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往昔与现实相撞,那么最终破碎的,究竟是美好的回忆,还是现实的桎梏?
——题记
我想很多女子,曾经都是“密斯林佩瑶”,心中或多或少都会埋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回忆总是带着浅淡的忧伤,将思绪一下子拉往那些泛黄的时光岁月。从年少时一无所有,只有热烈而纯粹的感情,到阅尽荣华、享尽万物,却唯独缺失一份真正的爱,只能在回忆中暗自舐伤。世间能够真正嫁给爱情的,寥寥无几,《子夜》中的林佩瑶也不例外。
也许,在别人眼中,她是光鲜的:大资本家吴荪甫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吴少奶奶”,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可是这位“吴少奶奶”心中,却还住着一个“密斯林佩瑶”,身处富丽居室却做着五卅时期的“仲夏夜之梦”。在吴府的林佩瑶只是躯壳般的存在,她已经把最美的爱情都给了一个叫作雷鸣的人。
相思易忘记难,倘若只是相思,哪怕是一辈子,也倒罢了,深埋在心里便是。可是命运像是执意折磨她似的,偏不给她忘记的机会,时隔五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吴老太爷的葬礼上,昔日的恋人再次相遇了。
远远的惊鸿一瞥,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如喷薄欲出,多想告诉他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告诉他她这几年过的行尸走肉的日子,告诉他......可在本能的驱使下,出口却是以吴府女主人的身份平淡而礼貌的一句:“雷参谋!请坐。”
礼貌的疏离,让人该有多难受,变了,一切都变了,不再是当年。曾经是亲密的爱人,五年的分离已经让曾经的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他南征北战,走南闯北,由一腔热血的青年变成一个成熟老练的参谋。而她也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吴少奶奶”已然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再次相见,尽管彼此内心都难以平静,可现实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保持距离,礼貌地以“雷参谋”、“吴少奶奶”客套相称。读到这一情节我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压抑。两个人都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将要爆发而出的感情。
我不禁想到当年陆游与唐婉沈园相逢大抵也是这般情景,一方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一方是“怕人寻问,咽泪装欢”,泪眼相看,心中如有千千结。
《少年维特之烦恼》与那朵枯萎的白玫瑰,象征着两人曾经纯洁美好的爱情,一直被雷参谋贴身珍藏,可见在他心中,那段感情亦是他心中最珍贵的记忆。当年他身不由己,选择离开,到广州、进黄埔,从南打到北,一别就是五年。这些年来他什么都丢过,甚至性命也几乎丢了,而这本书和这朵花,他从没离开过。他让我想到另一个人物,《恋与制作人》当中的白起。白起也经历过战场殊死搏斗的腥风血雨,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是手中仅有的一张心上人的照片。白起说“想见你你的心,可以带我跨越生死”,我想雷鸣也是的,在那些枪林弹雨的日子里,在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时,雷鸣心中想的,还是他的“密斯林佩瑶”。只是,白起要比雷参谋幸运得多,同样是久别重逢,白起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而雷参谋终于找到林佩瑶后,却是以另一种他不愿见到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那段“仲夏夜之梦”被现实击得残破不堪。
“我在成千成万的死人堆里爬过!几次性命的危险,我什么东西都丢弃了,只有这朵花,这本书,我没有离开过!可是我从死里逃出来看见了什么呢?吴夫人,我在上海找了半年多,我才知道我的运气不好!现在,我的希望没有了,我的勇气也没有了,我这次上前线去,大概一定要死!——吴夫人,却是这本书,这朵枯萎的花,我不能让她们也在战场上烂掉!我想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最适当的人,请她保管这本破书,这朵残花——”
当他把书和花拿出来,再次展现到林佩瑶面前,“暴风雨似的“五卅运动”初期的学生会时代的往事,突然像一片闪电飞来,从这书,从这白玫瑰,打中了吴少奶奶,使她全身发抖。”都说睹物思人,何况这人他就在眼前,换做是谁,再怎么强装,此时此刻也再难以抑制心中的感情了。
林佩瑶到底是传统而保守的女性,她无法做到真心爱吴荪甫,但也不愿背叛他的丈夫,然而她却又无法摆脱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思念,因而她只能活在煎熬与苦闷之中,既不快乐,也无法离开,就像关在金丝笼中的金丝雀,呆呆地向往着窗外,却只能对着那一个关押它的那个人唱歌。
林佩瑶的爱情悲剧其实是三十年代众多女性的一角,女性在爱情面前的脆弱与无助,反映了当时夫权社会之下女性地位的低微,她们甚至不能够获得一份自己向往的爱情,只能迫于现有的生活,遵从丈夫,遵从妇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花前月下,而女人却只能默默承受着家务琐事,礼道规矩,还要争风吃醋,想尽一切办法留住自己的容颜,留住男人的心。对于吴荪甫,林佩瑶何不是言听计从,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与雷鸣的往事有朝一日被他获悉,甚至于吴荪甫看报时对报上的内容冷笑也让她觉得是自己的事情暴露了。这是不正常的夫妻关系,夫妻不应该是一方压制着另一方的关系,而是真心相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男女平等。
就像《少年维特之烦恼》终将残破,白玫瑰终要枯萎,在男权社会中林佩瑶与雷鸣的爱情只能是悲剧,并且只能够以回忆的方式存留在两人的脑海里,不可能成为现实。旧日情分难以舍却,现实桎梏又不可突破,唯有抱着这本破书和这朵残花作余生的慰藉与念想,夜夜垂泪,湿透了洁白的绣花枕套。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九日
逝水盈沫写于山东淄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