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归来

小玉的表情自然没能逃过杨戬的眼睛，心道几千年了还是这么喜怒皆形于色。今天的运气着实不错，先是认了师父，现在又见到小玉，神色也不由如沐春风。

“这是我弟弟杨念戬，小戬，这是我常和你提起舍友，杨玉儿。”杨念顼介绍道。

小玉出于礼貌的打了个招呼，便不欲再与他交谈。既然他不是舅舅，那千年来的一丝期望还是落空了，不由失落不已。杨戬也不在意，随意的跟在两个姑娘后面，观望她们挑选衣服裤子鞋子之类的东西。时光并没能使小玉苍老，反倒让她更加优雅动人起来，算起来也为人妻近千年了，不知她和沉香有没有生儿育女，而她为何又会来到凡间成为一名学生？

“肚子痛，你们等我一下——”杨念顼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见影儿了，只留下杨戬和小玉在厕所门前面面相觑。在姐姐和小玉逛街的时候，杨戬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既然近期内不能去华山，那么便和小玉相询一下他们的情况也是好的，只是——不知自己给她留下的封印是否还有效。自己现在在小玉的心中是那个无恶不作、倒行逆施，杀害她姥姥的二郎神呢，还是那个在密室里教她劈天神掌被她唤作“爹爹”的人呢？从刚才小玉失望的神情判断，八成是后者，加上对于她来说那些事情已过千年，凭着这些便赌一把吧。

“小玉。”小玉对自己究竟是何情感，对这一唤的反应便可知道，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只见小玉杏目乍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从自己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就一直用的是“杨玉儿”这个名字，关系亲近的都直接叫自己玉儿，而叫自己小玉的却必是故人，综合之前听到“杨念戬”这个名字时的期待，小玉几乎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抱住了杨戬，嘴里不停的唤着，“舅舅，舅舅......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我就知道你不会消失不见的！”

怎么也没料到小玉竟会是如此反应，杨戬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小玉，先放开好吗，我......喘不上气了。”这倒是实话，小玉拥有万年法力，又经过了千年的修炼，比起当初只强不弱，而如今的自己却和凡人无二，有些经不住她的力道。

小玉闻言只是将胳臂轻轻放松了一些，却死活不肯彻底松手，把头深深埋在杨戬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用尽一切感官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变作烟雾飘散不见似的。

“小玉......”杨戬又轻轻唤道。

小玉这一次听到声音却突然松了手，接着神经质般拿起杨戬的手仔细端详起来，“舅舅......”

“怎么了？”杨戬瞧着小玉的举动有些不安。

小玉没有答话，轻咬嘴唇，看了半天也未从指上看到分毫受伤的痕迹，不由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嘲笑自己，舅舅现在连容貌都大不相同，这身体上又怎么会留下昔日的伤痕？

“舅舅......”小玉低下头，眼中尽是难过。即使是千年之后，水镜中历历在目的画面，都会让她心如刀绞。沉香用金锁变出来的舅舅，使三圣母可以相对安详的活在内疚和希望并存的世界之中。而自己，却怎么都做不到自欺欺人，当沉香把他从水镜碎片里看到的结局告诉自己的时候，就注定自己再也无法和娘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放下那些回忆，放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真相，而期待着舅舅真正的苏醒过来。

“小玉，三妹......她还好吗？”杨戬看不到小玉的表情，犹豫的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娘很好。”小玉点点头。

“依然镇守在华山？”杨戬接着问道。

“嗯。”小玉这次抬起头来，看着杨戬的眼睛，果真是舅舅才会有的眼神——关爱，担忧，却没有一点是为他自己而发，不由又一阵心痛，“舅舅，您做了那么多，不后悔么？”

杨戬有些惊讶，即使是封印解除恢复了记忆，也不该在千年之后有如此一问，“你何出此言呢？”

小玉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哭声肝肠寸断，搞的杨戬措手不及，引来一众路人的注视，他急忙拉着小玉避开人群，“小玉你怎么了？别哭啊。”

“舅、舅舅，我们都、都知道了，伏羲水镜、水镜把我们带到了几千年前，从您家变那一天一直到破阵那天，我、我们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那个时候我的封印才被解开，还有四、四姨母，她也是那个时候才记起来，舅舅，为什么，为什么您瞒的那么紧，为什么要抹掉我的记忆？”小玉越说越伤心，哭的也越来越凶。水镜里的画面记忆犹新，每一个场面都让她的心痛的不能呼吸。

杨戬闻言不由一震，那个阵法，竟让他们回溯了三千年的历史？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杨戬不敢再想下去，看着痛哭的小玉，轻轻拍了拍她，没有说话。小玉憋了近千年的泪水不在今日纾解完是不会罢休的。

听着小玉的啜泣声，杨戬的思绪还是不由飘回了过去，那日去庆贺三妹华山洞府落成的人都有谁？三妹入驻洞府之前的几天，自己曾元神出窍去看了看她，得知届时会有一些小范围的密友前去一同庆贺，三妹提到了沉香、小玉、龙四、百花......好像梅山兄弟中的几个也会去，三妹好像还提及了......嫦娥！思及此杨戬心中不由大乱，那些本应该随自己永远埋葬的事情，是绝对不该让众人知道的。对嫦娥的情愫或许早已成了笑话，但他变作后羿陪伴她的三年，他却从未忘记，从刘家村的中秋晚宴上看来，她也心心念念那段日子，而如今——还有三妹和沉香，那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后果，也是自己必然会选择的道路，又何必让他们跟着自己背负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承担那些本不该由他们来承担的罪恶。殚心积虑的抹去四公主和小玉的记忆，而最终，却还是被赤裸裸的展现了出来。

小玉止不住的抽泣，看着杨戬有些语无伦次，“舅舅，我还是不敢相信，您真的是......您吗？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是不是自己逃了出来？您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们，所以千百年来都不肯来找我们......”

“小玉，你先平复一下情绪好吗。”杨戬收起杂乱的心绪温声道。小玉听话的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坚强，眼中却依然泪水氤氲。杨戬叹了一口气，道，“我来到这个地方没几天，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

“那就是说，有人将您从救了出来？”小玉虽是泪眼迷蒙，但听到杨戬的话还是露出了些微笑容。杨戬怜爱的抹去小玉脸上的泪痕道，“嗯，来到千年之后法力尽失，由于身份所限，所以没办法第一时间去看望你们。”小玉奇道，“可是舅舅，沉香说您是被玉帝带到了一个虚幻的封神台上，被三界诸业......”小玉再说不下去，杨戬却是浑身一颤，“沉香——他怎么会知道封神台的事情？”小玉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舅舅，见他只是吃惊却并没有生气之意，便放下心来全盘托出，“那日您助我们出灭神大阵，水镜破碎之时有一块碎片扎入了沉香眼中，他在哮天犬带您去的那个桃花林找您时，透过碎片看到的......沉香说您断无幸理，我不愿相信，可是又不能不信。沉香将您一直佩戴于身的金锁变成了您的模样，骗娘您还没有死，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可是有一天，沉香把真相告诉了我，我......”眼看着小狐狸泫然欲泣又拿出痛哭的架势，杨戬赶紧出声道，“小玉，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沉香呢？沉香现在怎么样？”

“沉香在老君的举荐下接替了您的位置，凭着您留下的那些旧案文牍，为之前的冤案平反，获得了各方势力的青睐，一切都按照您的预想发展。直到差不多两百多年前，天庭被一股外来势力袭击，一切秩序都被打乱了，天庭自顾不暇，凡间就更是血流成河生无宁日。”小玉和杨戬说道。

“外来势力？”杨戬问道。

“嗯，那一次的战争来势汹汹，也是那一次我们才知道，除了天庭之外，别的国度也有神，他们的最高领袖叫做宙斯。他们也有自己的殿堂，可是那里的凡间科技发展迅速，脱离了神的掌控，越来越多的人不信奉神抵，他们得到的供奉入不敷出，于是便觊觎我们的凡间，这里人口众多，不愁没有供奉，于是便发起了战争。”小玉给杨戬讲着，不禁陷入了那段时间的回忆里。

那个时候两方的战争如火如荼。天庭常年没有战事，突然被入侵防不胜防，竟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任凭平日歌舞升平的瑶池、灵霄殿变成了阿鼻地狱。自己那段时间天天担心沉香，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好在沉香凭着千年的修炼和多年来累积的作战经验，不仅自己没受什么伤，反倒在对方势如猛虎的攻势下逐渐掌控了局势，保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

玉帝依旧是面上慌张，可是沉香深知那一切都只是伪装，所以当玉帝说出要即刻下凡找王母娘娘回到天庭共同商议抗敌之策时，沉香只是轻轻一笑，没多说话。能忍近千年，玉帝的功力着实不错，找王母回来？只怕现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老君也无暇阻止了，于是三天之后王母便出现在玉帝身旁，与瑶姬、老君一起商议对策，一切看上去和谐无比，只是沉香怎么也无法忽视王母看向老君时眼中怨毒的目光。

不得不说王母还是很有本事的，似乎爆发了被封印千年的怨气，祭出了看家的法器帮助天兵天将作战，持续了近百天的战争终于接近尾声。侵略者逐渐也没了耐心，又坚持了几日后更是无心恋战，便撤出了天庭。

经过那一场恶战，天庭元气大伤。又经过很久才缓过神来，由此下界的发展早已脱出了天庭的掌控。眼看这场面无法扭转，于是天庭便慢慢的隐退于凡间，同样的，凡间供奉的庙宇也渐渐的少了起来。可是隐退不等于不存在，天庭依旧存在，一众神仙也依旧在天庭座下无所事事，逍遥自在。再后来，凡间慢慢的打破了国度之间封锁的状态，互通友好，一向由天庭掌管的下界竟也有信奉外来神抵的人了，接着那些外邦神仙便派来使者与天庭商议互通友好事宜，他们带着礼品和橄榄枝表示对以前行为的道歉和对未来睦邻友好的愿望。整日看着王母与老君斗智斗勇，除此之外垂拱之化闲的快发毛的玉帝巴不得有这么一股新的势力注入天庭，调解一下自己快要发霉的生活。

自此天庭与外邦神抵和平共处，再无纠葛。于是沉香便有的忙了，玉帝命他尽快拿出相关法令。自从杨戬死在封神台后，玉帝看什么事都觉得了无趣味，做什么事情都意兴萧索。而如今，又有新鲜的事情值得一看了。

虽时过境迁，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小玉终于讲完了天庭近千年来的变化，抬头望去却发现舅舅好像并无惊讶之意。

“舅舅？”小玉唤道。

“天庭大乱的时候怕正是凡间近代的时候吧……”难怪那个时候凡间会落到如此境地。可悲又可叹，当神仙保佑不了平民的时候，凡人被挖掘出的潜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小玉看出舅舅在沉思些什么，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还是乖巧的在一旁没有打扰。打破沉默的是杨念顼，她终于揉着肚子一瘸一拐的出来了，“肯定是余丁昨天请的客有问题，下次见面得再宰他一顿补偿一下我的精神损失。咦，你眼睛怎么啦？”小玉经历过那么一番痛哭，双眼自是红肿不堪，被杨念顼一问才想起来，掩饰的摸了摸眼角道，“没事，想起了一个故人。”

“谁呀？莫非是你的......”杨念顼语气暧昧的笑道，被小玉瞪了一眼，“讨厌！”二人打打闹闹的往前走去，杨戬也跟了上去，虽还惦记着三妹和沉香他们，却是再无机会和小玉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