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以来,立有军功者方可封侯,比方说韩信卫青霍去病;而少有军功者,比方说李广,虽然杀敌无数,但未曾有摆上台面的战绩,亦是难封。回望历史,封侯的脉络基本如此,虽有外戚宠臣封侯者,即使侯爵再大,也为世人所不齿。然小人物似乎很难获得足够的赏赐,可自府兵制实行以来,小人物也有公平获得土地财帛的机会,而衡量之标准,正是杀了几个敌人,立有多少军功。
兄妹二人战场之上虽诉亲情,可李景恒依旧动了杀机;根本原因就是为了获得实实在在的军功。
雪雁望着陡然紧张的形势,立马伸手阻止住李景恒,迫不及待地解释:“大哥,你误会了,这些突厥士兵,他们并没有抢掠我大唐,不信你可以问问身后的商贩和百姓。”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了身后的人群。随着其手指方向望去,李景恒的确看到了并不害怕的百姓。
紧接着,雪雁又解释:“突厥兵士,仅就采购一些基本的生活所需之物,并无恶意;且以物易物,还给了商贩和百姓不少钱财;他们是好人,大哥你就放过他们吧。”
李景恒顿然失落了几许。这个妹妹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狭义心肠。要明白为了这件事情,他可是策划了半月有余。突厥归顺大唐这几年,边关安定,无仗可打,虽然有建功立业之志,可无杀敌立功之命,每次带队出击都是铩羽而归。
名为镇守边关,实则监视突厥一举一动,半年多以来,因为边境闭市,突厥兵总是采用小股侵袭的办法,深入腹地。说也奇怪,烧杀抢掠者甚少,以物易物者甚重。多半就是采购一些物品,急速撤退;当得到消息的时候,突厥兵早已退回关外。看着是块肥肉,却吃不到口中,李景恒次次惋惜。
难道到手的鸭子就这样又要飞了,想到这些李景恒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对雪雁说:“你快给我回来!他们不尊敕令在先,私自深入腹地在后,今天我一定要将他们诛杀!以振朝廷之纲纪!”
王玄策打马上前,躬身施礼之后,说:“郡主所言非虚,突厥人确实没有烧杀抢掠,况且突厥归顺大唐之后,则是大唐子民,理应一视同仁。既然都是大唐子民,且朝廷并无明诏阻止他们进入腹地,故而也就没有了不尊敕令,私自深入腹地之说。衡量侵与不侵的标准,是老百姓的感觉;梅龙镇千百百姓未曾感觉到丝毫伤害,反倒颇为喜悦;故而也不算侵略,既如此也未有违反朝廷纲纪之实。还望将军一心善待这些“大唐子民”,放他们一条生路。”说着就是长长一揖。
面对情真意切的王玄策,阿史那思云也很是感动。老百姓挥动着双手支持这些突厥人;雪雁听此一语,也颇为钦佩王玄策之真知灼见!
毛里毛糙的李景恒,听到这些,看到这些的时候;才有功夫细致打量了一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颇具文人气质的装束,看起来带着些许狭义。的确,他这一番话语很有道理,也让自己无可反驳。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毕竟是到嘴的肥肉,毕竟是突厥兵“入侵”在先,只要将他们悉数剿灭,随便找一个借口,就是这些年来的第一号功劳,怎能就这样没了?一番考量之后,依旧不由分说地呵斥他们:“少那么多废话与诡辩,看枪。”说着就拍马上前,直取阿史那思云。
恰好这王玄策身处阵前,望着攻来的李景恒,立马抢先一步提剑迎去。李景恒自幼在军营长大,身手也是不错;外加上这几年的锻造,也算上一员虎将。这蛇矛自然是比青釭剑长上不少,只见李景恒虽然占尽了优势;但是面对王玄策精妙之剑法,不仅找不到其丝毫破绽,反倒是让其须臾之间就化解了蛇矛之优势。
原本想拍马迎战的阿史那思云,看着不由分说的王玄策仗剑亲迎李景恒,又一次被新交之贤弟打动。两军对垒比的是毅力,是精气神。却说双方兵士不,住地为自己的主将呐喊助威,阿史那思云也是当仁不让,随手就从传令兵手中夺过号角,亲自为其吹号壮色。那边鼓声震天,这边号角齐名,煞是雄壮。
李景恒银色蛇矛舞动得如梨花带雨,点、刺之间都很带火候。王玄策因为想两方言和,故而处处留手,不失名将之风采。因为带着附加之目的,故而没有想让李景恒难看之想法,更不曾有夺取其性命之念头,边打边祈求休兵和解。然,二十余招之后,李景恒看着拿不下王玄策;当着众多亲兵的面,瞬间拉不下了面子。招招均是必杀技,一招更比一招毒。
面对陡然生变的战场态势,阿史那思云也为王玄策深捏一把汗水,加快加猛了吹号节奏。雪雁观此一幕,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想到大哥竟然丝毫不给自己一点情面。再看着王玄策招招手下留情,而大哥却是招招致人死地,顿时心生一计。扭头对身旁使劲吹号的阿史那思云急切地说:“别吹了,快,劫持我,不然今天我们谁都逃不出去。”
以为听错了的阿史那思云,停止了吹奏,傻愣愣望着雪雁。雪雁连声追问:“哎呀,你愣什么呢,再晚都来不及了,让你假劫持,又不是真劫持”这一句话,顿时让阿史那思云明白了过来,给憨厚老实的副将铁木尔花使了一个眼色。这铁木尔花就心领神会,用弯刀横在了雪雁的脖颈之上。
阿史那思云威风凛凛的打马而出,身后铁木尔花押着李雪雁,一帮精壮的突厥兵士拱卫左右。
阿史那思云又是大手一挥,铁木尔花大声向对方喊到:“都快住手,不然我杀了你们的郡主。”听这么一声比锣鼓都响的吆喝声,正在打得不可开交,难解难分的二人,瞬间都愣住了。王玄策刚开始心头一沉,但须臾间就明白了,这是一出苦肉计。趁着双方都愣住的间隙,在阿史那思云的眼神提醒下,王玄策打马回到阵前。
阿史那思云看着归来的王玄策,厉声要挟:“李景恒,你给我听着,你妹子在我们手上,赶快让出一条路,不然我们就杀了她。”李景恒怒骂道:“你敢!”说着,又准备跃马扬鞭而来。
雪雁一看形势不对,赶忙又机智地哭诉:“大哥,你不用管我,快杀了他们”。
听雪雁如此一说,李景恒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起了兄妹之情。这句话明面上虽是帮助李景恒,实则就是一句反语。她太了解这个大哥了,在危机时刻越是让他救你,他就越不可能救你,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才会放下手中之屠刀。
望着被挟持的雪雁,一颗坚如磐石的心彻底被亲情击碎。李景恒态度也稍微软化了一些,没了刚才的神气与傲慢,说:“快放了我妹妹,咱们好商量”。他明白雪雁不仅是祖母和父王的掌上明珠,更是家里的小可爱。还记得孩提之时,都是这个当大哥的在和妹妹抢东西,而她自己从来没感到什么委屈。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哥哥让着妹妹,而李家的孩子则是妹妹让着哥哥;长大后,李景恒也时常的为历历在目的场景所自责。在今日,自己该有个当大哥的样子了。什么军功,什么到手的鸭子,什么肥肉在此刻都被其抛之了脑后。
态度已经缓和的李景恒,阿史那思云立刻大声说:“只要你让开一条道,保证我们的安全,我敢保证,令妹亦是毫发无损。”
雪雁虽然被刀架在脖子上,但是背后的双手,则忍不住做出了一个“赞”的姿势,惹得在侧方的王玄策,竟有了一丝乐意。在亲情与军功之间李景恒毅然选择了前者,一挥银色蛇矛,后面这一千铁甲黑骑,整齐划一地让开一条大路。紧接着其又说:“如果你敢伤害我妹子一根汗毛,我必定血洗你顺州城。”
望着让开通道的唐军,阿史那思云得意地安慰李景恒:“放心吧将军,我等只要安全回到边境,必定放令妹归来”说着,就提着刀给李景恒拱手施了一礼!
于是阿史那思云亲自断后,让一百来号骑兵快马加鞭,脱离了包围圈。阿史那思云的意思,脱离梅龙镇险地之后,就此别过;可雪雁为了防止李景恒再度追来,硬是坚持将其送到边境为好。经过连续行军,第二日晌午,一行人终于安全到达这唐突边境的顺州地界。
相遇总是短暂的,分别却是伤感的。面对如此恩情,阿史那思云甚是感激。在分别之时,准备躬身跪下行一大礼;可是不等其跪下,就被雪雁拉住:“将军不必多礼,这都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小事罢了,你们归顺大唐以来,是大唐有负于你们。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
阿史那思云颇为感慨,深情款款的道别,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句珍重,道尽了数不尽的情谊,一句后悔有期说尽了兄弟间的生死离别。
人与人的交往一定要将心比心,你敬我一尺,我必定敬你一丈。每一个人都不傻更不呆,看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自然反感这样的所作所为,因此要想友谊长青,一定要心心相印,用真心对真心换来的一定是真心。
友谊,就像一棵小树苗,需要不停呵护,不停看管;只有尽心尽力,方能长成大树,方能遮风挡雨。今天这件事情,已经在三人内心深处,埋下了肥厚的种子……
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这一别更不知道两人的前途如何;只知道这一别,这颗友谊的种子一定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李景恒在放走阿史那思云之后,已经想明白了一切。这场“劫持”定是雪雁的阴谋,既然她能与这些胡奴打得火热,他们也必定不会伤害她。想到此,其原本准备带着铁甲黑骑返回晋阳;可是须臾间脑海一闪,听闻雪雁说起她这一路颇为艰辛;况且在这边关野外,万一再遇到一帮土匪坏人可就麻烦了。想了想,为了其安全,还是尽一回做大哥的责任吧,于是,传令下去,间距十里,继续跟随而去……
王玄策与李雪雁二人,自别了阿史那思云之后,默默地往回走着。回想一路走来,经历过欢笑,历经过磨难,每次都能遇难成祥,得到众人帮忙,两人有了一种开心。但王玄策考虑的是如何面对这一门显贵,如何和李景恒和睦相处。雪雁沉思的则是:如何向祖母介绍这位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以及向父王推荐这位文韬武略的少年英才。
随着时令推移,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秋高气爽的塞外,天气通透,气候舒爽,到处洋溢着泛黄的秋景;时不时蹦出来的小动物,让整个秋天具有一番灵气。两个人一路前行,话虽不多,但显得些许温馨。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只见远处飞奔过来一队人马,正是尾随他们而来的李景恒,兄妹二人,又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