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斌出了烟柳巷,暮色已经降临了。
他站立片刻,定定神,仔细看去,初上的花灯之下,光顾此行当的富家弟子满街都是,有钱商贾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比白天多了一倍还不止,京城毕竟是京城,几多繁华啊!
正思想间,忽闻远处有人大喊:“抓采花贼啊!”从斌正欲回头,冷不丁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霎时惊出微汗,定神一看,心下一震,原来是一个粉面瘪三,此人年纪三十开外,八字胡,一双贼眉。
光顾妓院本来是有卖有买,两厢情愿的事,不过初来京城,就去这种地方,虽然这里没有人认得自己,却总是不甚光彩,怕人提及。一听见有人喊“采花贼”三个字,就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毕竟心虚,还有些担心害怕,可偏偏被人撞痛,“怕”变成了“羞”,“痛”又变成了“恼”,一时间又羞又恼,想找个人发作一番。“公子,救我,后边有人追我。小的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此人磕头如捣蒜。噢!原来如此,王从斌那把无名火顿时全消,心想采花贼另有其人,自己何必杯弓蛇影呢!这人的出现总算是给自己分忧化险,不是坏事。这好比一个惯偷睡在客房里,午夜已入梦乡,突然有捕快来抓人,心中有鬼的他被半夜扰醒,又是困乏又是害怕,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突然听捕快说抓的人却是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正好住在隔壁,随即他会如释重负地指引这群走错了门的笨蛋,从这门走出去,将祸水他引后,重新关上门,蒙上被子,继续他梦境的下一集,任凭隔壁天塌地陷,哪怕是共工撞了不周山,那又该如何?还能拿他这个局外人怎么着呢?
想到这里,他决定帮助一下自己这个“同行”。
“听我说,不要一直朝前走,向左拐,前边十字路口再拐,反正是路口越多越好,别让追你的人从老远就看见你,只要看不见你,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追到一个路口,他们就会分散力量分头去追,如此一来,你后面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快追,不要走了采花贼。”声音由远及近。
“公子,难道没有个合适的去处躲一下吗?我快跑不动了。”
“这就是歧路亡羊的道理,快跑吧。”
“今日因多喝了几杯,不慎撞了仇人。公子,谢了,我去也!”
霎时,一群手执棍棒的大汉如一阵风似地卷过来,为首的高鼻梁壮汉,厉声喝问:“请问公子,见着一个八字胡模样的逃向何方?”
“对不起,这位兄台,在下不曾见着你所说之人。”王从斌从容地矢口否认。
“你,你,你三人,朝左追,余下三人随我向右边追,分头行动,要快。”高鼻梁果断发号施令。
“是!”“是!”
一般人等,转眼不见踪影了。
…………
十里长亭外,林南与苏大学士依依惜别。虽然九月天气,却仍然禁不住冒汗,林南好像没看见自己脸上有汗,倒是掏出汗巾帮东坡擦汗,因为他发现苏学士胡子上都有汗珠了。
“朝廷人事调动频繁,这黄州城恐怕也呆不长,早晚要去,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会在京城见面。”苏东坡也很是乐观。
“那当然更好,我与先生相见恨晚,见时恨短,每每都有话说不完。”林南对他的大作无一不知,常常能接上几句,很让苏学士高兴,并视为知己。
“来人,将银两送上!”苏东坡向后招呼一家童,端上百倆纹银。
“先生……这怎么能行!这段时日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林南大出意外。
“哎,见外了,我倒是很快活,此银来路清白,没有贪污嫌疑,更无挪用之说,全是商户对苏某办学精神的嘉奖酬谢。”苏东坡知道林南在想什么。
“好吧,盛情难却,我就收下了。”林南想,我的资金还没消耗完呢,差点惹出祸,使用起来多有不便,既然给我那就多多益善,多买些好吃的,还可以多救些落难之人,使他们不至于被逼上梁山,多走人间正道。
“林壮士,此一去关山万重,切切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林南抱拳一躬,牵马上船,招手示别。
林南突然抬头双手抱拳,目光如炬,直视苏东坡,但眼神微温,随后扭头便走。从苏府下人手中接过马缰,牵马上船,挥手示别。
小船逐渐远去,见东坡依依不舍,林南心中不忍,大声诵出一首《西江月》:
“黄州城外山青,
山下十里长亭。
遥望烟水一千倾,
倒映翠峦叠峰。
难能长饮浆琼,
秉烛窗外威风。
长水天迹没孤鸿。
岸边白头独翁。”
…………
王从斌回到客栈自饮自酌,回想起白天的经历,实在是美妙极了。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那瞬间叫人欲仙欲死,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拜将封侯,统统不值一提,在那个时候皆可抛去,就算是个监察御史也不想去做。可是事后又一琢磨,要想经常得到这一刻,必须有权有势有钱财,才能在这繁华的京城呆下去,怪不得街传巷闻,当今天子还要私密幽会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至于绝情的翠云再也不值得眷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兄台何事值得如此兴致?”一声招呼打断思绪。
猛一抬头,只见一位青衣黄面的书生笑吟吟的站在面前。
从斌自觉失态,忙起身见礼:“在下黄州王从斌,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济南府人氏,姓郭名昌,科举应试。”
“请坐!”“请!”“请!”
二人落座,从斌倒酒递与郭昌,郭昌笑而受之。
“听说梁山贼患猖獗,朝廷疲于奔命,屡征屡败,又值科考在即,朝堂上终日争论,谁也不知如何是好。”郭昌快言快语。
“郭兄如有雅致,他日可与小弟走马观花否?”王从斌不便接答敏感话题,赶快转做他顾。
“不知王兄走的甚马,观的甚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心知肚明,开怀大笑。
“郭兄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旧朋友了。怎么不介绍与我?独自过来了?”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面如傅粉,唇若抹朱,二十开外年纪,身高六尺,腰细膀宽,虎步雄风。走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