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轻轻公主(1)

1.什么!没有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实在是太久了,我都记不清是什么日子了——有一位国王和他的王后,他们没有孩子。

国王暗自寻思道:“所有我认识的国王,他们都有孩子,有的三个,有的七个,还有的多到十二个;而我的王后一个都没给我生。这对我太不公平了。”于是他打定主意,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和他的妻子善罢甘休。然而王后是那样的贤良淑德,她一声不响地听完国王所有的抱怨。国王却更加恼火了,而我们的王后只是装作这一切抱怨都只是一个玩笑,而且是那种十分善意的玩笑。

“为什么你到现在连个女儿都没生,这是起码的要求吧?”国王说道,“我不说儿子了,那或许是我想得太美了。”

“我得说,亲爱的国王,我真的很过意不去。”王后说道。

“你当然应该过意不去,”国王反唇相讥道,“你真的就不愿意行行好做点什么吗?谢天谢地。”

他不是一个坏脾气的国王,其他任何小事,他都可以放手让王后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然而,这件事是国家大事。

王后笑了。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国王,你必须对一位女士抱有十二分的耐心。”她说道。

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王后,并且真心实意地为自己不能立刻解决国王的烦恼而感到万分抱歉。

2.就我不能去?

国王努力希望自己可以心平气和,但越是忍着,就越是觉得气不顺。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了,因为王后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哭闹不停可爱的小公主。

给小宝贝洗礼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了。国王亲手写好一份份请柬。当然,有些人就被遗漏了。

忘记某些人倒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情,但是有些必须记住的人你千万不能忘记。不幸的是,国王一不留心就真的给忘了,而且他忘记的恰好就是麦克恩奥蒂公主。这下就尴尬了,因为这位公主是国王的亲姐姐,他本不应该忘记的。她一直就和老国王,也就是他们的父王不合,以至于老国王在遗嘱中都没有提到她。这也就难怪她的弟弟会忘记给她写请柬了。这种亲戚就是让你没法记住,对不对?

她是一个脾气坏、心肠毒的女人。傲慢夹着恼怒,让她的脸上起了层层的皱纹,就像是块黄油疙瘩。

如果说偶尔忘记什么人是可以原谅的话,那么国王忘记他这个姐姐也是情有可原的,即使这是在受洗仪式上。

她看上去非常非常的古怪。她的额头看上去有半张脸那么大,而且还向前凸起,就像是悬崖一样。当她勃然大怒的时候,小眼睛会冒出蓝光;当她对什么人恨之入骨的时候,小眼睛就会闪耀出黄色和绿色的光。

至于她喜欢什么人的时候,两眼会放什么光,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她还会喜欢什么人——除了她自己,而且我觉得,她是不是能和自己搞好关系,也是一件叫人吃不准的事。但是让国王忘记邀请她的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她那可怕的人品。事实上,她是个女巫,只要她对谁小施魔法,那个人很快就会大难临头。她用她的邪恶击败了所有邪恶的精灵,用她的狡猾击败了所有狡猾的精灵。她蔑视我们所知道的历史上一切规矩,哪怕是惹恼了其他的精灵和女巫,也不怕受到他们的报复。因此,在等了又等,仍然没有收到请柬的情况下,她下了决心,管它有没有请柬也要去,而且要让国王一家人都痛不欲生,就像她年轻时曾经做过的一样。

于是,她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长袍去了王宫,受到了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国王的热情接待,他都不记得自己忘记邀请这个姐姐了,还立刻在王室礼堂的仪仗队中安排了她的位置。当人们聚集在洗礼台前的时候,她就开始谋划下一步行动。她向水里丢进去一些什么,然后摆出一副挺有礼貌的样子,直到圣水洒向孩子的面庞。就在那个时刻,她在原地转了三圈,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在她旁边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念道:

冥灵轻轻,唯我魔令,

身形轻轻,追魂夺影,

让人们的臂腕永不疲倦——

只是要压碎你双亲的心!

人们都以为她疯了,不过是在重复一些无聊的童谣,不过所有的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时,小宝宝反倒开始咯咯发笑,保姆则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以为是自己的胳膊麻了,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孩子在自己的臂弯中。

不过,她紧紧抱住孩子什么也没说。祸根就此悄然种下。

3.她不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被残暴的姑姑夺走了所有的重力。要是你问我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会说:“用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方法。她不过是破坏了地心引力。”对于像邪恶公主这样一个女巫来说,她知道地心引力规律的所有细节,就好像她知道鞋带的所有细节一样。同样,作为一名女巫,她可以在一瞬间消解这些规律,或者说,至少是动些手脚,堵住转动的齿轮,锈住它们的轮轴,这样就能让它们不发挥作用。但是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不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这不幸的掠夺带来的第一个尴尬局面就是,当保姆想要上下摇晃宝宝哄哄她的时候,小宝宝竟然从她的怀中径直飞向了天花板。幸运的是,空气的阻力让她的上升速度降了下来,她在碰到天花板前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她就待在那儿,身体和她离开保姆怀中时一样平躺着,一边蹬着小脚,一边吱吱咯咯地开心笑着。惊恐不已的保姆摇动铃铛召唤男仆,男仆应声赶来,立刻取来扶梯。保姆颤颤巍巍地爬上扶梯,最后不得不站在梯子顶端,站直了身子,这才算够到小宝宝长长衣衫飘动的一角。

当这件怪事被众人发现的时候,立刻引得宫中一阵大乱。国王发现这一幕时的表情,简直和保姆是一个模子。他发觉怀里的孩子竟没有一点分量时,感到十分奇怪,他想要上下晃晃她,小宝宝就像先前一样慢慢地升向天花板,这让他大惊失色。小公主舒舒服服地飘在那里,感觉非常满意,她发出的咯咯笑声可以证明这一点。

国王站在那儿向上看着,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浑身颤抖得如此厉害,大把的胡子就像是风中的草叶。最后,他转身看着王后,王后刚刚也被吓蒙了。他喘息着,目不转睛、结结巴巴地说道:

“她不可能是我们的孩子,王后!”

此刻,王后显得要比国王聪明多了,她已经猜测到“恶果必先有恶花”。

“我敢保证她是我们的孩子,”她回答道,“而且我们本应该在受洗仪式的时候更仔细地照顾她。那个不请自到的人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哦,啊!”国王说道,用食指敲打着额头,“我全明白了。我已经发现她不在这里了。你没发现吗,王后?麦克恩奥蒂公主向我们的宝宝施了魔法!”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王后答道。

“原谅我,我亲爱的,我没有听到你说的话。约翰!把我登上宝座用的梯子拿过来。”

他是一个小个子国王,但却有一个高大的宝座,就像许多别的国王一样。

宝座扶梯拿过来了,放在了宴会桌上,约翰爬到梯子的顶端。但是他够不着小公主,她就像是空中一片欢乐的宝宝云,不断地发出笑声。

“用这把钳子,约翰。”国王陛下说着,一边踏上桌子,把工具递给约翰。

这次约翰可以够着小宝宝了,小公主就这样被钳子夹了下来。

4.她在哪儿?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就在小公主第一次飘到半空的一个月之后——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小心翼翼地看护着。现在,她静静地躺在王后卧室的床上,甜甜地睡着。

一扇窗子打开着,因为正好是正午,天气又是如此闷热,所以小公主身上什么都没有盖,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王后走进屋子,没有注意到宝宝躺在床上,就随手打开了另一扇窗子。

一个爱玩闹的风精灵一直都在等着恶作剧的机会,他立刻从一扇窗子冲了进来,飞向孩子的床,一下托起她,把她卷起来,就像一团绒毛或者是蒲公英种子那样,带着她穿过对面的窗子,消失不见。王后又去了楼下,对她刚才弄丢了什么一无所知。

保姆回来的时候,以为是王后陛下把孩子带走了,立刻开始担心自己会遭到一顿斥责,于是避而不问小公主的去向。但是由于没有听到任何责难传来,她又变得不安起来。最后,她还是赶到王后的化妆间,在那里见到了王后陛下。

“给您请安了,王后陛下,我可以把孩子抱回去吗?”她说道。

“她在哪儿?”王后问道。

“请原谅我,我知道我错了。”

“这话什么意思?”王后说道,脸色苍白。

“哦!不要吓我,王后陛下!”保姆大声叫了起来,十指紧扣。

王后一下明白出了什么事,立刻昏倒在地。保姆冲出宫殿,尖声喊道:“公主宝宝!公主宝宝!”

所有的人都跑进王后的房间。但是王后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很快弄明白了,原来是公主不见了。一时间,整个宫殿就像是花园里的马蜂窝一般,乱成一团。过了约莫一分钟,昏厥的王后被一阵喊叫声和掌声惊醒过来。原来,人们发现公主正在玫瑰丛中熟睡着,是淘气的风精灵把她放在那里的,作为这个恶作剧的尾声,它在我们白白嫩嫩的“小瞌睡虫”身上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小公主被仆人们的嘈杂声惊醒后,开始快活地手舞足蹈起来,于是玫瑰花瓣四散飞舞,如同日落时分的一场夏日阵雨。

毫无疑问,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小公主被看护得更加精心了。然而谁也改变不了小公主具有的特性,那些奇怪的事情也就注定源源不断地发生在她身上。不过,还从来没有一个待在屋子里的宝宝能让一家子人这么开心,更不要说在宫殿里的了,至少楼下的情况是如此。虽然照顾她对于保姆们来说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但她至少不会让她们的胳膊酸、心儿痛。她玩球的时候是如此可爱!绝对没有什么危险可以让她跌倒。保姆们可以把她向下扔,或者向下撞,或者向下推,都不能让她倒下来。千真万确,她们甚至可以让她飞进壁炉和烟囱,或者穿过窗户飞出去,所幸的是所有这些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如果你听到不知打哪儿传来的一串串笑声,你肯定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去厨房或者起居室吧,你会看到简和托马斯,还有罗伯特和苏珊,所有的人,都在和小公主一起玩球。她自己就是那个球,而且没有为此感到一点不开心。她从这里飞到那里,发出开心的尖叫和笑声。仆人们喜欢这个小毛球本身,远胜于喜欢这个游戏。不过他们在把小公主抛来抛去的时候必须特别地小心,因为要是她受到一个向上的力,除非被人拽住,否则就再也不会落下来了。

5.该做什么?

但是,楼上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例如,有一天吃过早餐,国王走进他的会计室,开始计算他的财产。这个工作让他有些闷闷不乐。

“想想看,”他自言自语道,“就连这些金沙弗林每一块都有四分之一盎司重,但是我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公主却一点分量都没有!”

他开始憎恨他的金沙弗林,因为它们静静地躺着,似乎每一张金黄色的面孔上,都带着自鸣得意的微笑。

王后正在客厅里吃着面包和蜂蜜。但在吃第二口的时候,她突然哭了出来,再也咽不下去了。

国王听到了她的抽泣声——谁都可以不开心,但是他的王后怎么可以不开心呢?他赶紧把那些金沙弗林都放到钱箱子里,把王冠扣到脑袋上,便冲进客厅。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大声问道,“你为什么哭呢,我的王后?”

“我吃不下。”王后说道,伤感地望着蜜罐。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国王责备道,“你已经吃过早饭了——两个火鸡蛋,还有三份凤尾鱼。”

“哦,不是因为这个!”王后陛下啜泣道,“是因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好吧,你的孩子又出什么事了?她既没有飞到烟囱上,也没有掉到水井里。听听她的笑声吧。”

可国王还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尽力让别人以为那是一声咳嗽而已,接着他说道:

“能够心情轻松是一件好事,我能肯定这一点,不管她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但是脑袋空空就是一件坏事!”王后答道,沉着面孔,望着远方。

“行动轻巧不是件好事吗?”

“但是行为轻佻就是件坏事。”

“脚步轻快不是件好事吗?”

“但是——”王后刚要说,国王打断了她的话。

“事实上,”他说道,带着一种与假想中的对手辩论时总结陈词的语调,或多或少还有些洋洋得意,“事实上,总而言之,身体轻盈就是一件好事。”

“但是总而言之思想轻浮就是一件坏事。”王后反驳道,她的脾气有些上来了。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刺痛了国王陛下,他一转身又向会计室走去。他走到半路的时候,王后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发丝浅浅也不是件好事情!”她喊道。因为确定他不会有其他的话来反驳她了,她的劲头倒上来了。

王后和国王的头发都乌黑发亮,而他们女儿的发丝却是如清晨阳光般的金黄色。然而,让他止住脚步的,倒不是对头发的反应,而是王后说的这个词的双重用法。因为国王特别讨厌俏皮话,还有双关语。此外,他也有些分不清,王后说的到底是“发丝浅浅”还是“后嗣轻轻”[1],当她被激怒的时候,她的发音为什么不能更清楚一点呢?

他转回身来,走到王后身旁。她看起来还是怒气冲冲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这也没什么不同——她知道他认为自己说错了话。

“我亲爱的王后,”他说道,“口是心非会让任何一对夫妇感到不痛快,更不要说是国王和王后了;而最最叫人讨厌的口是心非,可以说,就是这种含糊其词的双关语。”

“好了!”王后说道,“我从来都不开玩笑的,但是我现在实在受不了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

她看上去如此沮丧,国王不由爱怜地把她拉到怀中,一起坐下来商量。

“你受不了了吗?”国王问道。

“是的,我受不了了。”王后答道。

“那好,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国王说道。

“我也不知道,”王后说道,“或许你可以去道个歉?”

“向我的姐姐道歉,我想你是这个意思吧。”国王说道。

“正是。”

“好的,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第二天他就去了公主姐姐的家里,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乞求他的姐姐收回魔咒。可公主阴沉着脸,声称她根本不知道国王在说什么。然而她的眼睛却发出粉红色的光,这说明她心里特别地开心。她唯一的建议就是叫国王和王后要耐心一点,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国王闷闷不乐地回来了。王后想要安慰他一下:

“我们可以再等她长大一点。那时候她就能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至少会知道她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样,还可以解释给我们听。”

“要是她长大以后结婚了怎么办?”国王惊呼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顿时大惊失色。

“好了,那又怎么样啊?”王后问道。

“想一想,如果她有了孩子!一百年过后,天上飘的全是孩子,就像是秋天里的蛛网。”国王说。

“那不关我们的事,”王后回答道,“而且,那个时候,他们应该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叹息是国王唯一的回答。

他本来想询问那些御医,但是又害怕他们会拿小公主做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