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背后的概念

《周礼》

对传统中国城市规划影响最深者乃《周礼》。它的原则与细节，由周代至清朝一直被沿用。只是在秦汉以及南方朝代未被充分遵守。后者的一个主因乃是地理条件的关系。当然，经济上的发展，特别是市内的工商业活动的发展，亦要求规划作出一定的适应，特别是自北宋开始这些活动经已跳出了“市”的范围，在开放的街道上出现。然而宫城的布局，乃至皇城布局的大部分，仍是紧跟《周礼》，至清代的北京亦如此。

《周礼》之外，中国人世界观的主要成分，特别是源于《易经》和道家的阴阳五行之说、五大方位，以及传说中圣王之品德与习惯和儒家思想中的主要原则，对中国传统城市模式，加添了不少代表主义特色，其中包括了对建筑的命名以及对主要大殿以及祭祀建筑的布局等。其他如风水，作为中国特色的次科学，由西晋开始亦在这些方面影响了中国传统城市的功能和布局。

在第一章中我们提到了《周礼》规定了中国传统城市的模式，但《周礼》并没有作出如此规定的解释。贺业钜（1985）在他对《周礼》这部分作详尽的研究后，提出了两个解释。其一，“考工记”用国都的规划达到以礼来建造城市的目的，而背后更大的目的乃以礼的精神来保持法纪和秩序。它用了建筑物的位置、大小、高低的严谨规定和布局来表达条理与等级概念。国内的其他次等城市亦按序跟从这些规定。因此通过对城市化建设如此的规定，用礼保持统治和社会的稳定与衡常，便成为一个主要而清晰的目的。其二，城墙内的土地利用分布及其大小与“井田”制有关。在周朝，土地按井字划分为九份，中间一份是皇家的税田，由八家农户分耕以供应国家。城市亦在粮食和丁甲方面由八块同样（如城市大小）的郊区土地予以供给。这种城乡结合的关系乃贺业钜认为是国都城墙“周九里”的背后原因。

然而贺的解释仍较肤浅。井田制在周代或有一定的意义，但“考工记”背后的思想却比它要早。我们认为国都以宫城为中心分成九片的做法乃沿自明堂。明堂最早的设计乃传说中伏羲氏按八卦而作出八角形的规划。中央一片，即第九片乃圣王居中以观天象，以及和上天沟通之所。周边八片乃他按季节举行祭礼之所。另外，太庙与社稷坛的位置（南方）以及主要建筑的南向方位和官署都设在宫城之南等要点，并不能简单地说“这个安排的程序就是贵贱尊卑的礼治秩序……树立王者之尊的威严”（贺业钜，1985: 59）。我们认为这是传说中圣王“南面而治”，以及他们承受天命与自然界相结合的理论在行为中的具体印证。贺的论点虽然或有缺点，但他的确作出了很大贡献。他还以图表的形式把有关的重要的规划要点表示出来。这些我们在本章后段会详细介绍。

天文学

谢敏聪（1980）以明北京的宫城和皇城的主要布局来显示传统中国人世界观中的天文学概念对传统中国国都的影响。在传统中国天文学里，宇宙内由二十八星宿组成三组星座，乃紫微衡、太微衡和天柱衡。紫微衡乃天帝之居所。皇帝作为天子，他的居所和日常办公的地方，也因而称紫宫或紫微宫。自北宋以来，宫城就以紫禁城为名。然而以紫微为宫名始自秦始皇时代。皇帝的主朝及皇寝被视为宇宙的中央，是阴阳之气最盛的地方。乾清宫代表了纯阳，因为是天子的寝宫，而坤宁宫因为是皇后的寝宫而代表了纯阴。处于两者中间的交泰殿因而代表了阴阳相交，因而成为皇帝洞房及玉玺放置之所。宫城亦有两门以代表日和月，即日精门与月华门（见图3-5和图3-6）。此外，在紫微垣之外围围绕着代表十二时的十二后宫，其北之左右六所，代表了在天帝脚旁的东北和西北十二星。天子主朝南之一衣环水——金水河象征天上的银河（图3-5）。这个布局清楚地体现了我们在第一章所引的：天与地相接，四时顺序，晴雨有律，而阴阳相交以为帝都设计的主要目的。

在宫城南午门与端门间的空间被视为太微衡。这星座南有二星形成一门道，称端门，乃天帝出入之所。午门之外有端门，便是象意这个道理，而午门，作为宫门的本身，亦象意天子如太阳，并且如日中天的无上权威。最后的星座天柱衡，由二十二星组成，它们代表了贸易和市井。它的代表场所乃更南地区，在皇城大明门外至内城正阳门之现今之前门地区（见图3-6）。

最后，天安门与及其前后之四条华表（雕龙石柱）象征了代表礼教与秩序的五颗星，因而天安门成了颁布礼仪与律例的地方。

谢敏聪的中国天象天文学的解释包括了由秦至明的有关发展，是传统中国城市规划模式的后来增补。

风水

风水是由阴阳五行和传统中国世界观中的天人感应转化出的一种次科学，对墓地选址，以及城市、乡村、道路、庙宇、房屋的选址和规划布局有一定的理论。风水的基本理论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所以有生命力，是因为其间存在一种“生气”。凡有生气的地方，就是阴阳协调的地方。阴、阳两气为参与自然界大循环的主流，它们就是冷空气和暖空气，也就是呼吸之气。它可以变成风而上升，结合而成云，凝结成雨，渗透到土壤或地下，成为万物得以滋长的生气（见图3-7）。生气因而带给人健康与吉利。生气聚升的地方乃吉祥和多产之地。简言之，一个吉利的风水选点有三个基本要素：首先场址必须要山环水抱，似马蹄形，北面有镇山或主山，以遮挡北面而来的北风，或不吉利的风，其二乃南面有河流或湖泊，水流缓慢及曲折，得以保存生气便不散失，其三乃泥土要细滑但结实，土色黄褐（于希贤，1990）。

于希贤认为风水对中国城市规划的影响远在选点之外。他指出北京选点确是合乎风水的山环水抱观点，因其西、北与东北面都有高山形成马蹄形的场址，其前亦有九条曲折的河道。以传统风水概念来说，此乃生气与升气聚集的吉地。但风水对北京的详细规划也有另外的三方面的影响：

①天象上的代表主义。宫城乃东西和南北两轴线的交汇点，紫微代表了北斗星，象征宇宙的中央。而宫城的中位太和殿（明皇极殿）乃宫城的中央，而宝座亦在太和殿的中央。宝座的九座台阶代表了天之九重。因此它是人世间与宇宙的中央，且自然是阴与阳平衡，生气与自然生命力旺盛之所。

②阴阳的规律。因为阴阳必须协调，所以中轴线之左右建筑亦要求平衡。此外，主建筑在南北，东西方向上也要平衡。如天坛与地坛，日坛和月坛在方位上的平衡，左祖右社的平衡等。属阴性的如大庙在左，阳性的如社稷坛则在右，男与女的属性以及办公的与睡寝用的地方也有很清楚的布局规律。在这些平衡中的中点是太和殿。因此阴阳的平衡以中轴线的左右为分，而主要建筑则在中轴线——东西平衡的中点上。同时建筑物的高低序列，也体现出在全部层次中太和殿的至高、至大、至中地位。

③世界的四分法和五个方位。这个概念表现为将世界分成四个部分，各由一方位及一神灵代表，如左（东面）青龙，右（西面）白虎，前（南面）朱雀，后（北面）玄武（龟形神）。这四个部分加上中央形成了五个方位。这些概念亦由建筑物的形状及它们的命名来体现，如天圆地方等。

其他儒道的概念

本章在讨论元大都时已经提到，它利用儒道的一些理想以为建筑物及城门等命名。明代三大殿的名字都是出自儒家的经典。奉天乃“奉天承命”，华盖乃保护黄帝出征的五彩云，以喻上天的保护，谨身乃帝王自我要求修身治国。孔子以为圣王所以王天下是因自己的修行很好，因而亦如是要求后世的皇帝。清代三大殿的名称改变了，但仍用上传统文化中的关键用字“中”及“和”，即《中庸》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表3-1列出唐至清代宫城中主要建筑物的名称，以显示历代帝王如何利用宫城内主建筑的名称以显示他如何代表上天以及他按传统思想而来的统治理想。

上述的各思想汇集成为传统的中国城市的规划，我们在下面再详细分析这个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