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子婴番外

一月前,赵高逼杀胡亥。

此前,胡亥已将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兄弟全部诛杀,如今除去赵高与秦王室有些远亲关系,剩下的就是世家弟子子婴了。

他是成蟜的儿子。

赵高手握军政大权,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想做这个帝国的主人。

可谁又能同意一位隐官之子成为那人上之人?

家人有罪,按照秦律,赵高绝无可能称帝,若罔顾秦律,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帝国内部,对赵高独揽大权本已颇有微词,何况此前此人竟在朝堂之上做出指鹿为马的荒唐事。

所以,在赵高提议自己称帝的时候,一时间群臣激愤,人人都成了周礼的传承者,人人都感念起先帝来。

无论上下左右、妖魔鬼怪,通通都说于理不合。

前阵子指鹿为马的时候,真正敢说那匹鹿是鹿的,早已被赵高所杀,留下来的不过是一群看到赵高就不敢反抗,两股战战的小人罢了。

可小人之所以是小人,是因为私欲太重,他们或多或少和王室也有些关系,一表尚且有三千里。

赵高不过是半杆子打不着关系的远亲。

他凭什么?

赵高在高位久了,他手中有罗网,李斯也在早些时候被当街腰斩,政权也已经收回。

他对这些人早已不屑一顾,反对又如何?对他来说不过是晚些日子坐上那位子罢了。

他可拥立秦三世,再杀!

朝堂之上,面对空空如也的王座,赵高前进一步,转身背对那王座,对群臣道:“秦本为诸侯,之所以称帝,是因始皇帝一统天下。”

他声音尖细,这话听来阴阳怪气,偏偏赵高故作恭敬,说起始皇帝来还拱手对着西边晃了晃。

“而今天下已分,六国故地之后各自起事,秦何以空名称帝?如此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赵高唇边勾起笑来,他面孔用粉抹的惨败,唇细长,抹了暗红的口脂,指甲也染成黑色,不像男人,也不似女人。

倒像是地里爬出来索命的鬼。

这鬼说:“诸位不拥立我,是因为于理不合,可改拥立子婴。”

“可若子婴称帝,也于理不合,不若退为秦王。”

子婴攥紧了拳,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可已到了知事的年纪,他不恨始皇帝,他对他很好。

他也知道,始皇帝与成蟜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很好,害死他父亲的,是吕相。

赵高如今也是宰相,推举他做王,不是为了祖上的基业,而是为了杀他。

退为秦王!退为秦王!

四个字,就将始皇帝的功绩抹得一干二净,秦人为之奋斗几百年才到达的顶点,生生被赵高戳破了,戳漏了。

只为了一己私欲。

子婴咬着牙,此时他不能愤懑,他,要足够谦卑。

他对着赵高行了半礼,谢过丞相的推举,接着对那空无一人的王座噗通一声跪下,双膝触地的那一刻传来一声闷响。

他好疼啊,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身在王室,这一身荣华,是血脉给的,而今,也到了要还给血脉的时候了。

他高声唱喝,“谢过先皇。”

他五体投地,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泪流满面。

臣,不肖。

他从未将胡亥当做先皇过,始皇帝,是他唯一的先皇。

当日散了朝会,他唤来自己的儿子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宦官说:“我欲杀赵高。”

宦官名叫韩谈,他听闻一惊,问:“以何?”

“以此身。”

子婴说完,看向自己的儿子,他十六七虽,虽还未及冠,但却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子婴冲他笑着说:“我如你这般大时,父亲已经去了。”

“父亲。”青年知晓他这话的意思,只颤抖着声音唤。

“我心意已绝,只是要对不起你与你母亲了。”子婴不再谈这些,与这两位此生他醉信任的人定下了诛杀赵高的计划。

斋戒的最后一日的黎明,子婴穿过秦王宫的长廊,来到原先始皇帝的卧房,卧房与书房连着,自嬴政去世后,再无人烟。

他进去,书架上,床榻上都落了灰,无人打扫,子婴笑了一声,他犹记得,少年时候父亲成蟜对他说,曾与嬴政在此处抵足而眠。

他原本只是好奇,想要翻一翻看,床榻边的矮几上除却几本兵书就没了,他将那矮几移开,地砖一声空响,子婴动作一顿,趴下来听了听,很快找到了机关。

他挪开地砖,那是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卷白色的布帛,上面压着一把钥匙,和一截泛黄的发绳,发绳尾部绑着小铃铛。

年代太久了,发绳本就不新,子婴刚拿起来就断了,他叹了口气,没去管那钥匙,先去拿了那块布帛。

上面画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和扶苏小时候像极了,不用想,这是一位公主。

可他从未见过这位公主,如此美丽的公主不说趋之若鹜,至少不是济济无名才是。

画作用了上好的颜色,眼睛是鎏金烫的,挑了一半头发盘起,发顶带了好看的金步摇,她在笑着,垂下的发丝用一只玉扣环在耳侧简单束起,单就一幅画,便能美到如此了。

她的头发是白色的,没有绘制成黑色,却根根分明,像是被阳光度过颜色。

子婴看了这画半晌,他没见过这位公主,处死的名单上没有她,有段时间,始皇帝找过一个人,叫——赢熙凌。

看面貌,确实如太阳一般耀人温暖。

几十位兄弟被杀也不露面,确实也如冰锥一般刺扎人心。

子婴点亮了烛台,将这幅先帝珍藏的画放在上面,热气将那布帛薰的晃了几下,接着火苗爬上那明艳动人的脸颊,不过一瞬,便将那布帛吞噬殆尽。

如若不能诛杀赵高,这就是他替始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至于那小巧的钥匙,他知道是哪里的钥匙。

那是皇陵的钥匙。

待他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子婴躺在床上,对着自己的侍从说:“我病了,去不了宗庙继承帝玺,天意如此,你去禀报赵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