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相斗,并入于汉。自亭长斩白蛇,篡天下,诈齐王,欺楚霸,斩韩信,逼英布;后来吕后乱权,王莽创新,传至灵、献之治,已然分崩;致乱殆于桓灵。海内节士崔烈,完人张让,名门何进,皆为所用。少帝乃陈留王也,幼有英才,逢乱不惊,以权谋亲近献帝。帝每优之,时何、王二妃争权,何氏弱,阴植其党羽,欲立少帝。何进会蹇硕、鲍鸿、赵融、冯芳、夏牟等,以为禁军。王氏举张让、士孙瑞、张钧等为内府,各领军司。如是朝中力衡相抗,宦、戚并行,而不知有上也。
时值汉德已失,选不称贤,举不以能。巨鹿兄弟三人,张角、张梁、张宝,皆有才而不第之士也。偶遇一老者,鹤发龙鬓,驾青牛,执藜杖,赐角以一书。角取观之,方不过两掌之数,厚不足一指之高,而重如斧斤;视之,乃《太平要术》也。老者语之曰:“今汉室衰微,赤道且尽;代者必黄也。使一人能覆之者,必尔也。尔宜早蓄民望,慎修冥德,勿促至败。”张角问之名姓,对曰南华老仙;复欲问,已化风而去。角奇之,精研其策,乃推天下之节弊。适蝗灾并起,州县无能克者,角以术水广布而扼之,于是从者云集。且有诸闲杂疑病者,往来求治,角悉内之。虽不能完,然其竭诚以待,百姓信用之。如是者数岁,角左右已聚徒众数十万,无论遥应;观汉家辉室蔽廷,空具其表,乃召天下党羽发难,自号为“天公将军”,梁、宝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师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应者四海,皆以黄巾裹额为号,所倚者马元义、褚飞燕、邓茂、赵宏等,智勇各擅,声震朝野。时后将军袁术,济北相鲍信,荆州刺史刘表等人各募军以御之。后将军袁术上书曰:“巾党之乱,实由大将军何进将祚衰微,乱朝晦野,宜夷三族以彰其罪。”少帝控于何进,又无军权以纵,不敢应,含恨下诏责术,又广选公卿,委其灭寇。堂上有转出一人,身修体硕,面容清峻,朗声道曰:“巾党虽众,不足惧也。化以法家之术,伐以兵家之策,融以道家之移,可以轻取之。”是为太傅袁逢之子袁绍也,世家公族,性好任侠,为朝野所慕。又有一人摄众而出曰:“战势不在众寡,在于谋策之新庸也。巾党扬言百十万之众,不过草寇耳,诚能以锐士分击合剿,则其灭倾,指日可待也。”乃太尉曹嵩之子曹操也,时任骑都尉。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军中郎将卢植等亦应。于是帝嘉奖之。后操、绍各上书请辞,云往灭巾党,帝喜允之。亦有丹阳陶谦、涿县刘备、临洮董卓、金城边章等,乘势发难,据乱于一方。
操以智狎闻名洛阳,而绍以名门之后扬誉也。二人打点行装,互饯于洛阳城外邙山之上。绍斩青牛以烹,备酒食,与操约曰:“他日扫尽巾党,功佐天下,清君侧,逐庸夫,抑宦党,扶弱主。必同心共德,平所不平,立所当立。”期毕,袁绍太息曰:“如今帝势崩坏,五斗兴于汉中,黑山伏之晋阳。海内黄巾作乱,边陲羌胡岌危。马腾韩遂,祸起雍凉;刘焉张鲁,发难川蜀。上不能治,权假印绶,是若浮木飘海,不知波澜之将临也。今孟德与绍之任也艰!”操高啸满饮,语绍曰:“今可谓乱世,亦可谓盛世也。破朽格,立大业,为一时之名将,微乱世之奈何?且夫天地悠悠,名皆虚妄,能从容纵马,挥揽九州,不亦胜徒名萧曹之乎?”绍初愕,俄以拳抵颌而对曰:“然绍自知无楚霸之力,淮阴之谋,陶朱之裕,何以谋业乎?恐不及孟德多矣。而天下名士,若刘虞、袁术之属,皆不称位,汉廷之颓,其也必然。朝所失信,敕而无遇,情不上达;是何能为!”操抚其肩,大笑对曰:“彼欲彰四世三公之名乎!然君可静待,领天下者,非惟公侯。浮世横流,天地莽苍,身名旋灭,惟才是遗。”
酒过三巡,绍问操曰:“今黄巾四起,乱臣纷廷,孟德有良策乎?”对曰:“操不才视之,所言不过皆藓芥之患也。天下之肇首,本初可知之乎?”绍默然,曰:“天下之乱也久矣,绍不能知之。”操大笑近前,故作疑然,噤声曰:“天下肇首,乃孟德与公也。”绍亦笑,心不信然。乃以一岁为期,后复再约。
操往复于陈留、沛、谯之间,颇得乡人之助。乃得族弟曹仁字子孝,持黑陨刀,跨连苇驹,文韬武略,无有不精;曹洪字子廉,持棹刀,跨大宛,年少气盛,弓马娴熟。亲族夏侯惇字元让,使七十斤之狼牙九刃枪,乘霹雳火,故曾杀辱师之仇,义气扬于四海;夏侯渊字妙才,负金铍弓,驾赤烈飞电,昔尝带操受过,诚心更无其右。募得士卒四千,以孙武之法速练之,奔赴中牟,以战巾党渠帅高晟、黄沼、于夫罗。高晟等引军七万出战。两军方射住阵脚,只听一声大喝曰:“反贼曹操,安敢在此邀功!”此人容貌挺拔,臂长身短,重铠长鞭,复言曰:“吾乃司隶刺史刘玄德也,奉敕来取反贼曹操之命,尔等无罪一律等退散!”操对曰:“巾党者,国贼也,讨之何罪之有?孟德乃奉召讨贼,非为不臣之举。”其随者熊体虎背,膀大十围,腰间悬一张铁胎弓,纵马上前,大怒曰:“小小骑都尉,敢争刺史之功乎?”操问曰:“汝为何人?印信安在!”那人喝曰:“吾乃上柱国董仲颖也!印信三军所系,岂得汝观!”言讫,挥鞭一指,麾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各领军马,追杀过来。
操不知虚实,自度之坑害官军,罪冤惩重,刘、董等料乃乡野初爵,其属下皆无知汉士,不可徒死。乃顾而令曰:“只须前突破巾党之阵,斩将刈旗者赏,不可冲伐官军!”夏侯惇一马当先,与黄沼交手,一合将其撅死。夏侯渊引弦一射,正中高晟眉心,引军掩杀过去,虽然军少,声势齐心。巾党群蛇无首,乱作一团。董卓等惊其勇武,逡巡惧怖不敢进。曹军首战初捷,甚赖二夏侯之功也。后人有诗赞之曰:
元让妙才堪英豪,首战先鸣彰士高。
枪如霹雳弓若火,乾坤辟易看新梢。
朝中闻之,何进奏曰:“曹操以下犯上,私屯甲兵,居心有异。若纵之任之,则必为祸一方,不可不防之也!”司徒淳于嘉力谏曰:“曹孟德为人刚正不阿,磊落无错。其奉诏讨贼,何来私屯之言?”袁槐等亦参之。何进既退,怒曰:“竖儒不足以共事也!”亲信董重,董太后之侄也,议曰:“以戈止口,乃上策也。可令刘备等引军震之。”主簿陈琳大惊曰:“此引狼入室也。诸公不见吴王之乱乎?”何进大怒,欲杀之。琳得讯出奔,随袁绍而去。何进遣弟何苗暗唆右校尉淳于琼曰:“今上暗弱无能,使公诚能行荆卿之壮举,则不惟无蒙忧之虞,更立不世之业。”琼正色拒之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废立事大,不可妄为。”进望之。帝查其谋,议于张让、段圭。二人曰:“可逆施之。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帝不敢,反封何进为扶风侯,假节,赐九锡。进阳拜谢,内知帝怯已极,遣亲将吴子兰持白绢、匕首,卒拜帝于昭华亭。帝顾左右,皆凶对之,知无望,乃嚎啕,吴子兰近前一步,低声道曰:“逆贼何进,图谋不轨。然臣世受国恩,久沐忠义,上不必惊惶。”择近侍容貌相近者杀之,谎报何进。帝化装,何进监察甚严,匿走不能,避于侧室,吴子兰严戒诸军。须臾事泄,进立斩吴子兰,县其首,代诏曰:“中郎将吴子兰谋逆弑主,斩首以徇。”大掠洛阳之官民,凡有浮财者号为吴子兰之党,或杀或抄。于是人心惶惶。其后刘备、陶谦、董卓等诈称密诏入禁宫,受令逐操等。其夜彗星袭月,鸮隼唳鸣。信阳名士沮授,夜观天象,谓家人曰:“上蒙尘矣!”众皆惊曰:“休胡言!”其后果然天使告韩馥曰:“圣上升遐,陈留王为新帝也。”人敬服沮授观星之神妙也。沮授之议于荀彧也,彧曰:“或董卓就之。可观后所封之左右,以见其主从之弑谋也。”
陈留王继位,士孙瑞阴教之曰:“离间刘、董,以隙自立。”乃封董卓为上将军柱国,刘备为大司马。时许子将评刘备曰:“宠怀而见宠怀,亡国而见亡国,庄跻、盗拓之伦望尘也。”备怒,计除之,幸袁逢等救之于府。帝以袁槐袁逢为忠耿之士,密诏其出京寻访袁曹,许以赵公、魏公之位。槐、逢等涕零从之。其事不秘,刘备等闻之大怒,勾结孔融等欲拥兵灭袁曹自守,且欲派人追杀槐、逢。董卓素奸诈,谏曰:“袁曹二贼虽弱,如力战之,徒伤亡也。不若诈传上意,要之入宫封赏,乘隙设鸿门之故事,如是则易耳。”备允之,即令孔融谒司徒王允,请之曰:“玄德等昔曾误谮袁本初、曹孟德,今大悔悟,只恐怕二英士存隙。上亦重嘉之,若能使之于陛前受赏,则极助于国也。”王允以为其真,既受上谕,择日起往。
允至虎牢,会逢陈琳出奔于此,问曰:“孔璋何适?”琳对曰:“闻袁公本初乃名门之后,特欲投之。”允禀上意,琳笑曰:“此间必有诈。”允坚执力劝,琳乃对曰:“往见袁公之时,必传司徒意旨,然袁公之所定夺,孔璋惟其马首是瞻。”允然之,复往荥阳,会见曹操所屯兵之营军纪齐整,士气高振。屯田营商,秋毫不犯于民,力耕习务,将帅共同于士,赞曰:“曹孟德必安邦之名将也。”操见之,亲下马以大礼迎之。欲知王曹二人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