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卷二）

学校后头是座坟山，每年清明之时都会有人祭祀逝者让那边弄得水泄不通。而那天竹子去坟山不是为了祭祀任何人，而是为了绕近路到网吧——他习以为常都这么做。

时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下午四点，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子里他路过坟山，在有环境艺术设计感的墓区里，在即将要离开墓区下山时，他又看到了灌木中的一抹蓝色。

是蓝鹿——他没有看清，但就是有自信武断，果然，在他再次凝望时，那只鹿也在看他。

那虚鹿双眸空幽中透着慈美，半实半虚，静谧无音，竹子看呆，这次蓝鹿没有咀嚼草木，也没有受惊吓而逃跑，只是别有深意地与他对视，竖挺的双耳时而动动，分不清是本能还是风吹。

竹子一步步向蓝鹿走去，这次蓝鹿没有退缩，它动了动前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不过偏偏在这时，墓区扫地的工作人员忽然喊了下，示意竹子手中的空矿泉水瓶子别乱扔，当竹子再转向蓝鹿的位置时，它已经消失了。

【幻觉】他不太确定【该是幻觉~我一定是病得不轻。】他跑到蓝鹿本在的位置上，看着空旷旷无任何生物来过痕迹的草地，迷茫良久。

当天他取消了去网吧打游戏的计划，转而来到了学校内的心理辅导室，不过在那边并没有老师出现，只是几个学生在一边闲聊一边玩手机，“你好同学。”一个男生发现了他，放下手机看去“你有什么事？”

【我最近一直都看到一个蓝鹿，不管是现实还是梦中…】他说不出这句话，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不是心理问题…【即使老师在，恐怕也只是说我需要多休息吧。】他欲言又止，匆匆留下一句“走错了~抱歉打扰了”便关门离去。

【就这么直接说的话，恐怕是会被当成精神病吧。】

他心灰意冷，但找不到明确的原因，蓝鹿的出现激发他想去调查这事情的好奇动力，但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和谁说起，也不知从哪里下手去调查。

故事发生在又一个平淡无常的夜晚，由于下午体育课跑了一千五百米，所以他累得早早洗完澡上床入睡。

与其说是进入那个梦境，不如说是在那里再一次醒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现世是梦，这里才是现世。

但是这次色调回归了正常，天空湛蓝草地翠绿，墨色的山伏在远处，但仍旧是一样的宁静，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只有风与水依旧。

说不上来的明媚，竹子不去想这到底是梦还是实，他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白云朵朵在柔和的太阳面前缓缓飘过——其实他最喜欢的不是云，是树，被风吹过的、有茂密树叶、如拥有巨大绿色蓬松发型的树，远远看去，毛茸茸地就像某种讨人喜欢的活物。

他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这空间中没有丝毫时间概念，只知道后来旁边森林中传来了非自然的动静，似某种动物。

竹子顿然起身随着动静看去【是蓝鹿】他心想着，随而按照自己模糊地判断和对动静的记忆前往那片既陌生又熟悉的森林。

阳光透过树叶进入茂密的林间形成一种舒适的淡绿，这份淡绿又将林中弥漫的薄雾染透，让那些在空气飘动的尘埃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下，竹子越过一个个树木、灌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很猿人泰山有几分相似——如果他有强大的臂力和灵活的爬树技巧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寻找到那只蓝鹿，有什么说不上来的真相在等待着他…眼前的动静越来越明显，在完全确定森林中某物的存在方向后，他加快了行动，然而在一抹白色于他眼前闪过后，竹子又一下停下了动作。

【白色？】他略有警惕【不是蓝鹿，蓝鹿不是白的。】那未知之物就在眼前不远，这次他听得更为清晰，有轻微的踩踏声，也有拨开树叶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此物和蓝鹿有些出入，竹子没有因此害怕，他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那边究竟是什么，为了不惊扰到它，竹子缓缓靠近，他根据声音来判定方向，从而移动，最后，当他隔着树叶听到一种人类的疲惫呼吸声时，他果断掰开最后一道遮掩的树叶，站了出来。

一声少女的惊叫在同时间爆出，竹子也被这惊叫吓道，一个踉跄不稳后仰倒地，当他正要扶着树木爬起来时，那个少女警惕而惊讶地走到他的面前，她浑身都是白的，披肩长发宛若白金融化后形成的瀑布，肤色纯若牛奶，洁似象牙白石，那钴蓝色的异域双眸就像宝石一般，竹子被这古怪但漂亮的少女震到，起了三下才扶着树站了起来【如果有蓝色鹿，那白色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对自己说道，视线难以从那个少女既期待又警惕的复杂表情中挪开。

她穿着白色、印有一些潮流标志的T恤，下身为牛仔短裤，脚上是黑白色调的女款运动鞋，她一手轻轻拨开遮挡在前的树叶，另一手撩了下遮挡在眼前的几缕秀发，眉宇之间皱出惹人怜爱的细微沟渠。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竹子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少女的警惕在快速消散，有一种更为剧烈的思维情绪压抑着她，她茫然地微微摇头，走近竹子，攥紧双手本能抬起，又不知该放哪儿，“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眸子大而明亮，身高约为一米六“我只知道我在这个森林里逛了好久，久到我都快忘记自己了。”

“竹子”他咽了口唾沫“我叫竹子，你是…”

“雨洁”她迅速回答，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的名字完全不重要“我在这里从没见过任何人，...你怎么来的？”

“我也不清楚，我感觉这是在做梦”竹子实话实说，他从没这么靠近过如此漂亮的少女，为了避免紧张，他时而刻意把视线挪向别处“我无意冒犯，我还以为是…蓝鹿~”

“蓝鹿？”她迅捷回应牢抓话题“那是什么？”

这个解释不清“没什么，一只蓝色的鹿~可能~的确是我的幻觉”竹子刻意再看看周围，没有找到蓝鹿的影子，而后他再看向少女“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

“是的”她很快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没有了恐惧，相反，显出一种兴奋的喜悦“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我~不确定”竹子支支吾吾“我其实~很搞不懂这里，这到底是哪里是什么地方？”

“来！”雨洁像是有什么大秘密藏着要给他，她毫无商量地就抓住竹子这个还没怎么认识的人，带他向一个地方，竹子还没碰过女孩子的手，这种柔软洁嫩的感觉让他心脏在胸中乱跳，他不想、也没有理由去拒绝这种感觉。在雨洁的强拉下，竹子越过重重森林，柳暗花明后，最终在来到了瀑布下的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里就像花果山水帘洞一般，有天然的石凳石椅，还有各种长势极好、茂密的果树，上有桃子苹果梨等等。

让竹子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那挂在树上、用藤蔓和木板制作秋千，在竹子正要问这是什么地方时，雨洁以双手捧了些泉水，天真地笑露八颗整齐皓齿“你喝喝看。”

竹子没有多怀疑，更何况这是雨洁亲自用手端给他的，在吸饮一小口后，他困惑而惊异地看向那由源头来自瀑布的泉水——很难想象这是纯天然的甘甜，他活到现在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接下来雨洁还给他品尝了各类水果，这些看上去是水果，实际上品尝下来感觉是精心制作的特殊馅点，而且吃不腻，数量看上去无穷无尽。

这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完美，在按雨洁的请求，帮她玩了会儿秋千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疲惫，【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一直都呆在这里也挺好的吧~】他躺在草地上想着，看着旁边的少女，陷入了短暂的瞎想。

不知为何，漫长时间下天色没有变化的天空后，竹子感到一丝不安，在一切都有些腻了后，少女显得不再开心，而且逐渐有了很明显的绝望。

“你…那你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问到这个少女快哭了，她语气中充斥着藏不住的悲伤呜咽“我这样已经被困了太久太久~我想离开这里，想翻过外面的山，但我…”她很认真地看向竹子，摇头“但我一个人做不到。”

“外面的山？哪座山？”竹子说不上原因，只觉得自己必须要帮助她、保护她，这情绪不合理不理性，但就是存在了、出现了、爆发了，说不通也阻止不了“你~为什么做不到？”【这梦可真有意思。】

“外面的那座山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保鲜膜一样…或者说像是一个结界，不让我过去。”雨洁一边说一边示意想带着竹子往森林外走，竹子出于对未知的警惕而本能性抗拒，但又想到这里之前他来过，诸多山峦他也跨越过，于是便同意跟在了这森林少女后面。

不一会儿他们就跟着回到了那片一开始的暖风阵阵吹过的翠绿草原，那后方是巨大壮丽的瀑布、湖泊、以及溪流，前方则为墨色的陡峭山峦。

当雨洁在竹子旁边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周围风景中更多的美，静止洁净的湖水是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然镜面，把广碧的天空彻底复在其中，一部分比较密集的云层中被神迹般的阳光打出零零碎碎不规则的洞，印出像极光一样的奇景。在一个相对来说稍微隆起的丘体上，雨洁和竹子都看到了一棵孤独瘦弱的树苗，他们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是一株绿叶稀少的小银杏。

这银杏和森林中的其他树木大同小异，竹子察觉不出所以然来，便觉得无关紧要。

“就是那座”雨洁指向前方那片墨色的山峦“山的那边就是”，竹子吐了口气【那座山我翻过】“那里不难翻越”他实话实说，这句话是一个让雨洁两眼放光的惊喜，她难以置信“真的么？”。

风儿吹过那棵小小银杏，它摇晃的幅度很大，不免让人担心，应该有什么支架来捆绑固定它才对，如若出现暴风大雨的话，脱离树林、莫名屹立在广阔草原中的银杏会毫无悬念地被摧毁。

雨洁对竹子有一种怀疑加敬佩以及一小部分依赖的情绪，竹子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他轻轻咳了几声，享受其中“当然，不光那座山，我还翻过好多好多的山。”

她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她担心着自己的事情，以不抱希望的语气恳求“那你可以带我去山的另一边么？”

竹子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这份要求，他忽然很想在她的面前证明自己有多强大“行。”他没有多想，为了避免自己露出不成熟的羞涩，他刻意不去与她眼神保持长久的对视“山就在那边，我带你去。”

他们一路往前行走，那段路看上去近，实际上真要走到山峦处还是要下不少功夫的，在这期间，竹子细致观察周围世界的构造，这里的土地温软舒适是天然的厚软地毯，他拔了一根小草，在极近的观察下，他发现这里的草很有卡通感，和其他所有物一样，纯粹无瑕，有说不上来的简单美好。

“你一直都在这里么？”竹子看向雨洁的侧脸，在她如冰霜水晶般构造的睫毛上多停留了几秒，当雨洁看向他时，短暂对视后竹子皱着眉看向了前方。

“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但我不是一直在这里。”雨洁吐道“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她欲言又止，这吸引了竹子的巨大注意，雨洁自己也明白没法将什么藏着掖着，况且竹子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唯一之人，在短暂沉默后，她选择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就得了病，一直住在医院。”

“医院？”竹子看不出雨洁身上有什么毛病，但在思索后的一个瞬间里他猛然惊觉，一拍脑门“你有白化病？”

“白化病？”雨洁茫然“那是什么？”

“你看你皮肤毛发都是白的，那一定是白化病了。”

“不是啊”她着实困惑“我们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子啊~你一头黑发才奇怪呢。”看上去她早就想说了“你为什么头发会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好怪哦。”

“我——”竹子被这问题给堵住“我们那边…我遇到的人，都是黑头发~然后世界上还有黄头发红头发等等~”他挠了挠头“白头发的话，不是染的就是老的，或者是白化病…”

雨洁吐了口气“那么看来，我们并不来自同一个地方”

【可地球就那么大，你能来自什么地方？别的星球？】外星人电影的剧情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说话我能听懂…这是梦…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那你来自——哦不，那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我不知道”她抿嘴鼓起右腮“爸妈从小只告诉我我很快就会好，会离开那里，但从来不跟我说到底怎么样了，医院里的其他小伙伴都很快出院了，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我却一直在那边，到了后来…我又被医生们单独放在了一个特殊的房间，那里只有我一个人。”

“然后呢？”竹子看她讲完不说，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后来，我记不得最后看那里是什么时候了，我只知道自己突然有一天来到了这里，我在森林里不断寻找，我喊爸爸妈妈的名字，我喊我认识的所有人，但没有回应，这里没有日夜的变化，也没有任何动物，没有任何东西理会我…除了刚才的那棵银杏树。”

“那棵银杏？”竹子再回头看去，现在没走远，还能看到那棵小树的叶子在微风中颤抖。

“是的，那棵银杏很奇怪，它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比刚才还小，但却一直在长大，虽然长得很慢，但我知道它在成长，我能感受得到，看到。”她苦涩地笑了几下“我到了后来，很无聊很寂寞的时候，我就会跟小树说话，我从老远处捧水过来浇它，但每次到它旁边时，手中的水都洒光了…是不是好傻。”

竹子心头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他又看向雨洁，感觉她有些可怜，“那你除了爸爸妈妈外，还有其他朋友么？”

“有啊，我有很多”她天真地回答“他们都是跟我一起住院的小伙伴，他们有的会讲故事，有的会画画，还有个大哥哥之前还送给了我一个灰色毛绒熊”说到这儿她露出开心地笑容，竹子以此感觉出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还要小，“但是后来他们都走了，都出院了，就再也没见到过”少女轻声说，好像没有声音。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墨色山峦的脚下，这个山不高，但是陡峭，爬上去会显得很累，竹子很轻松就跑了上去，他弯腰伸手，将手伸向雨洁，拉她上来。

“太神奇了”上山的那个瞬间，少女几乎叫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地对竹子说道“这个山在此之前一直上不去的，像是有结界一样。”

“嗯”竹子没感到多大惊讶，他从没体会过结界的感觉“但现在可以了，跟紧我，我带你过去。”

“好！”

在靠近爬时，竹子才发现这个山不是岩石泥土构成的，而是一种古怪坚硬的黑色物质，有点滑，还会跟颜料一样粘在手上，这点很他之前爬山完全不一样，在一次偶然间他将那黑色物质弄到嘴里后，他难以置信地品味了下，而后喜悦地对下面的雨洁叫道“喂！这不是山——哦，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山”

雨洁浑身白色，沾了山体深色的颜料后对比极为鲜明，变得脏污不堪——尤其是她那漂亮的头发“什么？”她狼狈地抬头问道。

“你尝尝”竹子扣了一小块山体递给他“吃一下。”

雨洁将信将疑地按竹子的要求去做，咀嚼后也露出了惊讶“这是巧克力？”

“这很神奇，我们快点上去，后面应该还会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等着我们呢”【这不要是梦，别醒来，让我多玩一会儿】竹子加快了速度，在遇到一些陡峭处时他刻意放慢，细心协助雨洁过去，当他们来到一处必须要依靠跳才能过去的悬崖时，向来害怕的竹子为了做一个好的示范，勇敢地起步跳跃跨了过去，在他成功后，他在悬崖的另一边努力给心惊胆战的雨洁加油打气“不要看下面”他说“看着我，起步！然后跳过来，也不要去管远处。”

“我~我做不到”那下面不算很高，但摔死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绝望地干跺脚“这里真的好高~风太大了。”

“你一定行的”竹子擦了下额上的汗“只要你想，只要你踏出那一步，你甚至可以飞，是你自己在遏制自己，相信自己，就跟我一样，来吧。”他微笑着向雨洁挥手“过来，我在这里等你，就算你真的差一步了，我也会第一时间抓住你的手。”

“我——我们或许可以回去”她看了看后面，风更大了，吹进断裂的山体间隙，发出大自然的口哨声，宛若某种巨大生物的刺耳呼吸“我更熟悉那片草原，那片树林…我…我过不去~”山的那一边他看到一些轮廓，是深色的一片，是未知的一片，那里不安全，那里她不清楚。

“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你在那里也呆的太久。”竹子没有一点负面情绪，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个看上去同龄，实际心理要比他小四五岁的女孩“而且你难道忘了你为什么要爬这座山了么？你要回去呀，你难道不想妈妈爸爸了吗？”

“想”她擦了擦没被竹子看到的眼泪“我想，我很想，特别特别想…”

“那就过来，拿出你想的勇气，我们不会回去的，雨洁…我们已经来到这里了，只要过了这里，这座山就过去了。”

她微微后退，红着鼻子看向那片她已经非常熟悉的美丽草原和森林，看着那巨大的瀑布，最终视线落在了那草原中孤独的小银杏树方向“可是，那银杏树该怎么办？”她求救般看向竹子“没有我，它被吹歪了没人扶起来，它会死的。”

“每一片森林每一个树都有它自己的命运，你也一样。”竹子对她说道“放下它，让它面对自己，也放下你自己，让你成为你自己，过来吧，我就在这里，看，这真的很简单。”

雨洁最后再擦下眼睛，她吸了下鼻子，噘着嘴露出坚定，而后再次后退几步，向悬崖那边奔跑——跳跃——

落地的瞬间，另一半本来存在的山体轰然倒塌，裂掉了一半，雨洁和竹子吓得同时看去，他们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片温暖的草原和森林，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