的,看制服,知道她是一个护士,钱博士对着敞开的门敲了两下,趴在桌上的护士应该是听见的,然而她的身体却趴的更深些了,想来许是在梦中听见的敲门声。
钱博士稍加了些力度,又敲了门两下,这下子护士真的醒了,趴着的身体立刻标准地回到了椅子上,护士侧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钱博士和康二宝,“进来,”护士双手用力搓了一下自己清秀的脸庞,然后职业性地问道:“谁打针?”
康二宝与钱博士两人走进房间,钱博士和缓地说:“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一下,医生哪里去了呀?我是来看病的,对门的医生不在的呀!”
“嗯,不在!”护士起身走到对面的外科(1),房间里的确没有人,“嗯,那可能是去手术了,”护士问:“谁看病?”她打量着钱博士和康二宝,不难看出她的目光中带着质疑,显然她看出康二宝和钱博士并不像是病人的样子。
都是手足同胞,没什么必要去经营计算,钱博士说:“是这样的,我们有个同事受了点伤,人在家里不方便来医院,我是替他来买点药的。”
“买药!这又不是药铺……”
护士话说了一半,康二宝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康二宝想起了什么,有意识想叫出护士的名字,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显然他是认得这个护士的。
经康二宝这么一问,护士更仔细打量了康二宝,此前康二宝一直没有说话,都是钱博士与护士在对话,钱博士的上海普通话给护士留下了印记,面前的两个人是一起的,她便想当然的把康二宝也视为一个说着上海普通话的男人,现在康二宝这么一开口,噢!南京人,再是那样的话语提示,护士不由得在自己的记忆中去搜索面前的康二宝。
在康二宝的记忆中已经搜索到了,这个护士他认识,没记错的话,她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同学,同龄人,三十岁了,十几年前学生时代的记忆。
康二宝自小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拳头,从小就硬,同龄人中更是硬,虽他的名声总不是太好,但打抱不平的侠义气也偶尔会被赞扬一回,护士当年就感受过康二宝的侠义。
回忆那些往事,护士并不难做到,“你是……康二、康二宝,没错,你就是康二!”护士略显激动。
“对,我是,你也是附属中学的吧。”康二宝也显激动,他问道。
“对,我们是同班同学,怎么!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护士问。
康二宝有些不好意思,他作思考状,“不是的,我一时蒙住了,你是叫……”
“柳如欣!”护士显然不想难为康二宝,她自报姓名。
“对、对,柳如欣,名字就在嘴边,就怕叫错了!”康二宝尴尬地笑着说。
两人的对答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那精神头!
一旁的钱博士却皱起着眉头,康二宝看见了,显然此刻他也意识到任务在身,往事记忆无论多么温馨,还是暂且放一放,出生入死的弟兄正等着药品去救命,意识到这一点,康二宝便直切主题。
“哎,是这样的,我的一个朋友受伤了,挺严重的,现在急需要一些药,我们是想来弄点药,救命用的。”康二宝怕柳如欣不放心自己对药品的认知,特别介绍道:“这位是钱文禺,在上海,他也是大医院里的医生,还是博士,他懂医的。”
钱博士点头微笑,说道:“药方我自己会开,就是我们买不到药,外面非常不安全,所以才来这里的。”
柳如欣听懂了,她问康二宝,“你朋友什么伤?”
“枪伤!”康二宝压低声音说。
钱博士补充道:“可能已经感染了,所以我们在赶时间。”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房外走廊里有脚步声,柳如欣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嗯,等一下,医生大概回来了。”她说着走出房间,果然是外科医生回来了,柳如欣迎了上去,“刘医生,我有个同学有点事要麻烦你一下。”
“哦,”刘医生一边说,一边和柳如欣走进外科(1)诊室,康二宝与钱博士随后跟了进去,柳如欣将事情简单做了介绍,问题倒不大,药品虽是很紧张,但这个忙还是要帮的,一是柳如欣的面子,二是中国人救中国人,不过刘医生不无担心。
刘医生说:“如果病人在我们医院,那我们不但可以提供及时的救治,而且安全上也有相对的保证,但病人在外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极不安全了。”
康二宝解释说,的确来医院不方便,刘医生当然还是能理解的,根据钱博士的描述,这两个医生的基本判断是一致的,那就是李方的先后两处枪伤已经感染,问题是多方面的,泡在河水中应该是主因,再加上受了寒,如果得不到及时恰当的治疗,李方的命能否保住,将难以乐观。
还有一个问题,刘医生表示出忧虑,面前的钱博士和康二宝虽有柳如欣的担保,但是这两个人带着这些药品离开鼓楼医、离开国际安全区,在路上万一遭遇日本兵,万一被盘查,其它的先不说,只说他们身上的药,这如何给日本兵解释?
刘医生并不是一味自保,他也是为了这家医院,为了整个国际安全区。
国际安全区于南京沦陷前设立,南京沦陷后,日军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就连国际安全区,日本人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但顾忌他们在盟国中形象,以及在国际社会的舆论下,日本人才不敢肆无忌惮地在安全区内烧杀抢掠,但他们并却并不甘心。
日军制造各种借口,屡次强闯国际安全区,不管是否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就强行抓人,日本兵给出的唯一解释就是被抓的人都是士兵,战败的士兵就应该待在战俘营,而不是在安全区,但事实上被抓走的人是否都是士兵且不说,他们的命运也并非日本人所说的关押到战俘营,而是被集体屠杀。
国际安全区的粮食供应、及必须的生活物资被日本人控制,所以他们以此相要挟,安全区想要提供起码的人道保护,却不得不看日本人的脸色,安全区的委员们无论怎样与日本人交涉,结果还是那样的结果。
日本人始终盯着国际安全区,只要有一点把柄让日本人抓住,那国际安全区就要再遭劫难,所以刘医生的担忧不无道理,话说到这里,康二宝和钱博士才明白刘医生的意思。
康二宝郑重地说:“刘医生,你放心,我性命担保,如果我们被日本人抓住了,就是砍脑袋,我们也绝不会说出药品的来路,我可以随时死,但绝对不可能去做汉奸。”
嗯,都是救人,何分彼此呢,其实刘医生并非要康二宝他们赌咒发誓,只是把厉害关系说清楚,总之都很难。
坦荡的人,话一说开,事情便好办了,接着刘医生和钱博士两人商量着开出了处方,钱博士心里有数,刘医生是个好人,开出的药品中有进口的盘尼西林,就不是战事期间,这种药也是稀罕的,难怪刘医生要讲清楚那厉害关系,如果真被日本人抓住了,如果有个懂医的日本兵,就这盘尼西林便能猜出个一二来,并且这种药,想来一般的医院和药房是不大容易有的。
柳如欣带着康二宝和钱博士去药房取来了药品,分别的时候,柳如欣挺难过的,哎,国破家亡,见到了故人,便又想到了伤心事,柳如欣嘱咐道:“外面不安全,有可能的话,要赶紧回来,安全区里怎么说也是比较安全的。”
康二宝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点着头,这便是要走了,可就在此时,医院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声。
柳如欣立刻意识到不好,“快,跟我走,日本人又来搜查了。”柳如欣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向医院大楼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