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三人街头巧遇母教子。妇人的话,让王玄策略有所感,又略有所悟。他清楚记得妇人说:不要拿父母的名誉与信誉招摇撞骗,父亲的终归是父亲的,孩子脚踏实地走出来的才是孩子的。是呀,人生的路应该靠着自己闯出来,而不应该站在家人的肩膀之上。
这短暂的一个小插曲,让雪雁看着魂不守舍又若有所思的王玄策,就拍着他肩膀扮作男人腔的问:“喂喂,怎么了你,该不会是这个妇人把你给吓傻了吧!”
王玄策于是就将内心所想悉数说出:“我感觉妇人说的很对,一切都应该靠自己来争取;不能够靠着师父,家人的关系赢得功名利禄。刚下山时,一心只念长安,想凭借师父的荐书成就一番功名;可当丢掉荐书,先是遇到周曾,接着遇到你,后来遇到思云大哥,至刚才又遇到这个妇人,让我更加坚定了我应该靠我自己努力取得功名,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师父的关系,我想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番坚定与诚恳的话语,不仅听得小翠连连点头;也让雪雁刹那间感觉这个年轻人,多了一些成熟与稳重。她坚定地支持他:“你说的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纵观前朝几百年纷乱的历史,他们不都是靠他们自己闯荡出来的吗,我坚定的支持你。”
“郡主说的对,我也坚定的支持”小翠说。
王玄策释然很多。三个人一会东逛逛,一会西看看,很是温馨惬意。雪雁则不自主地挽起了他的手臂。又走过一个拐角,但见从远方奔驰过来一匹战马,再定眼一看,马上之人正是李景恒,飞驰的战马如闪电一般穿过人群,又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停在了三人面前。
骑跨在战马上的李景恒,看着挽着王玄策手臂的雪雁;又一次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份眼神不仅冷漠,更泛着寒光。雪雁察觉出不妥,忙松开了他的手臂,刚想喊一声大哥时,李景恒拍了一下战马,飞驰而去。
王玄策傻傻地问:“他,他怎么了?”雪雁和小翠不约而同地附和道:“他就这德行。”
经过半日消磨,天又泛黑。在小翠推荐下,三个人找了一家不错的酒肆,胡吃海喝了一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终于舒缓了雪雁这几年的思乡之苦。
看着喝得浑身酒气的三人,李景恒正背着手在王府门口等着他们。望着三人相互依偎的丑态,他就气不打一出来,厉声呵斥:“松开,这成何体统。”三人顿时酒醒了一半。王玄策刚想解释时,却见李景恒立马拉过雪雁,朝书房走去;留下了他和小翠原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连拉带拽的雪雁,一到书房就瘫坐在椅子上。李景恒劈头盖脸地怒斥她:“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没几天,这手都牵上了。要明白你可是我大唐的第一郡主,金枝玉叶,岂能配得上这个没有功名的小子。你们俩之间不仅我不同意,父王也是断不会同意,你就早一点死了这份心。早散,早了。”说完,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个“颇不争气”的妹子。
带着醉意的雪雁,经李景恒这一番呵斥,壮着胆子反驳他:“我…我的事情,你…你少管;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管得着吗?”不服气地回瞪着李景恒。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又是一番争斗,可依旧改变不了对方的观点,随着雪雁的甩门而去,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门阀制度森严的隋唐时期,在李景恒的脑海里,已经深深地打下了这样的烙印:妹子就是家里的棋子,就是这个国家的棋子,他只能够嫁给王侯将相,其他的一切免谈,更别提这个白丁了。此刻,他构思的是如何让王玄策尽快离开晋阳。须臾之间,计上心头。
于是,连夜从府库提取了一百两黄金,找了两个侍从抬着满箱黄金,门也没敲,进入了王玄策的房间。王玄策立马从床上一跃,站了起来,看到是李景恒,倒也放松了一些:“不知将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李景恒对他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已明了,你对雪雁一路上的照顾,我们李家也甚是感激。这是一百两黄金,聊表寸心,只希望你明日一早离开王府,远离雪雁,闯出一片天地。”
王玄策明了了,这是下了逐客令。于是就回复道:“此事不用将军提起,我自然会走,请把这些黄金收起来,我不可能要,更不会要。”他颇为不屑地望着李景恒。
雪雁经过刚才和李景恒的一番争吵,甚是烦躁,随着脚步就来到了王玄策的房间。不曾想李景恒也在这里,于是就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箱黄金,一下子就给掀翻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玄策面前,指着李景恒:“大哥,他是我的朋友,你这是何意,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李景恒瞬间也没了辙;刚才都被整得头昏脑涨,不曾想此刻她又一次杀了出来。站在他的角度,原本为她好的事情,就这样又生了变故。两个人的争吵之声,又一次充斥在任城王府;王玄策不停地劝解,丝毫没有一点效果。
略有醉意的小翠,听到他们二位争吵,赶忙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在小翠搀扶下,不顾夜之严寒,来到王玄策房前,厉声吼道:“都给我住口,大半夜的,成何体统。”
经过小翠简单描述,老太太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指着李景恒训斥:“你这是作何,这还是咱李家的处事方式吗?人家救了雪雁的性命,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要逐客出门,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李景恒还想辩解什么,却被老太太严词打断:“你不用说了,这一切我都知道。”然后转过身子看着雪雁,温柔地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别跟你大哥一般见识。”李景恒望着祖母的一举一动,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没了半点脾气,只能夺门而出。
王玄策对她们说:“没想到我的到来,让你们兄妹不和,实在是颇为不妥。虽说凶手依旧没有查出,毕竟郡主也已平安到达。明日一早,我就离开晋阳,前去长安,”
老太太看着景恒甩们而走,又听王玄策如此一说。抬起龙头拐杖震了一下地板,就对他说:“这李家还是我来做主,也别说这些气话。你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若再有人行此之事,我必用此杖敲断他的狗腿。”
接着又对雪雁说:“我乏了,你们好好聊聊,我就暂且回房休息了。”两个人给老太太道了一个万福,小翠就扶着她回房歇息去了。
王玄策明白老太太的情真意切,也明白雪雁的盛情难却,但不想让其兄妹失和。自从巧遇妇人训子的一幕,他已做好了前去长安的准备,原本也就这一两日就准备动身,不曾想却又发生了如此一幕。这一夜,两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聊了很久,从相识,聊到相知,从风雨兼程的一路,聊到了远大志向,聊到了对未来的憧憬。
李景恒走出王玄策房门时,感觉这一天被折腾得焦头烂额。这一切都是其心高气傲的神态在作怪。他看不起王玄策,更嫉贤妒能。转念一想,与其在家与她们闹别扭,还不如前去军营清静一些。
辗转反侧不眠夜。好不容易刚刚歇下,只见营门外一八百里加急文书,直通主帅大帐。不得已,值班兵士只能叫醒李景恒。刚入梦乡就被叫醒,火气又一次腾地升了起来,正想开口大骂,却听兵士说有加急公文。刹那间就清醒了一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传令兵,一看披着素衣急匆匆而出的李景恒,立刻双手将文书恭敬呈上。
拆开火漆一看,原来吐谷浑又犯大唐边境,袭扰凉州,因此李世民特命李景恒在晋阳征调幕府兵五千,火速支援其父李道宗。
掂着这份沉甸甸的军情,李景恒深知其重量。一声传令升帐,只见威武雄壮的虎贲军,矗立在大帐之外,几员偏将直愣愣站着,手揽着腰悬宝剑,凝立在大帐之内,紧张的气愤油然而生。李景恒将朝廷文书传视众将,经过认真又急切的商议,李景恒决定特搬军令如下:
一、着军内书记,连夜抄写告示,于明早将其张贴于并州各县,征调幕府兵集合。
二、着并州府库,提点好钱粮财帛,以供军需。
三、着并州守备,出发后谨防突厥,做好并州留守工作。
四、动员里正亲力亲为,亲自征兵。
分工停当,安排好一切,随着散帐号令,众偏将急速退出账外,分头办差去了。李景恒似乎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人呀,在闲暇的时间就好乱想,这不,一通乱想之后,一拍大腿,计上心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的一个念头,就会转换出不同的思路。有时候坏人想出的办法,却在不经意间帮助了好人;有时候好人寻得的主张,却在不经意间干了不该干的事。好事与坏事谁能够说得清楚,道的明白?在不同人的眼中好与坏似乎永远都是一笔糊涂账。因此事情在没有做的时候,不要妄下论断,只有做过了,经历过了,才能感觉到在漫漫的人生长路上,这件事情对你有没有帮助,对其他人造成了什么影响。
李景恒一拍大腿,心生一计。既然朝廷征兵,就找一个借口,让王玄策来应征入伍,岂不更好。只有这样,不仅能将他与雪雁分开,更能在战场上找一个理由弄死他。既可以体体面面,正大光明地给雪雁,给祖母一个恰当的交代;更能够落下英雄相惜的美名,岂不妙哉。一番考虑与谋划后,决定将这个“喜讯”告诉她们。
次日,天刚蒙蒙亮,军营之中,已开始忙碌,众位书记官虽说面带困意,但仍赶制出了甚多告示。随着并州守备大印加盖,以及军校兵丁的急速出动;不大一会,募兵的告示,已经贴遍了并州的大街小巷。
在唐中期以前,老百姓最感兴趣的事情,既不是你今天吃了什么饭,挣了多少钱,更不是官府中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募兵告示。
自古以来,最基本的生产资料就是土地。土地的来源分为三种途径:一是朝廷赏赐,凭借军功得来;二是官府分拨;三是自由买卖。当然,这朝廷的赏赐,向来都是大头,其次才是官府分拨,再接着才是自由买卖。为什么说赏赐是大头?比方说这次立了军功,朝廷按照定制赏一百亩土地。这一百亩地就是世世代代的田产,没有人能够抢走,除非你自己给卖了。
另一方面就是分拨,当一个县的公田按照朝廷赏,赐分配之后,还剩余了一部分,怎么办?当然不能闲置,于是官府就把这些田地分给普通的百姓,你只用定期将收成交给官府一部分即可;这部分田地,只有耕种的权利。通俗一点来说,官府就是一个大地主,你就是一个小佃户,官府把地租给了你,你就按时交租子就行;如若有人再立军功,朝廷将这些地赏赐给了他,你就只能退出。
至于自由买卖,就简单多了。当积累到一定积蓄。恰好有人家道中落,那就卖地吧。这时候你用积蓄,买上几十亩地,这个也就是自家的了。
老百姓都希望得到永久的田地,每年只用缴纳一部分赋税即可。大唐初年,百姓赋税并不太重,一亩地,只用上交百分之十五。这就是后来十五纳一的赋税制度。
自府兵制执行以来,老百姓平时耕种,闲事操练;如有兵事,立马出丁当兵。打仗虽然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但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活。古时候往往一家五六个孩子;当这些孩子出去一两个时,万一有一个立有军功,就会得到赏赐,获得土地,而这些也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口,所以,老人们都愿意为了这份永久之土地,派遣自己的孩子出去当兵。
府兵制的好处,就是争破头立功地。但后来土地兼并严重,以及均田制遭到破坏;老百姓没了土地,还得去当兵,自然就不愿意了,这就是府兵制没落的原因,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