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城内,里面同我想象的又是不同。此时已夜深,天上无星月,只有黑沉沉的乌云于疾风间翻滚,本以为城内昏暗少光,且依照魔常阴沉着一张面的的习性,还应是气氛压抑。然入眼却是茶肆楼阁彩灯高悬,街面两排立满了叫卖的商贩,街面行者往来,悠悠而行,不乏惬意。更有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扭动纤腰,招招摇摇。
我同风貊一时面面相觑,显然他也诧异。道了句:“二哥这城治理的比前面那些都好。”
我便也跟着道了句:“了不起。”
然而我本身也未接触过魔,更未在魔堆里待过,是以稍稍缓过来便无惊也无奇了。
风貊也不再大惊小怪,静静瞄准猎物,看逮那个回去比较好。我则左右逛逛小摊贩,见这里所卖之物同人间街市异曲同工,不过是一些生活所需,小玩意,或者吃食。我行到一处卖糖葫芦的老妪摊前,从风貊那里要来两粒碎银子,便取下两串来。
风貊接过,满面嫌弃,“这也能吃?”
我撕开油纸,边道:“一看你就是做贵人做习惯了,连这些东西都没吃过!”我便像他嫌弃糖葫芦那般嫌弃瞅他一眼,再一口咬一粒果子……
“是否不是甜的,而是咸的?而且透着腥味儿?腐烂的感觉?”风貊忍着笑意道。
我早已熏臭晕了脑袋,无暇顾及他如何话风凉。这满嘴腥臭不好当街呕吐,亟跑至深巷无人处,将口中之物吐个干净,手里的也仍出去老远。
风貊从旁边递给我一葫芦瓶子,道:“刚买的酒,拿来漱漱口。”
我接过,亟漱口,方蹙眉问:“好你个风貊,你早知道?那是何物做的?”
“魔族喜食臭肉,可能是某种动物的腐肉吧。”
“……”
后来风貊便是忍俊不禁,再到后来,终于是张口“哈哈”大笑起来。我幽怨瞅着他,只叹:城门口方才交了一损友!
此后,看见街上食物,便头脑一阵晕眩,胃里翻江倒海要呕吐。风貊见我面色越加难看,递来一粒药丸,道是可以祛除那味儿,香口。我嗔怒瞅他一眼,很有骨气的没接。钻入魔群里去了。
“小离,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他在后面仍是携几分笑意。
我不理他,继续向前,渐渐被一群女子推搡着向一个方向行去。
只听她们中有女子妖魅着声腔,“快些走,不然赶不上了!”
“这一月一度见的选美大会,我可不要错过,哎,前面的快些走!别要死不活的!没吃饭拉!”一女子怒吼嚷叫。
前面一黄衣女子停下步子拦住那刚刚吼叫的女子,表情阴冷,二话不言,一拳朝她面上抡过去,将那女子打到在地。只见黄衣女子啐了一口,又一手支着腰肢道:“奶奶的,欠收拾!”
地上女子爬起来,不甘示弱,立时同黄衣女子扭打一块儿!
我愣愕当场,思索着这也太剽悍了些,要不要劝劝架什么的,手已被一女子拉住便向前行去。遂只听得后方吵骂声同激斗声渐渐淹没在众魔聒噪声之中。
我望向拉我手的女子,也是一身浅蓝衣裙,墨发如瀑垂落后背,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五官却是精致好看的。她扭头面无表情道:“在这里少管闲事最好。”已放开了我手。
我同她并排前行,边问:“你也是去参加那什么选美大会?”
她竟面泛几分羞色,轻轻点头,道:“城主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能得他看一眼,我就很开心。难道你不是?”
我讪讪而笑,“凑热闹。”
她狐疑打量我一会儿,也不多言。
我向后方望了望,哪里还有风貊的影子?不过他之前既言要见故人,那位风子轩城主就在前方,他应该也是会过来的,遂大大方方同这位女子一同前去。
众女子涌入一扇高大木门内,我便也赶着同入。里面是一处极宽阔之地,四周环绕着异常巨大的花草,形成天然而不乏风韵的屏障,边沿再以结界护持,除了大门可入,四面八方蝇蛾不入。我同那蓝衣女子继续朝前方行去,见前方地面铺盖着一层棕色兽皮毯子,一群莺莺燕燕皆是或躺、或斜倚、或几个凑一块儿冷面相对其上,还有的仰躺着,面上搭一方丝帕闭目养神去了。
最前方搭着一方精致的舞台子,此时正是两边奏乐,中间几位露出柳腰纤臂的女子翩翩起舞。
蓝衣女子寻了处地儿邀我一同坐下,她倒是端坐其上,面色虽是苍白,却透出几分安详从容。若不是眸内红光盈盈,我也不拿她当魔了。
我在她旁边坐下,道:“我叫青离,敢问姑娘芳名。”
“若尘。”
“你每月都来这儿吗?”我望向她安详面容,起了探究心思。
“嗯。虽然知道不可能选上我,但是能来看上他一眼,便知足了。你呢?可有心上人?”她也向我觑来,柔柔弱弱间又散发着不屈倔强的刚硬。似水。
我颔首,“有,所以我明白你。”
我们相视一笑,一同朝台上望去,恰巧舞女正退下舞台子,高空之处洒下漫天花雨,一人自夜色间飞来,身后携来一群撒花的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只见那人缓缓降落舞台间,惹来场下一群女子惊叫连连。众位女子都站起了身子,屈膝朝台上那位银发锦衣的男子跪下行礼。若尘亦是,我干脆躺直了身子,隐于边沿便也混过去了。
“倾城大会正式开始!今日为花灵选中者,照例可以同城主共赴良宵!”台上一中年男子高声道。
台下瞬时生起一片兴奋之声。我暗自咋舌,不知道为了这一夜良宵,做一场梦,有什么可兴奋的。
为了避免误打误撞被什么花灵择上,便同若尘打个招呼,躲到结界旁边那些异常大的花枝间去了。寻块儿干净之地坐下,身后椅一株花杆,静看后戏如何。
我默念心诀,手中放出彩蝶。
不知风貊是否赶来?
再眯眼瞅去,见台上那位男子确实相貌俊朗非凡,同葏有三分相似,然周身散发的气泽却无一相和……倒是他的眼睛是纯正的冰蓝色泽,竟是同所有化魔者相异,令我微感诧异。
我正凝神打量他,他似是觉察朝我这边遥遥望来,我扯来旁边一张巨叶,遮了面,开始闭目养神。
“请各位择好位置,花灵自会选择。”台上那中年男子之音。
喧闹窸窣声四起,一忽儿间又一片声声没下,四周忽而一片寂静。
我正思绪天马行空间,觉察身下深土间传来土裂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不可遏制地钻出体表,待我反应过来,我已被那钻出体表之物举至半空,且它飞起,停在了场地中间。
我坐直了身子,见自己被一朵巨芙蓉花给托起。台上风子轩长身玉立,瞅着我,面若寒霜。他旁边那男子又高声道:“美人已出,各位可移步城内天香楼,吃喝随意,城主结账!”
我瞅着那台上阴沉着面容的男子,又瞅着下方一张张如狼似虎面,恨不能吞我入腹之目光,顿觉头皮发麻。不得不道:“等等,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这个‘美人’可当不得,还请各位另择才好!”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人不屑啐道。
台上中年男子道:“姑娘莫说笑,你若不选又何必待在花阴下,那里可是花灵之身。”
我遥望过去,见之前围成屏障的巨大花草正在缓缓汇做一处,而后成了一幽灵般漂浮于半空的女子,容颜姣好,却是凄惨着面容,好似随时在垂泪。我收回目光,一时语塞。不成想闹出这么一遭。望向下方,风貊身影也不在。思量着,我若打出去,不知会是个什么情景。正愁眉不展之间,暗香袭来,身子被人腾空抱起。不是风子轩又是谁。
“看看下面多少人等着被我宠爱,你也不该例外。”他望着我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栗。
“不好意思,我确实是个例外。”我欲待挣脱,才发现自己竟毫无气力,身子软绵不听使唤。思起他来时异香,鄙夷道:“下流,无耻!”
他凑头啃咬我耳垂,又低声道:“再骂一句,便咬它处。”
“你敢!”
“试试看?”
我已只有怒瞪他的力气了。
风子轩快意一笑,携着我飞身而起。留下一片姹紫嫣红,尽待萎靡般。
他将我带回他府中,交给了一众婢女。这些个女子个个面无表情,将我先是在一方浴池里泡了半个时辰,期间丢下无数花瓣,奇香熏人,再裹起来仔仔细细修剪一番手脚指甲,而后再换上一层轻薄纱衣,现下是放在了一张软塌之上。
我瞅着一位婢女道:“你们城主是否每月选一位女子风花雪月一回,再将人抛弃?”
她垂着头,低声回着:“是,也不是。”
“怎么说?”我侧卧于塌上,尽量板着面问。
“并不是每位选中者都可入城主眼,不合眼缘的直接送出去的居多,没送出去的,都成了侍妾。”另一位婢女道。
“惟愿我也不入眼才好。”
“城主亲自交代给姑娘一切都用最好的,便是这卧房也是城主的,从未有女子来过。因此城主对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入眼。”先前那女子低眉愁容道。我发现她一直是这般表情。
我哭笑不得,坐起了身子,道:“众位姐妹为我辛苦这么久,我有一曲琴音来赠予你们。还请姐妹们寻个位置安坐,容青离献丑。”言罢,不待她们开口,便以灵力取出一直置于身的古琴,开始撩拨琴弦。
零零散散的琴音升起又坠落,时而激烈,时而哀怨,我试图唱一曲小调,却发不出一字,出口只是吟唱之音。时而琴随吟而低回婉转,时而吟随琴般激烈而哀怨,似一场烟花的盛放与凋落……
屋内烛火通明,犹如白昼,一众女子不知何时已抱头痛哭,涕泗横流……
我从屋内披了件男子的雪白外袍,飞身坐于屋顶上。眼见那一众女子已飞身出了这府邸。她们已解了魔性,除了瘴气。
那日梦中嶄之言,句句不虚。只是这解除魔性的过程中耗费灵力极大,经过刚刚那一曲吟唱,现下再来一曲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方才她们要我同走,然而,我又如何走?施力除那些女子魔性途中,镂花窗半合,一畔驻立的身影不是风子轩又是谁?我让她们走而他无动于衷,表明他默许,可若我一同走,便是有些“不识时务”了。
我暗叹,惟愿刚刚那曲吟也顺带除了他魔性才好……
一阵凉风袭来,我身畔蓦然间多了一身影。他一斜身便是斜躺着了,一手支颐,默然瞅着前方无尽空茫夜色。
已是子时。
随着这静默间时间流动的空隙里,我身子泛起层层寒意,因为我感知到,身畔之人不仅魔性未除,且他周身正散发着厚重无比的戾气!瘴气与他周身流连,似要侵蚀他每一寸骨肉,每一份清明神智……
“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你是要报复谁?还是一心令你母妃死不瞑目?”我微侧头悠悠道。
他眸光朝我打量过来,唇畔浮出一抹阴笑,“不,我是要这异界都为我所有、甚至这天地都为我摆布。”他直起身子,凑身过来,邪魅笑道:“你当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除了狄魔?”
我攥紧拳,“当然不!我身后是整个妖族,更是异界千万生灵!你身为青麒帝君之子,却试图结合邪魔来达到目的,不觉可耻吗?”
“哈哈哈,你这黄口小儿,倒是同我一位故人似极,都爱说教,令人恶心!不过,我那故人你知道后来下场如何吗?”他目光如利刃,直视着我。
我这才看清他眸子猩红无比,里面是嗜血的疯魔。我倒吸一口冷气,惊退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