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年梦魇
夜已深,黑黑的夜空如一块巨大的幕布沉沉地笼罩着零江市。
突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只见数辆警车疾驰而过,红蓝交错的警灯鸣闪不停。一位便衣女子正驾驶着一辆警用摩托冲在最前面,她圆睁杏眼,紧盯着一辆飞驰逃窜的无牌银色轿车。
“嘟嘟嘟……”她挂在腰侧的对讲机传来一阵男人略带焦急的吼声。
“卿清!卿清!你别乱来,听到没有?!”
“老卿他现在人在哪儿我们谁都不能肯定,你先别冲动!不然我给你记大过!”
卿清置若罔闻,她紧握把手,俯低身子,将摩托车油门一踩到底,“嗖”地一下,像离弦的箭似的向着银色轿车狂飙而去,巨大的气流将她的秀发瞬间冲散,凌乱地在脑后飞舞……
眼看就要追上了,这时两旁的窄巷里忽然冲出数十辆摩托车横挡住去路,卿清一时没有防备,差点撞上一辆黄色摩托车。骑车的不过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头发染成夸张的酒红色,脸上张扬着虚张声势的气焰,但看着卿清时的眼神里却躲闪着恐惧。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卿清一咬牙,将车头调转向路旁,自己则一个侧身,护住头,从车上滚了下来。她右手撑地一跃而起,看到那辆无牌轿车已开到路口,正向左转,后面紧追而来的警车也陆续到达,对讲机里又传来陈队焦急的声音:“卿清!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回答我!”
卿清一把扯下对讲机,对着那端轻声说了句:“我没事,陈队。”而后将对讲机扔在一旁,大步流星地冲上前,抓住红发少年,一个过肩重摔在地。
“待会儿我再收拾你们这群兔崽子!”卿清说完,对着那少年的头盔猛踹了一脚,旁边有人想上来还击,卿清眼波一扫,令他们不由自主地退缩下去,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你们干什么的?都从车上下来!”一旁赶来的警察对着这群小喽啰叫道。
卿清就近扒下身旁一个小年轻的头盔戴上,又翻身骑上摩托,一阵风般去追那辆银色轿车。
大约骑出两里路,那辆无牌轿车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只见那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卿清不禁皱了皱眉,开足马力,冲上前去一个侧身将它逼停。
这时,驾驶座旁的车窗被慢慢摇了下来,里面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卿清破口大骂。
“干什么呢?!大半夜的找死啊!”
卿清紧紧盯着那张中年发福的脸,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这车里原来坐着的人呢?”
“什……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卿清最见不惯人们对她耍滑头,她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将他大半个身子拖出窗外,严厉地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车里的人呢?”
中年男子被卿清凌厉的气势吓破了胆,嗫嚅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他……他们把车送给我,另换了一辆面包车走了。”
“往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男子似乎吓得要哭出来,“我……我就看见车往东边去了。”
“东边?废钢厂吗?”卿清追问道。
“也许吧。”中年男子忙不迭地说。
卿清松开手,男子又重新跌回座位,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狂喘着粗气。眼见卿清重新跨上摩托,风驰电掣般离开,这才定了定神说道:“我的个乖乖,本来以为自己白得辆好车,没想到差点丢了小命!”
临近城郊的废钢厂,远离了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映染的天空蔓延至此,被茫茫的荒原夜色隔断。
卿清驶入废钢厂,远远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她翻身从摩托车上下来,将头盔挂在车把上,一只手从腰侧取下枪,迈着沉沉的步履,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去……
“丁零零……”空旷的废工厂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震得卿清心脏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握紧手里的枪,寻着声源一路走到积满灰尘的老旧窗台前。窗台上放着一部老式手机,持续在响的手机屏幕闪烁着微光,上面显示出一串未知归属地的号码。
卿清拿起手机,背贴上墙,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她手指微屈,接听了这通似乎为而备的电话。
“喂……”电话那端男人阴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卿警官,没能见面打个招呼真遗憾啊。”
“你是什么人?”卿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很想好好和你聊聊天,不过……”那人笑了笑,有点抱歉地说,“我只是担心卿副队长的时间不够啊。”
卿清面色骤变,问道:“我爸在哪里?!”
“卿警官别急啊,他现在好好地坐在我后边呢,就是身上绑着点炸药,我看看啊……”那人走出几步,停下来,“嗯……你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卿警官还想继续和我聊聊天吗?”
“你个混蛋!”卿清握着手机的五指用力收紧,指尖血色尽失,只恨不能捏碎屏幕,掐住电话那头说话那人的喉咙,她勉力维持了理智说,“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要你帮我个忙,我现在就可以让时间停下来。”那人得意地说道。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待会警察追过来,你只需要告诉他们,我们往松雾码头去了。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救你父亲的命,很划算的买卖对不对?”电话那头扬起一阵沙哑的蛊惑,那人轻轻笑着,补充道,“不要挂断电话,我想听见你们的交流,我一旦确定我们是安全的,就会放了你父亲。”
外面警笛声由远及近,卿清放下耳边的手机,眉心紧皱,面色发白。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股铁锈味,才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她迈步向门外走去,手机又传来那人的指令。
“不要动,留在这里。”
卿清迈出去的脚像灌了铅似的僵硬退回,她站在原处,看着陈队领着人从门口冲进来。
“卿清,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陈队焦急地走上前询问道。
“我没事,陈队。”卿清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手机,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并用唇语吐出“纸、笔”两个字,而后故作大声地说道,“我追到这里来,结果还是被他们甩掉,看见他们换了辆车往松雾码头去了。”
旁边的何斌不动声色地递上来纸笔,卿清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交给陈队。陈队接过一看,脸色骤变。他招来旁边的人贴在耳际正要吩咐,手机那端却传来冷笑。
“卿警官,你真是不聪明,跟我耍花招……”
卿清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她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发现角落里布满铁锈的旧柜子上隐藏着一个摄像头,顿时惊得她掌心凉透。
“卿警官,等着给你父亲收尸吧。”
电话瞬间被切断,只余一阵冰冷的忙音。
卿清握着手机拼命往外冲。
“给我拦住她!”陈队一声怒吼。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卿清以最快的速度骑上摩托车离开,一面回拨刚才挂断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
她一遍遍重拨回去,不过短短数秒钟的铃声,却让她觉得仿佛隔着几个世纪那么久远。
终于,那端的人重新接起电话。
卿清勉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意,努力平静地说:“我们再谈谈!”
对方不为所动。
“卿警官,有胆子耍我也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我是个警察,不可能与你们这群毒贩为伍。放了我爸,我来作为人质交换。”
“美女警官束手就擒,哈哈,这个提议很诱人呐……”那边传来低沉的笑声,“这样,我跟你玩个游戏,给你最后一次救你父亲的机会。”
“你想让我怎么做?”
“从摩托车上下来,告诉我你的准确位置,然后听我的指令走,不准多问一个字。”
卿清根据对方的吩咐,一路走进一条烂尾楼长街。
“现在,去左手边第四栋房子的楼顶,你父亲就在那里,看你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救他了,祝你好运。”
电话再度被挂断,卿清一个箭步直冲上顶楼,却看见对面天台四方围墙的背处,她父亲正被绑在椅子上,身上捆着定时炸弹。她几乎可以听到计时器上跳动的声音,一下下,连着她的心脏。
“爸!”卿清一声嘶喊,透出希望破碎后坠落深渊的绝望。她失去了理智,直直地朝相距近十米的楼上冲去。然而未等她靠近,一阵轰鸣的爆炸声几乎震碎了她的耳膜。下一秒,她被激起的热浪弹开,眼前只有焦灼的烈焰和炸裂的残骸……
“爸……爸!”不大的房间被黎明前的晦暗占据,没有透进零星光线,床上人梦呓的惊叫声显得愈发无助。
卿清从梦中倏然惊醒,眼里深稠的恐惧在无边的黑暗中渐渐平息下来。她重新闭上眼睛,往后一仰,重重跌回枕头上。她伸出发凉的手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而后摩挲着打开床头的台灯。暖黄的光线温和柔软,照亮了屋内熟悉的陈设。
卿清徐徐呼出口气,直到麻木的背脊渐渐有了知觉,才从床上翻身起来。她赤着脚走进客厅,熟练地点燃三支香,合拢在指间,朝摆在柜子上的黑白遗像拜了拜,喃喃地说道:“爸!两年了,除了那天之外,好像只有忌日我才会梦到你。我现在挺好的,爸,你不要放心不下……”卿清哽咽地说完,对着相框里身穿警服、眉目慈祥的男人行了三鞠躬。
她缓缓地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框,好像能触到父亲胸前的警徽似的,卿清慌忙赶在掉泪前扭过头,回到了房间。
(二)调查出轨
现在是早上6点20分。
卿清像往常一样起床,晨跑,吃早点,过得紧张而又有条不紊。作为一名无牌照的私人侦探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三天前,她刚接手一个新案子,雇主电话里自报姓名叫赵倩茹,不知真假。但的确是个有钱的女人,也很赶时间,第一次通话没说明来意,直接甩出五位数的雇佣金,还表示可以先支付一半。于是,卿清迅速接下了案子,同时万分热情地表示,期待下次合作,届时将会给她九折优惠,不过,被对方礼貌谢绝了。
今天,她的这个新雇主又发来一个咖啡馆的地址,约她上午8点30分见面。卿清掐着时间整理完一切,叼着啃了一半的油条往家里赶。
街对面一辆不起眼的货车,正摇下车窗,一台高倍数码相机对焦在卿清身上,抢在她上楼之前,迅速按下快门……
卿清换了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装,墨色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精致的面部线条,她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对这一身打扮还算满意。
初次与大主顾见面,说不定以后还能介绍生意,为了未来有长期发展的可能,她想尽力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卿清作势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邪魅一笑:“卿小姐,请问你有时间跟邦德先生合作吗?”她低头看一眼腕间的手表,有些抱歉地朝镜子里的“邦德先生”笑笑说:“不好意思,邦德先生,还有个大客户在等我,我们下次再约吧。”说完,抓起包,风一样地往外跑。
此时正好是大多数人上班的时间,咖啡馆里人很少,坐在角落里那个戴着宽檐帽和墨镜的女人便格外显眼。
卿清稳了稳步子,走上前,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赵女士吗?”
女人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却不摘下墨镜。只见她帽檐垂低,遮了大半张脸,脖子上白皙却松弛的颈部皮肤暴露了她的年龄。卿清猜测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看她捏着咖啡勺不停搅动的手上光洁无一物——包括婚戒,将杯中深色的咖啡搅成了一圈圈小漩涡。
卿清知道她有些紧张,于是开门见山。
“赵女士,您委托我是想调查什么?”
墨镜后面藏着的眼睛不安地四处看了看,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我想请你帮忙查查我的丈夫,我怀疑他出轨。”搅动咖啡勺的手终于停下来,她从身旁的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交给卿清。
“这里面有我丈夫的所有资料和日常行程,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卡号前六位数,里面有先支付的一半雇佣金。”
卿清将文件袋收进包里,说:“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帮您查清楚。”虽然调查别人婚外情这种事有点猥琐,但要是所有雇主都能这么直接大方,猥琐就猥琐吧。
“谢谢你,卿小姐。”赵倩茹似乎松了口气,人也渐渐放松下来,“我希望你能抓紧时间,尽早抓住他出轨的证据,我好跟他办离婚手续。”
“您放心,我会二十四小时无休侦查。”
“那太谢谢了。”赵倩茹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小啜了一口说道,“另外,我还希望你能将每天的调查成果都及时告诉我。”
“没问题。”卿清顺从地应了一声。不过,每天汇报一次……看来她是真的急着要跟她丈夫离婚。
赵倩茹站起身:“那就拜托卿小姐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卿清点点头,辞谢道:“那您慢走。”
这时,赵倩茹微微颔首,准备转身离开,她那低垂在脸上的头发被惯性扬起,露出墨镜下一角红斑。她慌忙捋顺了头发遮住,殷红的嘴角不自然地抿了抿,快步走出门口。
卿清看一眼窗外女人匆匆离开的背影——中等身材,穿着考究,很会扬长避短,所以宽帽墨镜,未必是为了躲人,可能只是为了遮盖脸上的胎记。
卿清若有所思地取出包里的文件袋,拆开后粗略地翻了翻,文件上写着——
王平,四十六岁,生意人,身家近千万……十几张纸上将她丈夫的情况,连同近一个月的行程安排都记录得详详细细。
卿清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却有点中年发福的男人,同情地叹了口气,并略带点自我安慰地解嘲道:“富人家里是非多啊。”
对面米粉铺里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男人叼着未点燃的香烟,边打电话,边不时地往咖啡馆里打量。
“楚哥,她好像新接了个生意。”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端,手机被放在一具平躺的尸体脚边,开了免提通话,一个男子戴着医用口罩,正用手术刀切开尸体小腹,露在口罩外面的深邃眼眸平静地看着手下皮开肉绽的尸体,淡淡回应着电话里的人。
“查一查她的委托人,最好能弄清楚她这一单的价钱,如果太低,你做她的下一个委托人。”
“我?我能委托个啥啊?”
“自己想!挂电话,我手上没空。”
“噢……”
楚西辞忽然想起什么,握着手术刀的手微顿,出声叫住电话那头的人说:“江河!”
“怎么了,楚哥?”
“你晚上送饭菜过来,顺便清理一下冰箱里馊掉的食物。”
“知道了。”江河忍不住说,“楚哥,要不你请个保姆吧,我替你……”
楚西辞淡淡地说道:“别废话了,挂电话。”
“……噢。”
那一边,卿清在咖啡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当她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了温度,她身上的黑色布料吸热,在大街上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就闷得让人难受。她加快了步子赶到公交站的凉亭,随意拍了拍座椅上的脚印灰尘,大咧咧坐下来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王平今天中午12点30分在滨州酒店有个饭局,需要提前埋伏……
“笛——笛笛——”突来的车笛声打断了卿清的思绪,她不悦地皱了皱眉,抬眼一看一辆骚气十足的红色宾利正停在她的身前。车窗摇下,露出笑容油腻的一张男人脸。
“卿小姐,好巧啊,我们又碰上了。”
卿清看到他有点头疼,干笑了两声,冷冷地回应道:“好巧。”
原来这个男人叫赵钱,暴发户一个,是刑侦队的法医宋柯半年前给她介绍的一个相亲对象。卿清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于是勉强收拾了下赶去赴约。结果那顿饭对她而言,简直是食不知味,但裹着貂皮、只见过钞票没见过大世面的土财主却对她一见钟情,从那以后隔三岔五地邀约她吃饭,并时不时送些惊喜礼物,就这样断断续续竟也缠了她半年之久。
“卿小姐,今天……”
“没空,不好意思。”卿清不等赵钱说完,就抢先回绝了他,“我最近都很忙,不耽误赵先生时间了。”说完一双眼睛如看救星般盯着不远处驶来的公交车,大步上前招手摇停,待车门一开,逃命似的钻进去,对身后赵钱的喊叫声充耳不闻。
她一贯不善拒绝,嘴巴也笨,从小学开始她就基本没骂过脏话,一般都是直接动手解决。但这个赵钱却油嘴滑舌,脸皮更是厚得出奇,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卿小姐!”车窗外一声喊叫惊醒了走神的卿清,她下意识地转过头,被外面几乎贴着公交车行驶的红色豪车吓了一跳。
“你这样开车很危险的!”卿清不无好气地对赵钱吼道。
“卿小姐。”赵钱嬉皮笑脸地应道,丝毫不在意安全问题,“下个月6号是我生日,有个聚会,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卿清刚想开口拒绝,红色宾利又凑近了些,差点被公交擦上车皮。
“卿小姐,你再回绝我,我可是会伤心的。”赵钱死乞白赖地说道。
卿清揉了揉太阳穴,只好认输:“好,好,我知道了。”
“那一言为定,6号上午我去接你,拜拜美人。”说完,赵钱哼着小调,驾驶着豪车飞驰而去,太阳下,鲜艳的红色如烈焰般夺目。
卿清摇头暗自可惜,慨叹这车真是糟蹋了。
(三)突发命案
大白天,解剖房里暗色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着,密不透光。解剖台上的尸体腹部被完全打开,整个腹壁内部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一直到腹股沟韧带……
楚西辞摘下手套,随意扔在一边。他又取下医用口罩,露出一张极其清俊的脸庞。他抬眼看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下午3点,这意味着他已经连续做了九个小时的解剖实验。
搁在旁边的手机显示屏持续闪着光亮。楚西辞解锁屏幕一看,上面有五个未接来电,均来自同一个号码——许助教。
他回拨过去,那边很快接起,传来温柔的女声。
“楚教授,我还以为晚上才能等到你的回电呢。”带笑的口吻里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
楚西辞边聊着电话边走出解剖室,突然敞亮的天光让他见惯了黑暗的眼睛微微有些刺痛,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被甲醛水溶液的气味侵蚀太久的灵敏嗅觉触到窗外拂面而来的清新空气,顿觉神清气爽。他渐渐忆起电话那端的人——许儒妍,是他亲自挑选的助教,化学系学生,成绩很不错。
“抱歉,我在忙,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局长看了您最新发表的文章《局部解剖理论》,想邀请您去给警队的实习法医上一堂课。”
“什么时候?”楚西辞郑重地问道。
“看您的时间。”
“好,我确定了时间再告诉你。”
“好的。”
楚西辞正要结束通话,那端柔柔的女声继续传过来:“楚教授,您在忙什么呢?”
“腹腔解剖,从肋下平面到盆骨。”
“那……您忙完了吗?”
“除了椎间平面组织有部分坏死,其他要观察的都完成了。”
作为化学系的学生,许儒妍并不太能听懂他所说的内容。
“楚教授,您晚上有时间……”
“没有,再见。”楚西辞言简意赅地说完,挂断了电话。对他而言,现在只想好好地放松一下。
他把手机往窗台上随手一放,转身便走下楼,在一把椅子上沉沉地坐下,翻看起手边最新的学术杂志来。
自从恩师Tomas将他引荐回国,担任警院客座教授以来,楚西辞一直都很闲,闲得几乎要发疯。他十分怀念当年帮助波士顿警方破获“字母杀人案”时的快感,甚至怀念那个凶手凶狠暴戾的眼神,以及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
楚西辞将手里的杂志卷成一圈,瞄准窗外扔了出去。外面未经修剪的草坪上已经七零八落地躺着十几本不同类别的学术杂志了,这显然是他无聊时候的一种消遣行为。
晚上7点,江河提着大包小包来的时候,楚西辞正坐在座椅上翻着从FBI那里复印回来的卷宗。听见江河进门的动静,楚西辞略抬了抬眼皮,看着他走上前将饭盒、菜盒在茶几上一一摆开。
“楚哥,吃饭了。”
楚西辞合上资料,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随口说了句:“约会完不用特地换衣服过来。”
江河愣了愣,摸着头干笑着装傻。
“楚哥,你说什么啊?”
楚西辞夹一口菜放进嘴里。
“手提袋和你指甲缝里都沾着咖喱汁,你给我买的却是整只外售的香酥鸭;你身上的味道很杂,有饭菜的味道、花香和女性香水味,说明你送给她一束不小的玫瑰;你头发上擦过定型发胶,裤子是高仿的阿玛尼,脚上穿着擦得锃亮的纪梵希休闲鞋,而T恤却是地摊货,脖子上还有口红印……”楚西辞斜了江河一眼,淡淡地补充道,“你女朋友送你的香水气味不错,不过不适合你。”
“快吃你的饭吧。”江河佯装生气地夹了一大块鸭肉塞进楚西辞的嘴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毫无秘密地暴露在楚西辞面前。
接下来一个月里,卿清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跟着王平,从家里到公司到高级会所,甚至出入酒店……她用尽方法搜集线索,但拍到过的几名有可能与他发生关系的女性,最后经过调查都跟他只是生意上的正常来往。
卿清从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出任何不忠的证据,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委托人赵倩茹似乎对这段婚姻的忠诚度更为可疑。她曾在一次会面中不经意间发现了赵倩茹包里的验孕棒。
卿清最终决定结束这场委托关系,虽然这会失去大部分雇佣金,但她确实不能为一个不存在的出轨找到足够的证据支撑。
卿清和赵倩茹约定,6号晚上8点在赵倩茹家里见面。
“零江市锦绣家园住宅小区,B栋19层,1907号房。”卿清看了眼赵倩茹发来的地址信息,确认门牌号无误后,按响了门铃。
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不停地回响,但是却一直没人来开门。卿清等了五分钟,从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赵倩茹的电话,可电话那端却是关机状态。
卿清不由得眉心一紧,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抬手边敲门边喊“赵女士……”
厚重的防盗门在接连的敲击下自内弹开,她毫不费力就嗅到屋里传来的血腥味。
“赵女士!”卿清微颤着提高声音叫道,轻轻地朝屋内探望。
透出微光的屋里仍是死一般的寂静,卿清思量了两秒钟,拉开门,壮着胆朝里走去。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一个女子身着一袭丝绸睡衣倒在地上,双目惊骇,正看着门口,殷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摊开一圈……
卿清忘却了害怕,疾步冲上前,将倒地女子翻过身来,只见她双唇青紫,已没有了呼吸和脉搏,身体也开始慢慢僵化。卿清忙起身在手机拨号键上按下110,但犹豫片刻后最终又删掉,指尖轻颤着从通讯录里翻出许久不曾主动拨通的号码。
“喂,是陈队吗?我是卿清。您快带人来一趟锦绣家园小区,B栋19层,这里1907号房发生了命案。”
这边公安局报告厅里,座无虚席。
楚西辞讲解完最后一张PPT,关闭投影仪,四顾一眼,淡声说:“今天我要讲的内容就到这里,谢谢各位。”
台下,掌声雷动。
宋柯作为局里资深的老法医,今天担任现场主持。她站起身,微笑着说道:“今天楚教授的讲课让我也获益匪浅,大家抓住机会,有什么问题……”宋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啷”一声,报告厅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张年轻而又焦急的脸伸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宋法医,快!快!有命案!陈队……陈队让你赶紧过去!”
“哦,知道了。”宋柯愣了一下,面色严肃起来。她转过头抱歉地看向楚西辞,解释说,“真不好意思,楚教授,我要先离开了。”
“宋法医,等一等。”楚西辞喊住她,“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现场看看吗?”楚西辞来了兴致,他可不想丢掉这练手的绝佳机会。
锦绣家园小区里卿清挂完电话,慢慢缓和着自己的情绪。她已经两年没有亲临命案现场,需要时间来镇定。片刻后,她起身缓步迈入屋内,在玄关处的墙壁上寻到开关,统统按下,顿时屋内一片光明。
卿清仔细查看着死者,她正是自己要约见的雇主——赵倩茹。地上的她蜷曲着身子,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满是恐惧,其中右边眼睑处一大块暗红色胎斑尤为显眼。这是赵倩茹最在意的部位,自从她和卿清接触一个月来,每次会面,她都会将这张脸严密遮挡,卿清没有机会看清楚过。
现在,她沉寂地躺在地上,卿清有些不忍心,替她合上眼,四处看了看这个不大的房子。房间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打斗过的痕迹。桌上一瓶红酒,两个杯子,一杯空空如也,一杯斟满一半……这说明她有约,或者在等人,不管是哪个解释,对象应该都不是卿清。
看尸体僵硬的状况,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以前。卿清轻轻抬起她的手,看见深红艳丽的蔻丹涂满她的指甲,指甲缝里依稀还有些皮肤碎屑,这或许是凶手留下的……
“卿清!你在做什么?!”门口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卿清条件反射地站好军姿:“报告陈队,检查现场。”
陈兴正没理她,先吩咐身后的人:“陆副队,你去查死者身份,通知家属;何斌,你去查监控。”
“是。”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小五。”陈队这才看一眼卿清,继续吩咐道,“你去给第一现场目击者做笔录。”
“是。”
小五走上前,表情有点复杂,摸了摸头,朝卿清礼貌地说道:“师姐,好久不见。”
这个师弟小卿清三岁,在警院的时候就跟她关系不错,但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卿清只随意地点了点头,说:“我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首先,屋内不是密室,大门没有上锁,是开着的;第二,我进门前给死者打过电话,时间是晚上8点10分;第三,我进来的时候屋里只亮了一盏小灯,很暗;其他都是原现场,没有被破坏过。”
“那师姐跟死者的关系是?”
“商业秘密……”话音未落,卿清的头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爆栗。
这样熟悉的场景,刑侦队其他人都已经司空见惯,倒是卿清摸着被打疼的脑袋,觉得有点丢人,不满地嘟囔道:“陈队,你又动手!”
“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还商业秘密!你要再不说,就让小五把你带回局里问!”
陈队生就一张严肃正气的脸,此刻朝着卿清吹胡子瞪眼,莫名有些可爱。
“她是我的委托人,托我调查她的家事,我们约好今天晚上8点在她家里碰面,这是她给我发的短信。”卿清把手机递给陈队,顺带看了看屋里的警员,有点奇怪地问,“咦,今天宋姐怎么没来?”
小五抢先回答说:“宋姐在主持一个实习法医的讲座,已经让人通知了,马上就来。”
陈队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发现死者身上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明显为利器所伤,但现场找不到任何凶器。他又领着人仔细勘察了周围的房间,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陈队吩咐两名警员去楼下的草丛里寻找,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小五在卧室里找到死者已关机的手机,打开来检查。
“陈队,死者手机里有两条短信很可疑,一条是下午4点发给她丈夫的,约她丈夫6点在家里见面;另外一条……”他看一眼卿清,道,“是昨天跟师姐发的。”
“那么,”陈队眉心拧成一团,“跟死者最后见面的人,很有可能是她丈夫……”
(四)故人西辞
楚西辞在锦绣家园小区附近找了个停车的地方,将车熄灭,便紧跟着宋柯下了车,往事发地点走。进入小区门口,楚西辞不经意般抬头,在数秒之内,找到了这片区域安装的两个摄像头,并发现十几米开外一个陌生的男子。
“宋法医。”楚西辞叫住前面匆匆行走的宋柯。
“怎么了?”宋柯回头。
“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来。”楚西辞低低地说道。
“好吧。”宋柯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嘱咐,“在B栋1907号。”
“好的。”楚西辞边回应着,边转身向着陌生男子走去。
那个男子在人来人往散步的小区里并不显眼,他正站在一棵树下幽幽地抽烟。他的身体在背光的树荫下站成一道立体的影子,手指间的烟火时明时灭。楚西辞对燃烧的尼古丁气味特别敏感,除此之外,这些年培养起来的敏锐直觉,也让他对这个男子有了探究的兴趣。不过那男子一直半低着头,看不清脸,就在楚西辞快要靠近他时,他忽然扔掉烟蒂快步走开了。
宋柯根据小五通知的地址,找到B栋——楼前还停着两辆警车,很是显眼。
她出了电梯就急忙走向1907号公寓,一进门看见站在里面的卿清,吃了一惊。
卿清礼貌地叫了声:“宋姐。”
宋柯微笑着点点头,也不好过多寒暄,抱歉地看向陈队,说:“对不起陈队,我来晚了。”
陈队摆摆手,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宋柯熟练地戴上手套上前检查。
卿清移步到宋柯身旁,悄悄地问:“宋姐,人死了有两个小时吗?”
“差不多,根据尸体下颌关节僵硬程度和体温判断,死亡时间至少在两个小时以前……”宋柯看了看腕间的手表,“也就是下午6点左右,她身上总共有四处刀口,其中最致命的是这个。”宋柯指着尸体右锁骨中线下第五根肋骨处,“伤口很深,插入肝脏,根据伤口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短刀,类似家用的剔骨刀,锋利、尖锐,刀口匀称……”
宋柯用镊子小心地从死者指甲里取出皮肤碎屑,仔细包好。
“陈队,这可能是凶手的皮肤组织,我要拿回局里进一步化验。”
“好。”
宋柯又问:“陈队,现场有没有发现疑似的凶器物件?”
陈队摇摇头,面色凝重地说:“房子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
宋柯也环视了下四周,只见屋内整洁干净,除了地上一摊血迹外,地板光洁可鉴,可是凶器却不知所踪。
小五接着话说:“房子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为和她丈夫见面做准备的。看死者的打扮,很有这个可能,其他的没什么异样。”
“这就是最大的异样。”卿清蹲在尸体旁,淡淡地说道,“她怀疑她丈夫出轨,正要跟他离婚。”
小五说:“也不能排除她突然改变心意,要跟她丈夫复合的可能性。”
“不可能。”一道男人极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竟带着几分阔别经年的熟悉,像极了记忆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卿清不由自主地回头,不过粗略一眼,旧年往事伴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袭上胸口,几乎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自己最近估计真是太累了,竟然眼花到看见楚西辞,有些好笑地揉了揉眼眶。
这时,身旁的宋柯介绍说:“陈队,这位就是今天来讲座的楚西辞,楚教授。”
楚西辞……故人西辞,原来,真是她的故人!卿清惊得瞪大了眼睛。
站在对面的楚西辞向前走近了几步,他沉缓的脚步声停在卿清耳旁,让她思绪蹁跹。她发现眼前的楚西辞相较当年似乎又高大了许多,一袭深色的风衣紧裹着匀称健硕的身材,一头墨发垂至耳际,衬托出清逸逼人的一张俊脸。只是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初,一贯淡淡的,像没有焦距,总让人以为里面空无一物。
此刻,楚西辞正用平静淡漠的目光紧盯着地上的尸体,说:“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要与丈夫和好的晚餐上,不戴结婚戒指的。”
众人一起望向死者的手,发现其上光洁,果然没有婚戒。
陈兴正不无佩服地打量起说话的年轻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快五十岁了,记性已经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楚西辞来到陈队面前,将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伸出来,友好地说:“陈队,好久不见。”
陈队迟疑着握住伸来的手,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颇具威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是你小子啊!我说嘛,名字和人都感觉挺熟悉的!自从那件案子之后,你就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嘛……”楚西辞将手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两声。
在场的除了卿清,其他人都一脸困惑,不明所以。陈队这才反应过来,当下不是寒暄的好时候,嘿嘿笑着拍了拍楚西辞的肩膀,又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色。
楚西辞缓步走到窗前,往下望去,正好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刚才那个男人站的位置。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用指腹轻轻擦了擦窗台,轻碾起上面的灰尘,回头问卿清。
“你进来的时候门是开的吗?”
卿清愣了愣,点点头。
楚西辞迈步走向厨房,打开柜子检查了一遍,接着走进卧室,四处翻了翻,又看了看书房,最后往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的推窗没有上锁,下面放着一双被挤压过的女士拖鞋。他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鞋面和鞋底,随后攀上窗台,发现白壁上有几处磨损,大小正好与成年男人的掌痕差不多。楚西辞向外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外墙上有个空调箱和水管,楼下葱郁茂盛的樟树正好与应急通道的楼梯窗口平齐。
楚西辞收回身子,边向客厅走去边说:“凶手是男性,身高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三之间,年纪在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身体强壮,之前长时间从事体力劳动,有犯罪前科,心理素质强,与死者熟识,应该已经发生过性关系……”
楚西辞驻步客厅窗前,淡淡补充道:“他还有烟瘾,在杀人之后抽过烟。”
陈队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窗帘上有烟味。”
“那也许是死者抽的呢?”小五一脸的疑惑。
“这不可能。”楚西辞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她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小五打破砂锅问到底。
卿清默默举起手来:“这个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不信可以让宋姐检查。”
楚西辞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凶手很冷静。杀人之后,为了避免留下脚印,他穿着死者的拖鞋在房间里待过一段时间,这点可以从拖鞋底部沾染的烟灰上看出来,等天黑下来以后,他就借厕所的窗户离开现场。”
陈队脸上愕然,还来不及说话,兜里的手机已抢先发出了声音。他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喂,何斌!”
“陈队,您过来一趟,监控室里有发现!”
他们立刻赶到监控室,陆副队已经带着物业主管等在那里。
“陈队,这是死者的资料。”陆佳琦将一份户主资料交给陈队,“死者赵倩茹,今年四十二岁,是年初自己一个人搬进锦绣家园的。我联系了她丈夫,不过他现在人在淄南市出差,赶最快的班机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物业主管一脸欲哭的模样,说着:“警官,我们小区一向管理得很好的,就连失窃都很少有啊……”
“行了行了。”陈队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这些,现在命案已经发生在这里,你还是先配合调查,等案件水落石出,再想想以后怎么跟户主解释吧。”
说完,陈队绕到何斌身后,盯着监控视频看了起来。
“有什么发现吗?”
“陈队,你看这一段视频。”
何斌播放了下午6点的一段监控录像,视频里画质清晰地显示,下午6点零2分的时候,有名男子敲门进入赵倩茹所住的1907室,半个小时后,男子神色慌张地冲了出来。除此之外,再无人进出1907房间。
卿清也仔细看着监控画面,他一眼认出这个男子就是死者的丈夫——王平。
“这就是赵倩茹的丈夫。”
陈队问:“你确定?”
卿清肯定地点点头:“我见过他很多次,绝对不会有错。”
小五看一眼旁边沉默的楚西辞,忍不住道:“你这监控器没问题吧?”
物业主管忙答道:“监控器昨天出了毛病,今天下午我们派人来修理,已经修理好了,不会有问题的,维修工还特地检查过。”
陈队转身宽慰似的拍了拍楚西辞的肩:“楚教授啊,我觉得你刚才那一番推理很有道理,但是你还年轻,破案这事啊,也不总是那么玄乎,还是得交给我们来,有发现,我会再通知你的。”
楚西辞没有作声,只盯着监控视频里的人,淡淡地说:“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根据死者的伤口判断,凶手身上应该染了大量的血,但是他身上的外套和衬衣都是浅色的,没有血迹,并且进出都是同一套衣服,没有换过。现在,你们还没有找到凶器,这说明凶器应该被凶手带走了,是一把刀具。为了不引人注意,他需要借助其他东西来掩饰,但监控录像里的这个人,没有可以装东西的容器。”
陈队猜测:“也可能是他先扔到窗外,再下楼取走。”
“楼下是人来人往的小路,从十九楼扔东西出去,很难不引起注意。”
小五有些犯难:“可是,除此之外,直到卿清,就再没有人进过1907,也没有人出来过,照楚教授的意思,卿清才是有嫌疑的那个?”
卿清抬手就要揍他,察觉到楚西辞望来的目光,便默默放下了抬起的手。
“她不会,凶手的特征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看着那名物业主管,问,“我可以看看今天小区所有的监控视频吗?”
那主管看了看陈队,见他没有异议,点头道:“可以可以,你随意。”
楚西辞同时打开小区户外七个监控,连同十九楼的,八个窗口一起观看,不时快进着画面。
小五在陈队旁边小声嘟囔道:“一次性看这么多,又不是超人,能看得过来吗?”
陈队望了望坐在监控屏幕前神色淡然的楚西辞,笑着对小五说:“他曾经一次性看过十六个监控录像呢。”
“卿清,”楚西辞突然出声,“把你的存储器给我。”
卿清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从包里摸出U盘递给他。楚西辞接过来,对物业主管说:“我拷贝几个视频。”
“这……”那主管有点为难地看向陈队,见他点头,才说,“我们这里有监控备份,不需要重新拷贝,我直接拿给你。”
“多谢。”楚西辞将U盘又还给了卿清。
陈队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需要点时间,明天死者的丈夫回来,麻烦通知我一声。”楚西辞淡淡地说道。
(五)跟我回家
楚西辞从物业主管那里接过所需要的视频备份,从一屋子的刑警当中穿过。走到门口,他微顿了步子,回头冲卿清说道:“卿清,过来,我送你回家。”
卿清不自觉地“哦”了一声,随着楚西辞一起搭乘电梯下了楼。
狭小静谧的空间,让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她记忆里遥远却熟悉的气息。卿清有点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往旁边挪了挪。
她想,哪怕现在已经成年了,她还是不能和他站得太近,因为很容易就做出些自己不可控制的事情。
在她心情百转千回的时候,楚西辞伸出手,在一层之外,按亮了四层的楼键。
没等卿清疑惑提问,他先开了口:“待会儿你从电梯出去之后,往你家的方向走,不管有什么异样,都当作没有察觉。”他侧过头看着她,接着说道,“可以做到吗?”
二人四目相对,卿清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赶紧点了点头,转开了视线。
楚西辞在四楼走出电梯,转楼梯下楼。他赶到一层的时候,卿清已经出了B栋楼门。楚西辞靠在门边等了会儿,看见卿清身后十米开外,有个男人将烟头扔进垃圾桶,装作随意地跟了上去。
楚西辞直起身,走出B栋楼门,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小区。
前面的男人警惕性很强,不时不动声色地留意身后和四周的情况。
卿清住的地方离小区有一段距离,位置避开闹市,有点偏,好几次需要穿过人迹稀少的巷子。楚西辞在这些地方逐渐缩短跟那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但那个男人似乎没有要对卿清动手的意思。一直到卿清走近自己家所在的小巷时,他才突然加快了速度往她身后靠近。
楚西辞这时也大步跟上去,在那个男人即将触碰到卿清的一瞬间,一记手刀精准狠戾地砍上他颈部中枢神经所在的位置。那男人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卿清吓得立刻回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当他发现楚西辞就在她身后时,满脸都是问号。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楚西辞面无表情地踹了踹地上的人,说:“快报警,就说有人抢劫。”
卿清随即掏出手机拨通了110,向警方说明了具体位置和情况后,挂断电话忍不住问:“他是谁啊?”
“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的人。”楚西辞说完就要拉着卿清走。
“那为什么要抢劫我?”卿清还是不解。
“这……原因我还不能确定。”楚西辞说,“不过,警察来之前他估计醒不过来,我们还是走吧。”
“去哪儿?不等着警察来把这人抓走吗?”
“不等了,我们先回家。”楚西辞一把拽过卿清。
卿清挣脱了楚西辞手的束缚,指了指楼上说:“我的家已经到了。”
“你家有什么好回的?”楚西辞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回我家。”
楚西辞似乎很赶时间,走出小巷,打了辆计程车原路返回锦绣家园小区附近取车。
黑色的高档轿车开出很远,坐在副驾驶上的卿清才从即将被他带回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身旁的人,布料柔软,真实……又如同虚幻。
“楚西辞……”卿清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开车的男人视线看着前方路面,唇角微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好久不见。”
是真的好久好久……
她几乎刹那间红了眼眶,慌忙端正坐直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西辞瞥她一眼,不禁好笑,正襟危坐来掩盖心慌,还真是像极了她没出息的模样。
他淡淡地问:“你,有话要说吗?”
卿清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反应过来又点点头。
单单关于今天晚上,她想问的就已经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在跟踪我?”
“我上楼之前见过他,他在楼下抽烟,像是等什么人。进入死者的房子后,我闻到了同样的烟味。”
“这能说明什么?”
“不能说明什么,我只是直觉他跟这个案子有关,后来经你验证,他的确脱不了干系。”
“那为什么不把他直接交给陈队呢?”卿清仍然猜不透。
“我想在找到证据之前,先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关起来。”楚西辞看着前方路况,娓娓而谈,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他有过前科,短时间内应该出不来。”
楚西辞的作风,向来不会走寻常路。
“那你在死者家里的那些判断,是怎么得出来的?”卿清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楚西辞打转了方向盘,在路口转弯,暮秋微凉的风从半启的窗户袭入,沁人心脾。
“案发现场桌上有两个酒杯,只有一杯倒上一半,是死者的,没来得及喝,但酒瓶里容量不对。”他声音很淡,没有起伏也不带情感,“厨房放置的酒杯里有一个是新洗净的,底座留下的水渍还没完全干,应该是她丈夫喝过之后,她收起来了。”
卿清皱起眉:“她那么厌恶她丈夫?”
“也可能是怕第三个人会因此不高兴。她的卧室整洁,东西很少,少到有点奇怪。”
卿清去看过卧室,物什的确不多,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有些困惑地问:“东西是挺少的,但是,哪里不对劲儿?”
楚西辞看她一眼,说:“没有镜子。一个女人的卧室里没有镜子,却有六副墨镜,你应该清楚,她对自己的容貌极度不自信。书房里堆积的杂物很多,还有被褥,说明她经常待的地方是书房,寄情事业,但事业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成就。”
“你怎么知道她的事业情况?”
“她桌上有份做了一半的策划案,那样的水平,很难有成就。”
“那她怀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卿清越来越感觉好奇。
“这很简单,她一个人住,整个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一张照片,没有她家人的,但是却挂了好几张婴儿的照片,而且……”楚西辞话锋一转,“死者家里被人翻动过。”
“什么?”卿清瞪大了眼睛。
“死者应该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她钱包里的现金都是按面值摆好,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按照款式颜色放置的。但抽屉里的东西,虽然摆放整齐却无序,显然是被第二个人翻动过,但他貌似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因为……”楚西辞看她一眼,眸光深幽,缓缓道,“东西在你手上,还没来得及交给死者。所以我想凶手应该知道你的存在,而且通过你跟死者的通信来往,掌握了你的相关信息。”
楚西辞脑海里平静地浮现那个男人第一次从他面前走开的场景——男人对小区的熟悉度足以让他以不经意的姿态避开监控,他站的地方也是监控盲区,偏隅一角,左右都是通达的小路,视野却很开阔,B栋,正是他视线聚焦的中心……
卿清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他等我干什么?”
楚西辞不答,只问:“你帮赵倩茹调查她丈夫的进展如何?”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卿清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楚西辞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你不是转行做私家侦探了吗?21世纪的私家侦探,除了调查人的隐私,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可多了好吗?”卿清提高了嗓音反驳,她可不想被楚西辞笑话。
楚西辞抬眉,坏笑道:“那洗耳恭听,比如?”
“比如,帮人……找宠物啊。”卿清的声音很没出息地弱了下去,她单手托起下巴,盯着前方的路面,低声道,“其实她老公没有出轨,我跟踪了一个月,都没拍到他跟哪个女人有过不正当接触。是她自己出轨,想离婚还想多分财产……我今天晚上来也是想跟她说清楚,终止合作的,但没想到……”
“没想到,人却死了。”楚西辞接过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从置物架上取了一张名片给她,“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
卿清伸手接过,看了看名片上的号码,不禁愕然。
“你的号码怎么还是以前那个?”
他答得随意:“懒得换了。”
这个回答她是信的,楚西辞这个人对任何琐碎事都力求最简,而在他眼里,大部分事情都是琐碎事。
汽车一路向前,驶出喧闹的市中心,两旁路景渐暗,灯火阑珊。
“你家在哪里啊?”卿清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
“郊外。”楚西辞漫不经心地答道。
卿清故意轻咳了咳,一本正经地问:“你……带我回家干吗?”
“你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而且我进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你是第一个到场的,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忙。”
“我知道,像九年前那样,帮你回忆,还要帮你画出来是吗?”卿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楚西辞轻勾了唇角:“你还记得。”
“开玩笑,毕竟是我当初追了五年都没追上的人,拜托我点事,能忘记吗?”
楚西辞失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毕竟当年那案子轰动一时呢。”
卿清看着窗外模糊暗淡的夜景,轻抿了唇,扯开一抹笑,故作轻快的口吻:“我当时脑子里塞的都是你,哪有内存记案子啊。”
的确,当年的校园凶杀案轰动一时,所以时隔九年,陈队也依然对他印象深刻,但当年的她……十七岁的小女生,再有正义感,主动帮忙破案的热情,大部分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叫楚西辞的少年。
楚西辞听着她声音里那抹浓郁得化不开的自嘲,没再开口。在自己专业领域以外,他一向话不多,但这次的沉默,只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种气氛下,有什么话好接,索性闭口不言。
轿车转进一条小路,渐行渐宽阔,最后在一栋复式楼前稳稳停下。
他兀自下车往前,卿清紧随在他身后,见他去解门上的密码锁,礼貌地回过身。楚西辞侧目望她一眼,熟练地输入密码,淡哂道:“以前连我日记本密码都想方设法弄到的人,现在也学会尊重隐私了吗?”
“以前那是小屁孩不懂事好吗?”卿清不满地辩驳,身旁人却已经拉开门,走进屋里,她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不是到最后也没弄到你日记本密码吗……”
走在前面的楚西辞却将她的话尽收入耳。他记忆力过人,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刻意去想,却也不容易忘掉。而他的以前,更是简单洁白到一目了然,其中卿清就贡献了为数不多的有色彩的部分。
他回头看着她,微笑提醒:“你没解开密码,不是照样用锤子把我的锁砸了吗?”
“欸!啊?……”卿清无言以对。她动脑能力不行,动手能力一贯挺强。
(六)视频玄机
楚西辞住的这栋复式楼房装潢复古,客厅里陈设简约,一盏明丽的吊灯高悬,其上是细致雕刻的精美繁复纹饰,偌大的空间里少有日常家居的电器设备,只在暗帘紧闭的落地窗旁的柜台上有一台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立式红木钢琴,看起来价格不菲。
楚西辞打开搁在茶几上的电脑,一面朝她伸出手:“把你包里的手机和U盘拿过来。”
卿清一边翻包一边奇怪地问道:“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包里带了U盘?”
楚西辞接过她递来的U盘,连接上电脑,眼睛看着屏幕,淡淡答道:“你跟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有她委托你调查她丈夫这一件事,调查所得的信息资料一般人为了方便,都会存入存储器。”
所以,那个男人跟踪她的原因,也在这里面。
楚西辞用了五分钟快速看完她所收集来的资料,眉心轻皱,拿起电脑,起身往回旋的楼梯上走。卿清忙带上被随意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快步跟了上去。
二楼走廊墙面连同窗框、房门都是晃眼的白,只悬挂了几幅油画作为点缀,均是抽象派的作品,看起来不免诡异。走廊前端连着一个大阳台,另一端是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楚西辞径直走到长廊尽头,推开门,这里显然是他工作的地方。直顶入天花板的书柜里几乎毫无空隙,琳琅满目的书贴着标签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南面是一台六屏显示器,楚西辞将锦绣花园的监控录像选取了部分,在六个窗口同时播放,他自己则半倚在座椅上,目光同时兼顾六个屏幕。
屏幕微亮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愈发显得眉目俊朗。以前上学时人们提起他,总免不了沉稳内敛、不好接触等形容词,说到最后,也无非是个少年老成。而今阔别多年,少年长成,早已无半分稚气。
忽然,楚西辞直起身靠向前,锁定了一格画面,暂停播放。
“怎么了?”卿清凑上前。
他单手推开她探过来的头:“去楼下厨房给我泡杯咖啡来。”
“噢……”
厨房在客厅一角,设备齐全,亮洁如新,甚至有的地方连薄膜都没揭开。偌大的对开门冰箱里存放了种类繁多的咖啡,卿清随手挑了袋摩卡,给楚西辞泡好,端了上去。这时,楚西辞已经将三张从她U盘里打印出来的照片钉在了白板上。
“谢谢。”他接过她递来的热咖啡。
“这三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卿清弯下腰来仔细查看。
“拍摄的时间、角度不同,但内容相同。”
卿清不明所以:“那当然,我拍的都是赵倩茹的老公。”
“她老公不是重点。”楚西辞伸出手,修长的食指轻点着坐在赵倩茹老公对面的人,“重点是他。”
卿清仔细看了看他所指的人,第一张照片拍得模糊,第二张照片拍了个背影,只有第三张面容尚算清晰,而且有几分眼熟。
楚西辞在旁提醒:“这就是今天晚上跟踪你的那个男人。”
小巷里的光线并不明朗,卿清不能肯定他跟照片上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前面两张照片完全看不清脸,更不能辨认。
“这三张里面的人都是同一个吗?”她脱口问道。
楚西辞说:“赵倩茹她丈夫是事业有成的商人,他平时打交道的圈子应该非富即贵。但这个人,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和他不是一个圈子的,而且他身上的晒痕和肌肉,很明显是从事体力劳动的。”
卿清想了想,小心假设:“说不定,照片上的人是他远房亲戚呢。”
楚西辞喝一口咖啡,看着她,淡淡开口:“这世上例外出现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凡事若都考虑例外的话,那么你永远都在走迷宫,而且今天晚上跟踪你的人,身体特征完全符合要求。”
卿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楚西辞无奈,温和了声音说:“我们寻找证据,支撑最合理的推测,这样能懂吗?”
“那这个人是凶手吗?”卿清猜测道。
“依据我的判断,应该是的。”楚西辞不慌不忙地说。
卿清激动起来:“那我把消息告诉陈队!”
“不急。”楚西辞拦住她,“你让陈队把小区监控维修工的资料传一份给我。”
“维修工?”卿清跟不上他忽然的跳转,更加困惑。
楚西辞瞥一眼多维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1907房外面走廊的监控,除了你和赵倩茹的丈夫之外,拍到过其他人,只是我们当时忽略了。”
卿清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除了赵倩茹的丈夫王平和她自己,监控器里还曾经拍到过……
“还有维修监控的工人!”卿清失声叫了出来。
“还不算太笨。”楚西辞指着左上角屏幕上的时间,“下午3点27分,小区门口的录像显示,进来三个维修工打扮的人,5点40分的录像里出去的却只有两个人。”楚西辞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屏幕,停在右边定格的画面上,“这两人,就是出现在监控里的人。”
卿清把两个监控里的画面拍了下来,追问:“那还有一个呢?”
楚西辞轻点了点屏幕上1907的房门,淡定地说道:“他就在这里面。”
“啊?”卿清失声尖叫起来,不一会儿又皱起眉头:“如果那个维修工就是赵倩茹的情人,那为什么跟她丈夫会有联系……”她倏地噤了声,突然意识到的真相让她禁不住后背发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西辞。
“这个人,是王平特意安排接近赵倩茹的!”卿清随即又陷入了困惑,眉心几乎拧成了“川”字,“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杀死她?受她丈夫指使吗?”
“没有这么笨的雇凶杀人。”楚西辞盯着屏幕里的门牌号,轻聚了眸光,“唯一的解释,他不知道凶手当时也在房间里。”
“那为什么她丈夫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色那么惊慌?”
“好了,‘十万个为什么’小姐,到此为止,明天她丈夫回来,你的问题就能得到解答了。”楚西辞迈步往外走,行至门口,想起来什么,又返身,提醒道,“对了,下次注意不要在咖啡里加糖,谢谢。”
卿清斜他一眼,愤愤地说:“不加糖,你干吗还准备糖罐儿?”
楚西辞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喝甜一点的吗?”
卿清被他如此理所应当的反问给问愣住了,门口的人依然目光坦荡地看着她,卿清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我今天晚上怎么办?”
“通知陈队把资料传给我,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卿清有点无奈:“我去哪儿休息啊?”
“二楼有三个房间:这间你看到了;还有一间是我的房间,里面人体标本太多,估计你不会去睡;还有另外一间,出门左手边……”楚西辞的目光滑过她的脖颈,转身,话锋突然一转,“你明天要见面的那个追求者,最好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吧。”
“你怎么……”卿清话没问出口,门口的人已经率先给出解释。
“你身上从头到脚一整套加起来不超过三百,休闲简单。脖子上的项链却做工精细,价格不菲,上面还刻着你名字的缩写。不过你自己连戴反了都没在意,说明你并不爱惜,这显然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送你的。花这么多钱买礼物,却不懂得投其所好,一看就是个盲目的追求者,但是会挑时间找借口,说明追女孩挺有一套,而你又一直不太会拒绝。”
“你怎么知道他约我明天见面?”
“如果不是对方提议,你不会戴这种项链。而且,你鞋底上有红泥,只有西边郊区一块是这种泥土,那边今天下午下过雨,他约你去那里,肯定没想过晚上让你回来。而你正好以跟赵倩茹有约为由脱身,对方借你的歉意和你另外约时间,他现在追你正在兴头,下次见面的时间,当然越快越好。”
楚西辞吐字清晰,有条不紊地说着。卿清费力地跟上他的速度,刚勉强消化完,门口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声音幽幽地从走廊传来。
“喜欢送金链子的男人品味有问题,甩了吧。”楚西辞最后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卿清给何斌打了电话,让他将楚西辞所需要的资料传真过来。随后把楚西辞所有的发现和推断,都以简讯的方式通知了陈队。
做完这一切,卿清仰身躺下,两手一伸,整个人在床上呈十字架的形状——这是她最喜欢最放松的姿势。
身下的床单和眼前的天花板都是纯粹圣洁的白色,她觉得自己仿佛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像九年前——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从再见到楚西辞那一秒开始,它就一直跳动得不太正常,好像回到她十三岁的时候。不过眼下的情景,更像十七岁那年,闷热的夏天,被裹在绿荫里的死气沉沉的校园。
半个月内,四名学生惨死在教学楼里。
临近高考,全校戒严。
楚西辞在一群身穿警服的大人中间,浑身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沉稳淡定,协助警方将整个案子一步步抽丝剥茧。
十七岁的卿清站在旁边,看他的眼神里不仅有崇拜,还有热血沸腾的激动。于是,她选择深夜里陪着他潜入学校,追踪穷凶极恶的凶手。
她现在已经说不清后来替他挡下凶手那一刀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爱慕。她只记得最后他对她说的话:“卿清,你能坚持吗?如果实在太痛苦,你就放弃吧。”
后来她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意识时断时续的时候,盯着头顶炫目的白光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让人放弃?她想出院了就去问他。可是,再见到他的场景实在不适合提问。于是,到最后也没有机会问一问。
卿清思绪万千,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的记忆忽然拉回现实,拿起手机举到眼前,一看是陈队的来电,便一个挺身坐起来接听。
“喂?陈队。”
“你现在人在哪儿?”陈队开门见山地问。
卿清纠结了两秒,还是打算说实话。
“在楚教授家。”
“把地址告诉我。”
“陈叔,不用了吧……”
“你少来这套!”陈队语气强硬,“你个姑娘家跟个大男人待在一起,我可不放心!”
卿清有些好笑:“陈叔,你又不是不认识楚西辞,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老朋友了,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陈队叹了口气,颇有点造化弄人的感慨。
“九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这小子……我还有点高兴。”
卿清见证过当年的案子,自然也能够体会他语气里有多少赞誉和惊叹。
正走神间,电话那端的陈队忽然拔高了声调:“是他又怎么了?老同学又怎么了?别说废话,地址报给我!”
卿清翻身下床,拉开紧闭的窗帘,如练月华泻落一地,往外望去旷野低树,飒飒风过,树影浮动,她挠头犯了难。
“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儿……”
“算了算了,反正你的手机在警队可以追踪,你不要关定位,我查一查就知道。”陈队不放心地叮嘱,“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陈叔。”卿清笑起来,“我的位置应该就在郊区这边,陈叔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等那边挂断后,将手机随意抛上床,打了个哈欠,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米色背心,挡不住白皙后背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从右肩滑过脊椎骨一直延伸到左腰侧的一道长疤。
卿清背对着镜子,反手摸着身后那道疤。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了……
对面的房门忽然打开,楚西辞换了件灰色薄羊毛衫,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拿着一叠资料从里面走出来,微一抬眸,四目相对。
卿清愣愣地问:“你近视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这个没有度数,单纯保护眼睛而已。”
“噢……”卿清点头,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略有点尴尬,朝他笑了笑,上前去关门。
“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上门了。”手握上冰凉门柄,未来得及动作,对面的人缓缓出声。
“伤口,还会疼吗?”
“不会了。”她摇头,仰面对他笑得明媚,“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疼了,只是疤痕太深不能完全去掉。幸好是留在后背,要是留在脸上,你就真得娶我了。”卿清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黑亮的眼眸带了笑意,一眨不眨地望着楚西辞,隐隐地不知道期待着什么。
楚西辞看着她,静默片刻后,认真地说:“我很庆幸,你能活下来。”
“那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卿清打趣地问。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不太情愿:“那我每隔几年就要抽空回来一趟,给你扫墓。”
……
果然,阔别数年,楚西辞还是那个楚西辞。
他握着书转过身,淡淡留下一句:“房间浴室里有干净的睡袍,你洗漱后早点休息吧。”
他似乎刚洗过澡,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有沐浴后残留的淡淡香气,卿清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加强烈了,忙反手关上门,拍了拍胸口,走进浴室。
打开暖光灯时,她被镜子里自己绯红的脸颊吓了一跳,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你完蛋了卿清,这辈子,你就栽在楚西辞这道坎儿上了。”
(七)找到物证
何斌调取的资料已经传来,楚西辞将小区监控维修队成员的详细信息一一摊开在地板上,他坐在旁边,看着眼前的纸,眼睛却没有焦距,散漫地放空。
跟踪卿清的那个男人叫赵铭,三十岁,之前因为盗窃伤人被关过三年,一年前刑满释放,出来后进了一个维修队,一直干到现在。
赵铭在杀人之后,一直滞留在小区等卿清,没有离开,那他就没有时间去处理凶器和血衣,他会把它们藏在哪儿呢?究竟哪里才是最不会被怀疑的地方?
楚西辞边思索着边探手取过赵铭的资料,一行一行仔细看下去。
年龄、性别、籍贯……经人担保介绍,进入维修队。
“经人担保介绍……”楚西辞自言自语地低声念着,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
他从面前铺着的纸里挑出维修队负责人的资料,起身从抽屉里拿了个口罩,随手抓起沙发上的风衣,大步往外走去。
凌晨一点,正是适合熟睡的时候,楚西辞来到一间破旧的小屋门口。他抬眼看了看简陋的门锁,打算不用敲门的方式进入,以免惊扰其他邻居的好梦。
楚西辞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备用的别针,轻易地打开了门锁。这间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他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床头亮着一盏小灯,床上的孩子正在熟睡,他悄无声息地带上门,走进旁边的卧房。
黑暗里,男人鼾声如雷,楚西辞缓步走进去,关上房门。他打开卧室的壁灯,床上两个人却并没有要醒的意思,他又敲了敲旁边的衣柜,咳了两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床上的女人兀地惊醒过来,被房间里赫然站立的楚西辞吓了一跳,拼命摇醒身边还在睡梦中的男人。
“老刘,你别睡了!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男人不耐烦地睁开眼,待看清屋内的状况,顿时睡意全无,“你……你谁啊?想干什么?”说完,伸手就要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楚西辞将食指放在唇边,隔着口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不想闹出动静,吵醒你儿子。”
想起睡在隔壁屋的孩子,男人刚碰到手机的手抖了抖,又收了回来。
他看着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屋里的男人,害怕地吞了吞口水,嘴唇直打哆嗦:“你……你……要干什么?”
“请问,你是锦绣家园小区的维修队长吧。”楚西辞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想问你个问题,赵铭当初进维修队是谁介绍的?”
“我……我记不起来了。”老刘表情有点为难。
楚西辞拉开房门,不紧不慢地说:“如果非要你儿子帮你回忆的话,我也只好叫醒他了。”
“别别别!我知道,我知道!”老刘的女人先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一边打着自家男人,一边说,“都是这个杀千刀的,我说了那浑小子有前科不能要,他却背地里收他舅舅三千块钱,就……就把他留下了。”
“他舅舅?人在哪儿?”楚西辞忙不迭地问。
“他舅舅在锦绣家园小区里,当清洁工。”
清洁工……
楚西辞闭上眼睛,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滑过监控画面中的内容。他忆起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推着清洁车的男人,在监控器里出现过两次,时间大约是下午至傍晚时分,他活动的范围好像就在B栋楼附近。
楚西辞关掉了脑海里记忆的阀门,垂下的眼睫毛微动,静静看着床上吓得发抖的夫妻俩:“把他的地址和号码给我。”
“我,我马上给您找!”老刘拿起手机开始翻。
楚西辞不经意般随口道:“你们儿子读的学校就是附近那个吧?看着还不错哟。”
老刘的女人一听,愣了一下,使劲捶起男人的胳膊:“你快跟人家说实话!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没完!”
“行了!行了!”老刘晃了晃胳膊,不耐烦地说,“那难道不是我儿子?我能拿儿子的命去帮外人吗?!”
楚西辞很快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从房子里出来,边往外走边拨通了江河的电话。
“楚哥,怎么了?”那边很吵,江河传来的声音也很精神,显然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楚西辞说:“帮我去出租屋外面守着,如果有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去敲门找人,通知我。”
“好嘞。”
楚西辞挂断电话,把赵铭家的地址给江河发了过去。
他的性格并不适合与人接触,但和江河能相处得来,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大概是江河从来不会多问或打听任何他吩咐的事。只要楚西辞说什么,江河即刻照办,至于原因,他不在意,楚西辞也懒得多解释。
楚西辞在这个深夜的运气不错,他很快就接到了江河的电话,驱车赶往赵铭的住处。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清洁工马甲的男人,许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几岁,混浊的眼睛里满是沧桑。
楚西辞快步上前,平静地说:“不用找你外甥了,他现在应该在拘留所。”
男人身子略颤了颤,准备离开。楚西辞连忙拦住他的去路,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只说一遍,主动交出赃物,可以从宽处理。”
……
天刚蒙蒙亮,卿清就接到了宋柯的电话。
“喂……”卿清眯缝着眼睛,慵懒地说道。
“卿清,尸体里的皮肤组织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比了局里所有留下案底的人,没有相匹配的。”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卿清甩了甩混沌的脑袋。
“就是说,楚教授对凶手做出的判断,可能不准确。”
“哦,哦。”她顿时清醒过来,对电话那端的宋柯说了句:“我们马上过去。”然后匆匆挂断电话,去敲对面楚西辞卧房的门。
“再敲下去门就要坏了。”他的声音却从工作室里传出来。
卿清大步流星地冲过去,焦急地对他说:“宋姐刚来电话说,赵倩茹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检验结果出来了,跟局里所有留下案底的人都匹配不上。”
“谁说死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一定是凶手的?”楚西辞的目光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卿清不明白:“那会是谁的?”
“我要是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她丈夫的。”
“她丈夫?”
“对,就是监控器里拍到的那个人。”楚西辞顿了片刻,补充道,“他可能还有比较严重的晕血症。”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侧目看着她,“你会做饭吗?”
“会。”他突然转了话题,卿清也只好跟着回答。
“那就好。”楚西辞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楼下冰箱里有食材,你随意准备两份早餐吧,做好了叫我。还有,你嘴唇裂了,多喝点水。”
卿清有点着急:“我们不用先去公安局吗?”
“王平不是还没回来吗?不用急。”楚西辞神色平淡地说完,又自顾自地忙起来了。
冰箱里储备的食材倒是丰富,但卿清心里惦记着案子的事,便简单地煎了鸡蛋和火腿,再下了一大把面,撒上葱花,早餐就出锅了。
两碗面刚端上桌,楚西辞便从楼上下来了。他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埋头吃面,一顿风卷残云,一碗面转眼只剩了一点汤。他放下筷子,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卿清看着他碗里仅剩的汤水上零星飘着的几粒葱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饿了?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楚西辞想了想,把碗推到她面前,笑笑说:“麻烦了。”
卿清起身往厨房里走:“你什么时候胃口变这么好了?”
楚西辞随手拿过旁边的一本杂志翻开,不在意地回答:“我只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卿清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
“冰箱里的食物都快堆得放不下了,你怎么不自己做点吃的?”
“不会,也不想进厨房。”楚西辞低头看着杂志,言简意赅地给出理由。
……卿清无言以对。
吃完第二碗面,楚西辞将碗筷放进水槽,对正在刷锅的卿清说了句:“辛苦了。”返身出来,盘腿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卿清火急火燎地收拾完厨房,出来催他。
“我们快走吧。”
“嗯。”楚西辞睁开眼睛,犹有倦意,指了指墙角一个脏兮兮的布袋说,“把它带上。”
卿清疑惑地拾起布袋,掂了掂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物证。”楚西辞从座椅上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走吧。”便和卿清一起出了房门,驾车往警局驶去。
一路上,楚西辞都很沉默,卿清好几次想开口问点什么,但看着他神色淡漠,就只好忍住了。倒是楚西辞不习惯一直被她这么盯着,很无奈地说:“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卿清指指后排地上放的布袋,问道:“那个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一把刀,一套血衣。”楚西辞不紧不慢地说。
卿清瞪大了眼睛:“你从哪里找来的?”
“垃圾堆捡的。”
也是,那个老人的住处除了一张床外,屋里各个角落都堆满了垃圾,他这么形容也不为过。
“我不太明白。”卿清一脸茫然。
楚西辞看她眼,幽幽地说:“那就问点别的。”
“沉默先生,你给我说说案子吧。”
沉默先生,是卿清以前给楚西辞起的外号,因为他话少,又常常不搭理人。后来,这个外号就在学校里慢慢传开了。班上人起哄的时候,常常玩笑喊:“卿清(亲亲)你的沉默先生。”
那时候,她喜欢他的心事,无人不知。
卿清等了半天,也不见楚西辞开口,她有些自讨没趣地撇撇嘴,扭头看向窗外。手指在墨色的车窗上画着圈儿,念道:“赵倩茹的丈夫雇人诱惑自己的妻子出轨,赵倩茹又来找我去查她丈夫出轨的证据,真是同床异梦的夫妻……现在她自己这条命还丢在了情夫手里……”
“我昨晚查了一下赵倩茹家里的情况,她父母在她年少时离异后又各自再婚,虽然给了她优渥的物质条件作为补偿,但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自卑,同时性格里浪漫成分极重……”楚西辞的口吻很淡,透着局外人的冷静漠然,“一个人悲剧的伏笔多半都是埋在性格里,我对她现在的结果,并不意外。”
他说的话,从来有理有据,理性又客观,她没有反驳的理由,只是轻声说:“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的尸体躺在眼前。”话语顿了顿,她又忽然抬高了音调,“一定要抓住凶手!”紧握成拳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面色也变得苍白。
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有几分尴尬,抿着唇不好意思地朝楚西辞笑笑。
“对不起啊,正义感冲上来一下子没拦住。”
“会抓住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楚西辞敛去眼底轻微波动的情绪,他转过头看向她,语气温和地说,“卿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相信这一点。”
卿清苍白的面容渐渐透出绯色,最后,化成唇边一缕笑,轻柔如烟。
她看着他问:“楚西辞,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还未等来他的回答,卿清口袋里的手机就先震动起来。
“喂,小五。我们还在路上,大概还有五分钟能到。好……我会转告他,再见。”
卿清挂断电话,吸了口气,看着楚西辞,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透着光,她有点激动地说:“赵倩茹的丈夫已经回来了,检测结果显示,赵倩茹指甲里的皮肤碎屑,就是她丈夫的。那个维修工赵铭,也已经派人去拘留所抓他了。”
“很快,所有的疑惑就能弄清楚了。”楚西辞眼中掠过一丝精芒,而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八)最后审讯
当他们赶到公安局的时候,赵倩茹的丈夫正坐在长椅上大口喘气,面色苍白如纸。
小五快步迎上来,招呼道:“楚教授,师姐。”这孩子一向礼貌周全。
卿清瞥一眼长椅上的人,小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五说:“刚刚领他去了停尸房,没想到他晕血,一见伤口腿都软了,还是我们几个人把他抬出来的,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卿清佩服地看向楚西辞,后者则忽视掉她崇拜得冒泡的目光,问小五:“那个维修工呢?”
“何斌已经带人去抓了,还没回来。”
卿清朝楚西辞扬了扬手里的布袋,低声说:“我把这个拿去给宋姐,应该还能提取到凶手的DNA。”
楚西辞冲她点点头,说:“去吧。”
小五看着卿清快步离开的身影,忍不住问:“楚教授,师姐那袋子里面装的什么?”
楚西辞淡淡道:“你去问她。”
长椅上休息的王平渐渐恢复过来,小五检查了下他目前的状况,确定无碍后便将他带进了审讯室。
从化验室回来的卿清正好赶上,拉着楚西辞紧随其后:“我们也去看看吧。”
审问由小五跟陆佳琦负责,陈队站在审讯室外面盯情况,卿清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陈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楚西辞,低声问她:“他从哪里找到的?”
卿清如实回答:“垃圾堆。”
“算了……找到了就好。”
卿清看他嘴唇干得厉害,去倒了两杯水回来,一杯递给陈队,一杯递给楚西辞。
楚西辞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握在手里,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透过审讯室外的单反镀膜玻璃静静观察里面的人。
王平的脸色还很苍白,眼神却已经镇定下来,毕竟是见过风浪的生意人,面对小五跟陆佳琦的审问还基本能够应对自如。
“警察同志,我承认我昨天下午6点左右的确见了我老婆,但我没有杀她呀!”
陆佳琦问:“那你怎么解释在死者指甲里发现你的皮肤碎屑?”
王平有些无奈:“我跟她这几年感情一直不好,分居好几个月了,本来就要离婚的,这次见面,两个人闹了不愉快,就动了手,她把我脖子给抓破了,你瞧瞧……”
王平拉下衣领露出脖子上的两个创可贴。
“那婆娘下得去手,都给我挠出血来了,我见不得血啊……当然就走了!”
小五问:“那你雇人去勾引你老婆又是怎么回事儿?”
王平脸上的神色凝聚了一秒,在座椅上不自然地挪了挪身,说:“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小同志,你这样乱说话,我可是能请律师告你的!”
楚西辞淡漠地看着审讯室里的王平,开口道:“陈队,卿清有照片做证据。”
“噢,对了!在这里。”卿清从包里翻出昨晚楚西辞打印出来的三张照片,交给陈队。
陈队看了看,说:“卿清,把照片拿进去给陆佳琦。”一双眼睛却看着楚西辞。
楚西辞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不在意地忽略了,继续盯着审讯室里的情况。
卿清将照片交到陆佳琦手里,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退了出来。
楚西辞紧盯着王平的反应。王平对卿清的突然出现反应很平淡,显然是把她当作普通警察,连同送进去的照片都未曾让他有一星半点儿警觉的神色,看来他对赵倩茹雇佣卿清的事并不知情。
直到陆佳琦把照片亮出来给他看,王平这才变了脸色,却仍然不肯说实话。
“这照片哪里来的?这个……他就是我一个熟人而已,你们肯定是误会了。”
看来,他跟赵铭之间的交易,除了这几张照片,别无他证。
陆佳琦冷冷地说:“我们已经派人去抓他,等他回来一审,就知道是不是误会了!”
楚西辞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陈队,提醒道:“陈队,别让赵铭和王平会面,一会儿分开审。”
何斌将赵铭从拘留所带回来,根据楚西辞的建议,直接把人拖进了另外一间审讯室,楚西辞和陈队紧随其后。
赵铭显然是个老油条了,不管何斌怎样询问,他都只承认自己抢劫未遂,而对其他事情却一概否认,这让一向好耐性的何斌气得吹胡子瞪眼,拍起了桌子。
陈队透过玻璃望着里边一脸轻松的赵铭,皱眉说:“他什么都不承认,那就等化验结果出来了再说。”
楚西辞没说话,只透过审讯室外的玻璃静静观察里面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陈队,你找人去查查他有没有以死者的名义购买过保险。”说完,楚西辞叫来卿清,迈步走向审讯室。
陈队安排好小五去查赵倩茹名下的保险后,也赶忙跟了上去。
审讯室的门自外推开,赵铭看见跟在楚西辞身后的卿清时,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不过瞬间又面色如常。
何斌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也不免有些疑惑。
“陈队,楚教授……”
楚西辞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目光直直地望着赵铭。
“卿清,把那三张照片拿来。”
卿清取来刚递给王平观看的三张照片,将它们交到了楚西辞手上。
楚西辞把照片摊在桌上,将其中最清晰的一张推到赵铭面前。
“这上面的人是你吧,死者的丈夫已经交代了雇佣你诱惑他妻子出轨的事,现在人证、物证齐全,你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
赵铭看一眼桌上摊开的照片,无所谓地笑道:“就算这样又怎么了?犯法吗?教授?”
“道德问题对你这种人不构成困扰,不过故意杀人罪足够判你死刑。”楚西辞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铭歪着头看向何斌,轻蔑地说:“警官,他这样说算不算诽谤我啊?”
楚西辞一把扯住他工作服里露出的衣领,冷笑着说:“阿玛尼的T恤,保险赔款还没到手就买,看来筹备了很久呀。”
赵铭脸色突然骤变,却强装镇定,他看着楚西辞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西辞轻轻哼了两声,耸了耸肩,说:“你理解能力有问题,那我来说清楚。”
“死者的丈夫想离婚,雇你去引诱死者出轨,好让死者净身出户,没想到死者很快就对你动了真感情,还要跟你结婚。你贪财,她丈夫雇你的花费根本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你就让死者雇人去找她丈夫出轨的证据,没想到所雇的私人侦探不但没有抓到她丈夫出轨,反而无意间拍到了你们交易的画面;另一方面,死者以孩子为借口向你提出结婚,你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她丈夫给你的钱替她买了保险,然后费尽心思,设局杀她,再让她丈夫来背这个黑锅。你想这件事就算栽赃不成,也能让这个案子成谜,到时候你拿到钱,就远走高飞了。”
赵铭歪着脑袋,一副无赖的笑样:“哈哈哈,教授,没想到你编故事的能力也不错。”
楚西辞并不理会,继续道:“你借助身份之便,在监控器维修的时候就进入到被害人家中,等她丈夫离开后,将她杀死。杀人的凶器和换下来的血衣就藏在工具包里。你原以为私人侦探跟死者已经终止了交易,并将这段日子拍摄到的所有东西交给了死者,但你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找到,最后看见死者手机上的信息才明白,你动手太早了;后来,你滞留在小区里,想等私人侦探出来,再伪装抢劫,企图从她那里夺回照片。你想只要照片不存在,你跟死者丈夫之间的交易就没有任何证据,那么无论王平说什么,你都可以否认。”
“这位教授,我承认,我昨天晚上跟踪了这位小姐,但也就是抢劫未遂而已,就算我拿了王平的钱去勾引他老婆,你也不能给我乱扣帽子,你有什么证据?”赵铭依旧抵赖。
“你舅舅身体不太好,我没有劳烦他走一趟。你亲情牌倒是打得不错,但你放在他那里的东西现在就躺在化验室里。”
赵铭听完,渐渐瘫坐在椅子上,他黝黑的脸庞几乎失去了血色。
楚西辞视线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目光,没有半点情绪,或者说不屑有半点情绪。
“以你的智商,费尽心思也只能到这分上。你不知道死者的丈夫有严重的晕血症,根本不能作案,而且你一直想下手的这位私人侦探是前刑侦队员,市柔道比赛亚军,业余爱好拳击摔跤……”楚西辞双手撑在桌上,有条不紊地说道,“你最好在证据出来前,自己先坦白认罪,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争取个缓刑。”
没过多久,赵铭认罪了。小五也在保险公司找到了线索,发现赵倩茹所购保险的受益人正是赵铭。
锦绣小区命案至此正式结案。
卿清想,这大概是她在公安局见过的最快结案的谋杀案,也是她见过刑侦队最没面子的一次破案了。
陈队的表情复杂度可想而知,不过,最后他还是表达了感谢,握着楚西辞的手,由衷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更胜从前。”
楚西辞嘿嘿一笑:“我在国外也曾参与过几个案子的侦破,算是比当年有经验。”
“我去跟局长申请,让你做警队的顾问,怎么样?”陈队借机邀请。
“顾问就算了吧,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楚西辞收回手,插进风衣口袋,抬了抬嘴角说,“以后有什么案子陈队需要帮忙,我一定随叫随到。”
“我记住了。”陈队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也不再勉强。对他拍了拍肩膀道,“那我们下次见。”
楚西辞微微颔首:“告辞。”
卿清这时跳出来朝陈队摆了摆手。
“陈队,我也回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陈队不忘叮嘱道。
(九)往事如烟
小五一路把他们送到门口,望着楚西辞时的目光,崇拜得几乎冒出星星,就差没要个签名了,最后幸好被路过的何斌给拽了回去。
卿清瞧着小五一脸不舍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沉默先生,你这回要变成小五的偶像了。”
楚西辞侧目看她一眼,说:“卿清,你收拾东西搬过来吧。”
“啊?”她愣愣地看着楚西辞从眼前走过,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型,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小跑着追上去,一本正经地脸红道,“那个……我骨子里还是个比较保守的人,咱们昨天才重逢呢,速度太快了,慢点来。”
楚西辞知道她很认真地想歪了,不客气地拨乱反正。
“你这种理解力干不了侦探,做我的助手,吃住全包,每月工资看表现,但是有保底。”
优厚的条件让卿清有点动心,她迟疑了三秒,问:“那,平时都要做什么?”
“看我心情。”
……
真是个任性的boss,不过,她喜欢。
姑娘心底大笑三声,面上继续保持正经。
“先说好,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她的原则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突然插入的车笛声打断了。
卿清一抬眼,看见了那辆熟悉的红色宾利,下意识地低头想躲,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豪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徐徐摇下,露出那张熟悉的富态脸:“卿清,我来接你吃饭去。”
她干笑,摆摆手:“我不饿。”
“我可是为了跟你吃饭一大清早从西郊开车回来的,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没想到咱们正好就碰上了!这都是缘分啊。”
“对不起,我……”卿清还要拒绝,对方压根不在意,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楚西辞身上。
“这位是……你朋友?帅哥,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卿清小心翼翼地偷瞄楚西辞的脸色,他一向少有表情,此刻面容更是淡漠如雾。
“一日多餐和暴饮暴食是两个概念,赵先生刚刚陪美女吃完,还是回家休息会儿吧。”他透过车窗望着里面的人,目光淡然,神色却已有点不耐烦,“卿清这个人不太会拒绝,作为她的老板,我替她跟你说清楚——她真的对你没意思,不是欲迎还拒。如果你以后再来找她,你会收到律师函,告你骚扰。”
他说完,迈步向前,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解锁不远处的高档黑色轿车,并对身后的人淡淡唤道:“卿清,走了。”
“哦,来了!”卿清朝车内还在发懵的男人抱歉地笑笑,拔腿追上楚西辞。
楚西辞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似笑非笑地望着旁边系安全带的人。
“这样的人,追你半年?卿清,你耐性比当年好很多啊。”
客观来说,卿清生了一张标准的美人脸,所以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高中的时候,有个喜欢她的文艺男,每天往她家门缝里塞情诗。有一次,情诗正好被卿清的父亲看到,结果可想而知,卿清被父亲追得满街跑。第二天,她去学校抄起扫把,追着那男生绕学校跑了三圈。
卿清一脸狐疑地看向楚西辞:“你怎么知道他追了我半年?”
楚西辞将车启动,轻转了方向盘往外开。
“我所了解的,远比你想象得多。”这话说得她似懂非懂,毕竟他这个人实在太容易了解一个人,可他又能了解她多少呢?
“楚西辞,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卿清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是她几个小时前曾问过,但又被打断的问题。
楚西辞专注地开车,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客观来讲,我不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要多。”
“你明白,我问的意思。”卿清幽幽地说道。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明不明白你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答案能让你满意。”
“我想听实话,我的事,你究竟了解多少?”卿清不依不饶。
“客观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了解的程度甚至超过你。”他淡淡地答道。
卿清愣了片刻,在眼中眸光黯淡的瞬间,本能地侧过身将头偏向窗外。她很少在人前流露出悲伤的情绪,眼下这一瞬间却因为楚西辞的话,两年来独自积压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总是身体力行地教她如何积极地看待生活,看待自己,所以,她乐观开朗很爱笑。虽然有时调皮胆大得像个男孩,但面容总是温和谦逊,待人客气有礼貌……可是,就在她初入社会,最需要父亲引导时,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多渴望父亲能再回到她身边,教她当一个好警察。
“楚西辞……”她收回记忆,转头看着楚西辞,不自然地扯开一抹笑,问道,“你为什么聘我当助理?”
黑色的高级轿车在红灯路口停下,他侧目迎上她的视线:“我设想了六种你能选择的生活方案,和我在一起是你目前能做的最好选择。”
“这话听着像表白呢。”她笑一笑,如果对方不是楚西辞的话,她可能真的会以为是在表白。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前方绿灯亮起,他脚踩油门,车稳稳驶向前,传来的声音亦平稳如常。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这是补偿。”他认真地回答,“而且你还会煮面、洗碗。”这样简单粗暴的理由,足够解释他对她的一切反常行为。
“沉默先生,我可以当你的助理,这跟我救过你没关系,因为我不仅会煮面、洗碗,我还会所有现代人生活的必需技能,我可以照顾你的生活。”卿清不想以人情来论,一本正经地回应。
楚西辞点头表示认同:“嗯,条件很诱人,还有呢?”
“所以,我曾经救过你的命这一点,就不构成你现在聘用我的理由。如果你想补偿我,我们做笔交易。”
“我答应。”他爽快应答,甚至都没有问她交易的内容。但卿清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曾经救过他的命,现在,她想要他帮忙,让罪有应得的人抵偿她父亲的命。这些她不愿多提及的心事,在一切因果偿还之前,他知道多少都无所谓。
卿清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渐渐地明亮了面容,她扭头望着楚西辞,转移了话题。
“哎,你刚刚跟赵钱说话的样子好帅啊。”
“他叫赵钱?”楚西辞的嘴角讥讽地上扬,“真是个随便的名字。”
“对了,你怎么知道他姓赵,还刚刚和美女吃过饭?”
“赵字刻在他的金戒指上。”楚西辞淡淡地说,“昨天晚上下雨,西郊通往市区的路段发生泥石流滑坡,现在还在清理,不能通车。他车内有一只口红,玫红色,显然是有人餐后补妆落在车上了。”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刚刚?”
“他嘴角印有相同颜色的唇印。”楚西辞悠悠瞥她一眼,“说不定,身上也有。”
卿清缩了缩脖子,禁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幸亏没上车……”
楚西辞幽幽侧目:“你还想过上车?”
她忙不迭地举起双手,一口否决:“没有没有,我这是后怕。”
唯一一个在追她的土豪,就这么被打发掉了。卿清扭头盯着窗外叹了口气,一通抒情感慨。
“啊,秋天都到了,候鸟该南飞啦,自作多情的姑娘,午餐还没着落啊。”
楚西辞听明白了最后那半句。
“前面有超市,你可以去买点东西。”
她理直气壮地回了两个字:“没钱!”
“皮夹在我外套口袋里,自己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转眼间,车行驶到卿清租住的住处。这是一栋老旧的楼房,房间不大,但里面设备齐全,还有个阳台,采光不错。
楚西辞将卿清刚买的大包小包的食物放进厨房,返身回客厅,窝在旧沙发里闭目养神。
卿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沉默先生,水在餐桌上,你要是无聊可以开电视看。”
“嗯。”他淡淡应了声,却没有动作。
厨房里,卿清揭开电饭煲,看着里面剩下的冷饭,闻了闻,没察觉异样,又尝了一口,好像还可以吃。
她大声问外面的人:“沉默先生,你想吃酱油拌饭吗?”
“不想。”楚西辞硬邦邦地拒绝,“酱油拌饭有什么好吃的。”
“那好吧。”
卿清也没空再管他,手忙脚乱地洗菜做饭,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一道干笋炒肉刚装上盘。
“能去你房间看看吗?”厨房门口忽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摔了一盘菜。
她惊魂未定,嫌弃地挥着锅铲赶他:“随你,随你!”
楚西辞坏笑了笑,转身推开卧室的门,入眼的场景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没有很整洁,却绝对不脏乱。女孩子喜欢用的瓶瓶罐罐寥寥无几,桌上只摆着海贼王的模型,墙上贴着拳王阿里和山下泰裕的旧海报,房间角落里有练习的沙袋,还有一副拳击手套。
楚西辞一片恍然,忆起第一次看卿清房间时,门后面也贴着泰森和海贼王的海报,墙上醒目的位置挂着几把冲锋枪模型,房间中央吊着沙袋……
这么多年,她的爱好依然如初。
那是中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卿清的父亲做了一桌子菜,邀请他去家里吃饭。那时他们两家是邻居,当他进门的时候,卿清正在受罚,两脚朝天贴着墙在倒立。看见他进来了,卿清保持着倒立的姿势,以手代足挪上前迎接,几乎碰到地面的脑袋朝他晃了晃,笑着说:“你随便坐,别客气,别把自己当外人。”
“卿清,你给我贴回墙上去!”卿爸爸严厉的声音伴着饭菜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随后温和了语气,对楚西辞说:“西辞啊,你坐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啊。”
楚西辞四处环视了一圈,走进卿清的卧室。推门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房间属于谁,只是比较他们两家的住房建筑结构,推测从这间房可以看见自己母亲的卧室。
果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母亲卧房的窗户,不过对面拉上了窗帘,什么都不看清。那时候,他母亲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有出来。楚西辞心情有点烦躁。
卿清倒立着想从门外悄悄爬进来,但悬在空中的脚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只好忍着痛,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沉默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房间很好看?”
……
(十)话痨小姐
往事如昨,楚西辞缓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端详起来。照片里的卿清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和同样身穿警服、满脸慈祥笑意的父亲并肩而立。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是她警校毕业那一天。
楚西辞对父亲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记忆力很好,幼年时的事几乎都记得,唯独对父亲,他没有一点印象。后来被接去英国,他也很少见到那个为他的诞生贡献了一颗精子的男人。
如果以前有过幻想,大概父亲的形象就是卿清爸爸那样吧,宽厚的长者,很爱笑,这一点卿清跟她父亲很相似,偶尔也会动怒,教训卿清,那时候卿清的惨叫声会通知整条街她在挨揍。当然,他也是个好警察,因公负伤的次数和家里的锦旗数量足可证明……
“楚西辞,吃饭啦!”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渐渐走近。
他抬起头,看到卿清已站在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光笼罩着,她的笑容在明媚的光圈里显得格外温暖熟悉。他有瞬间的恍惚,眼前重叠了卿清十四岁时那张带笑的脸,如冬日暖阳,让他冰冷封闭的心透进一丝暖意。
“发什么呆呢?”
卿清走上前取过他手里的相框放回原处,有些不自然地扯开嘴角,拉着他往外走。
“走啦,去吃饭了。”
他将她眼中一瞬而过的悲伤看得分明,微皱了皱眉,秉持了一贯的沉默。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两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卿清按记忆里他喜欢的口味做的,偏清淡。
不知道他觉得味道怎样……卿清边扒着饭边悄悄留意对面人的表情。
楚西辞喝下一碗汤,说:“晚上做排骨吧。”
卿清想了想,好像买了排骨,于是点头问他:“想吃红烧的还是炖汤?”
“随你。”
“噢。”随她,那就炖汤吧。
卿清往嘴里塞了一口菜,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三个月了。”
“如果没有赵倩茹的案子,指不定猴年马月我们才能再遇上呢。这么说起来……”卿清咬着筷子,摇头晃脑地朝他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嗯。”楚西辞点头,“孽缘。”
卿清无所谓地耸肩,笑眼弯弯:“孽缘也是缘嘛,好过没有啊。”说完还心情愉悦地边哼着不着调的歌,边往嘴里夹菜。
楚西辞看着她,有点无奈。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对啊。”她答得自然干脆,毫不犹豫,“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整天死缠烂打地烦你了。”
“为什么?”他难得表示好奇。
她握着筷子的手豪气一挥:“事业还未有成,哪能儿女情长!”
……
楚西辞用纸巾默默地将手背上那颗自她筷子上飞过来的饭粒捻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轻松愉快的午餐时间很快结束,卿清开始忙活着收拾东西。她的东西看似不多,但零零碎碎地收拾起来却也费了些工夫。
楚西辞阖目坐在沙发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动静,忍了忍出声:“卿清,桌子不能带上车。”
卿清抱着木桌往外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嘟囔道:“这可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她看了看沙发上依旧闭着眼的人,最终妥协,“那我搬去送给楼上的爷爷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卿清陆续把电视机、微波炉,连同洗衣机都搬到了楼上。
隔着天花板楚西辞都能听到老人再三的感谢声,他揉了揉耳朵,觉得有点吵。
折腾到下午,卿清总算是收拾完了,两人拖着箱子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对门的阿姨从屋内出来。
“阿姨。”卿清叫了声。
她笑眯眯地跟卿清点头打招呼,目光却瞥向她旁边的楚西辞和两个大箱子。
“哟,这是要跟男朋友出远门啊?”
卿清挠头笑了笑,正要解释,楚西辞却已经先开口。
“我是她老板。”
阿姨脸上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
“不错啊,小姑娘,把老板变成男朋友……”
卿清一下子没绷住,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朝阿姨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大拇指:“阿姨您真有眼光。”
那阿姨也跟着笑,还要说什么,被楚西辞“好心”提醒:“阿姨,您孙子还有十分钟放学。”
阿姨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着急起来:“哎哟,还真是,要不来不及了。”说着返身锁上门就往楼下走。“我先走了啊,你们小两口玩得开心。”
“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卿清目送她下楼,扭头看着楚西辞。
“我如果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阿姨要去接孙子,还有她孙子的放学时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他低头浅笑,说:“不会。”
“那就好。”卿清嘴角上扬,“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屋里墙上挂着照片,只有父母和孩子。她的手很粗糙,显然是长时间做农活,最近才被子女接到城里来,原因自然是来帮忙带孩子;她出门的时候袖口是湿的,指甲缝里有菜叶,如果不是紧急的事不会在洗菜的时候出门,而且她口袋里还放着一根棒棒糖,是给小孩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孙子放学的时间?”
“我们开车来的路上只经过一家幼儿园,外面挂的牌子上写明了放学时间。”楚西辞提起行李箱,朝着楼下走去,边走还不忘提醒,“嘴巴合上,有苍蝇要飞进去了。”
卿清正要说出的话,一下憋回了肚里。
二人将行李放进后备厢,准备驱车出发。卿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犹豫地翻开了手机通讯录。她在想,搬家的事要不要向陈队汇报呢?
陈队和卿清的父亲是警校同学,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读书,所以卿清打小就被他当半个女儿来看待。自从卿清父亲因公殉职之后,一直都是陈队在照顾她。卿清坐在车里,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给陈队打个电话。
“喂,陈叔,我想跟你说个事,我搬家了,楚教授聘我当他的助理,我搬到他那了……”
电话那端的陈队迟疑片刻,迸出来两个字:“同居?”对于陈队这样两袖清风,正经到有点古板的长辈而言,说出这两字,绝对需要一定的勇气。
“没有,你想哪里去了?”卿清有点无奈地否认,解释道,“楚教授他家很大,我就是为节约房租图个方便,而且住在那边也只是想当好他的助理而已。”
“他为什么要聘你当助理?”
“当然是看重了我的才华。”
陈队沉默了三秒,不太确定地问:“……看重你的什么?”
“还有我的美貌。”
旁边驾驶座上的人幽幽望过来一眼,甩出一句:“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卿清捂住手机,朝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难道你还看不上我青春无敌的肉体?”在脸皮厚度这方面,她还没输过谁。
楚西辞有点无奈,不再开口——她无赖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做理会。
卿清重新将手机挪到耳边,里面传来陈队的声音:“卿清啊,我跟你爸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个交代,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是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考虑……你自己想清楚,陈叔盼着有一天能看到你回警队复职。”
卿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会考虑的。”
“有空来家里吃饭。”陈队语重心长地说。
“好的,陈叔。你忙吧,我挂电话了。”
卿清关上手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楚西辞说:“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嗯。”卿清点一点头,失神地望了会儿窗外,轻声喊他,“楚西辞……”
“嗯?”他微微侧目。
她扭过头,脸端得严肃:“我再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楚西辞淡定地看着前方路面,友好地给出建议:“你还是睡觉吧。”
卿清常有这种人来疯的时候。
中考毕业的那年暑假,某个月朗星稀夜,他在二楼的卧房里看书,忽然窗户被敲得震天响,他走上前,推开窗有些无语地看着外面像壁虎一样攀在水管上的卿清。
“你在表演杂技吗?”
她一脸焦急地朝他喊:“楚西辞,我爸说我要是再骚扰你,他就要打断我的腿,看来我们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他沉默了片刻,对她的行为做出言简意赅的评价:“神经病。”说完就要合上窗户。
挂在水管上的人见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楚西辞!楚西辞!你别走啊!”她朝地面看一眼,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我……我脚麻了,下不去,你能给我找个梯子来吗?”
……
楚西辞紧握着方向盘,轻笑出声。
正在副驾驶座上打盹的卿清不禁斜眼过来,冷嘲道:“你还有自娱自乐的时候?”
“想起以前的事了。”
“肯定是想起我了吧?”卿清猥琐地动了动眉毛,凑近,“楚西辞,你当年要是没我在身边,生活得多无趣啊!”
他点头说:“的确。”
这般坦诚大方的态度,倒是让卿清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她讪讪坐好,油然生出许多怨念来:“既然知道,那当初干吗不接受我表白啊?害得我从初二追到高三……都没来得及跟别人早恋。”
楚西辞看她一眼,问:“大学也没有吗?”
大学……她想了想,好像有一个。
“大三的时候谈过。”
“为什么分手?”
“因为你啊。”她语气轻快,答得理所应当,“我给他看我们高三毕业照,他居然说你长得也就一般?!他这是在侮辱我的审美,三观不合,勉强也没有好结果,就分手啦。”
他知道她在随口胡诌,笑一笑,没有说话。
但他不知道,她说的话虽然不全是真,却也并非无半点可信度。
她跟那个“男友”分手的原因,还真是因为他。
那时候他们刚刚交往两个礼拜,被拉着去参加他们班同学的聚餐,卿清酒量不行,被轮着灌了一番,吐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接到那个男生提出和平分手的短信,她倒是不难过,只觉得莫名其妙。打过去电话一问,才明白缘由,原来她喝醉的时候,拉着那人的袖子,边哭边问:“楚西辞,你为什么不跟我私奔?你现在跑哪儿去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只有念到“故人西辞”的诗句时,才会有点难受。可没想到,时间就像一把刻刀,在她心底已扎上了深深的烙印,每当失落的时候,她的潜意识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那个英俊的脸庞,勾起往昔点滴的回忆。
“楚西辞……”她念着他的名字,笑起来,“我好像忘记跟你说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过得挺开心的,最开始有我爸,后来遇到你。然后,你离开了,我在警校里拼命上进,读到毕业,和我爸一起抓坏人,再后来……”
前方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卿清看着窗外,突然感觉后来的事她说不下去了。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笑了笑,说:“后来你又出现了,我就觉得活着总有意义,总会有期待以外的好事发生。”
在楚西辞身边待着,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话痨小姑娘,每天围在他左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有时候会皱眉看着她说:“卿清,你很烦。”
现在,他好像又觉得她烦了。
卿清看着他清冷的侧脸,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有点儿。”他如实回答。
“后悔聘我当助理了吧。”她往椅背上一靠,无赖地挑着眉,“反正现在我们的雇佣关系已经成立,我东西都打包上车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没有后悔,只是觉得……”楚西辞看她一眼,忽然伸手过去,揉乱她额前的头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幸运。”
他掌心温热,有淡淡余温渗入她的头皮,如同细小电流,带着酥麻感从她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尖。她脸颊开始发烫,有点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打开车窗,迎面扑来的冷风把烧在脸上的火吹得更大了。
卿清想,她真是个没用的成年人,现在的表现完全对不起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