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会战及赣北之役

赵子立作者当时系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司令部高级参谋兼作战科长。

一 会战前的情况判断和作战意见

我于一九三八年六月,由陆军大学第十四期毕业,分配到第一兵团工作,八月中旬到南昌报到,担任第一兵团少将高级参谋兼作战科长。就职伊始,受命研究武汉和赣北方面的敌情及我军的作战方针。当时了解到的敌情如下:

日军第三、第十、第十三、第十六师团已在合肥、桃溪集中;第六师团已在黄梅地区集中;波田支队在九江集中;第一〇六师团从八月开始正向我第一兵团金官桥、庐山北麓阵地进攻中;第一〇一师团和窜入鄱阳湖海军正向我星子进攻中;九江不断有日军登陆。而我军亦云集于皖西、豫南、鄂北、鄂南、赣北,共有一百多个师,其前锋与日军交战中。

基于以上情况,判断日军进攻武汉,可能北路在皖西、豫南方面,将使用有力一部,由合肥、桃溪经大别山北麓地区,进攻信阳地区,然后分途南下河口镇、花园、安陆、沔阳,包围武汉的北面和西面。中路在长江两岸地区将使用一部兵力,由黄梅、九江地区进攻浠水、大冶,包围武汉的东面和南面。南路在赣北、鄂南方面,将使用主力由赣北直趋湘北,封锁新墙、汨罗二水,对武汉实行大围攻。如兵力不足时,则由赣北进军鄂南,封锁陆水及威宁地区沼泽地带,对武汉实行小围攻。

我们为什么要判断日军的主力要使用于南路呢?一是因为鄂南、湘北是武汉我军主要退路之一,只要日军能迫近临(湘)岳(阳)或咸(宁)蒲(圻),我军就不得不由武汉撤退。而鄂北则不然,虽有澴、陨诸水,妨害东西交通,但障碍力不如长江洞庭大。故估计日军,可能在南路使用主力,但事实上日军没这样做。

基于对敌情判断,为保卫武汉,我军确定在武汉外围——豫南、赣北打硬仗,作殊死战,以消耗日军,而不在武汉内围和核心区打硬仗,以造成自己而后作战的困难。后来我军基本上也这样做的。

第一兵团在赣北的防御计划是“北守西攻”。在南浔线上,背南面北,采取守势,以保卫南昌;对沿瑞(昌)武(宁)路、瑞(昌)通(山)路西进的日军,背东面西,采取攻势,以牵制日军对武汉的进攻。换言之,就是对北采取“关门战术”,对西采取“拉腿战术”。后来基本上是这样做的。

二 武汉会战的概略经过

我对武汉会战,特别是北路方面的情况,了解不全面,仅能略陈梗概。我是八月参加会战的,故从八月说起。

(一)北路方面

在北路合(肥)信(阳)线方面,日军第二军的第三师团、第十师团、第十六师团一部于八月初,由合肥地区,经六安——固始——潢川——罗山向信阳进攻。我第五战区的第五十一军在六安、第七十一军在固始、第五十九军在潢川予以阻击。我第一军在罗山以西向日军反攻,迫其一度退守罗山。嗣日军增援反攻,经过激战,我于十月十二日放弃信阳。此股日军除留一部于信阳地区外,主力折而南下,十月二十四日进入应山(此时我军放弃武汉),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三十日占安陆、花园、应山,十一月一日、四日占长江埠、皂市,终止了行动。

在北路霍山麻(城)线方面,日军第十三师团、第十六师团主力于八月初,由桃溪地区经霍山——富金山——商城——麻城向花园——黄陂进攻。我第五战区的第七十七军在霍山予以有力的阻击。第七十一军固守富金山,与日军激战十余日,日军伤亡重大,迫其数次增援,始得通过富金山。九月十六日日军占商城,嗣由商城穿越大别山向麻城进攻。我第二集团军和第七十一军在麻城、商城间的大别山北斜面占领阵地,居高临下,予以痛击。鏖战累月,日军毫无进展。而沿长江左岸西进的日军第六师团超越它的作战区域,于十月二十七日进占了宋埠、河口镇,此股日军斯时尚未到达宋埠、河口镇之线。

(二)中路方面

在中路长江方面,八月初,日海军第二舰队开始突破九江以西的长江封锁线,炮轰两岸要塞和坚固阵地,支援右岸波田支队、左岸第六师团沿长江两岸地区向武汉进攻。八月下旬,以一部支援第一〇一师团在星子登陆。

在中路长江北岸方面,八月初,日军第六师团由黄梅地区分经武穴——田家镇——蕲春——黄冈——阳逻线、广济——浠水——上巴河线向武汉东面进攻。我军第五战区以第四兵团和第二十六军在广济东西地区占领纵深阵地阻击日军。并以我第二十一、第二十六、第二十七集团军由广集、太湖、潜山以北山地向广济、太湖、潜山的日军进攻,太湖、潜山曾一度得而复失。八月三十日,日军攻势再兴,连陷我广济、武穴。九月中旬开始围攻我田家镇要塞。守田家镇要塞的我第二军和要塞炮兵与日军展开激战。我军的要塞工事是钢筋水泥的,我们的守军——第二军的斗志也是“钢筋水泥”的。日军屡攻屡挫,屡起屡踣,陷于苦战。同时我以第二十六、第四十八、第八十六三个军在田家镇东北山地向日军后方联络线侧击,使进攻要塞的日军后方联络线多次中断,补给困难,全靠空投。这样,激战兼旬,日军在海、空军火力和毒气的支援下,九月初,始陷田家镇。由于日军第六师团在田家镇伤亡太大,疲惫不堪,日华中派遣军不得不将志摩支队(由第一一六师团一部组成)、石原支队(由何部组成不详)配给第六师团。第六师团及志摩、石原两支队连破蕲春、浠水、黄冈、上巴河、黄陂,至十月二十四日迫近汉口。二十五日进占汉口。其一部于十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进占宋埠、何口镇,支援第十三、第十六师团的作战。

在中路长江南岸方面,日军波田支队于七月二十三日在姑塘登陆,二十六日攻占九江。八月二十日,由九江沿长江右岸地区向武昌进攻。八月下旬,波田支队同第九师团攻破我第二兵团城门湖阵地,占领瑞昌。八月半攻占我马头镇。十六日开始进逼富池口。守富池口的我第五十四军,据险固守,激战十余日,波田支队在海、空军支援下,才占领了富池口。但由于波田支队伤亡过大,无力完成西进的任务,华中派遣军不得不将高品支队(由第十五师团一部编成)投入长江右岸作战。高品支队在海军支援下,从源口登陆。而后,波田支队、高品支队连陷黄石港、大冶、鄂城、葛店,十月二十六日进占武昌。高品支队在武昌渡江后,归日本第二军指挥,二十七日占汉川、汉阳、黄陵矶。我已撤退一空矣。

(三)南路方面

在德(安)星(子)线方面,日军第一〇一师团继第一〇六师团之后,于七月二十六日在姑塘登陆。八月十二日开始,在海军协同下,进攻星子。激战至八月二十一日,日军始陷星子。接着沿德星路进攻德安。至九月中旬,日军第一〇一师团的一部,组成佐枝支队,配属第二十七师团西调瑞(昌)武(宁)路作战。德星公路,仅长三十余公里,日军第一〇一师团主力,打了两个多月,以东西孤岭隘口街的争夺最为激烈。至十月二十八日始达德安。

在南浔线方面,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继波田支队之后,于七月二十四日在姑塘登陆,协同波田支队,攻占九江。继由九江南进,八月一日开始进攻我第一兵团金官桥阵地,激战累月,不能越雷池一步。嗣因日军第九师团丸山支队扰我金官桥阵地左翼,我始转战撤至德安以北乌石门反八字形阵地,如张机捕鼠,如开剪裁物,日军第一〇六师团不敢入彀,乃于九月二十五日由南浔线正面绕道万家岭,企图进攻我德安以北乌石门反八字形阵地的左侧背。我及时发觉后,迅速抽调瑞武、南浔、德星三线兵力,将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包围于万家岭,激战一周,基本上将其歼灭,脱钩漏网者不及三分之一,向南逃至武永路,与山箬溪东进的日军合流。

在瑞昌、小坳、辛潭铺方面,日军第二十七师团继第九师团之后,于八月三十日在九江登陆。九月上旬,在庐山东麓集结,似有使用于德星路协同第一〇一师团,向西进攻德安的模样。但九月中旬,第二十七师团突然西调瑞昌,并且带走了第一〇一师团的佐枝支队。第二十七师团于九月十四日到瑞昌,沿瑞武路向西进攻,九月二十六日,进至小坳西南地区。此时,我第一兵团为迟滞敌人西进,第一兵团集结德星、南浔线上所有部队,由德安方面向小坳地区的东面进攻,以截断其后方联络线,使之不能西进。同时让瑞武路上的部队,一由瑞武路的西侧向东进攻,一由瑞武路的正面抵抗日军。这样,打了两天,我们就以瑞武路的兵力去围攻万家岭第一〇六师团的西面。日军第二十七师团为了执行西进的任务,也不在小坳地区恋战,经箬溪、大桥河向辛潭铺前进。等到我军猛歼万家岭第一〇六师团时,华中派遣军第十一军第二十七师团都慌了手脚,各处抽兵去救第一〇六师团,连第二十七师团新创的补充兵都使用上了。这样,我军迟滞了第二十七师团的前进。十月二十四日,当日军波田支队已迫近武汉时,第二十七师团尚局促于辛潭铺地区。第二十七师团为了在中路日军进占武汉时,能截断粤汉路,不敢进攻我辛潭铺以西纵深阵地,以一部占领辛潭铺阵地,主力轻装北进,经三溪口以南,于十月二十七日在贺胜桥、咸宁间截断了粤汉路,但距我放弃武汉的时间(十月二十五日)已晚两日夜矣。日军第二十七师团在粤汉路上,没有截获我什么东西,折而向南,经咸宁——汀泗桥——楠林桥向南攻击,十一月九日到通城,遂停止攻击。在瑞昌、阳新、三溪口方面。日军第九师团,于八月十六日在九江登陆,八月二十日同波田支队进攻瑞昌,至二十六日占瑞昌。此时,我南浔线部队,尚未向其攻击。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已对我金官桥阵地攻击,但久攻不下。第九师团后方空虚(此时第二十七师团尚未到瑞昌),我金官桥阵地左翼的部队威胁第九师团的侧背。第九师团以半个师团的兵力,组织了一个丸山支队,绕经岷山从左侧背攻击我金官桥阵地。当日军进到岷山时,与我第七十四军、第四军打了一仗。丸山支队打完这一仗,回到瑞昌时,已是九月上旬。当第九师团穿透我第三集团军、第五十二军在瑞昌以西的纵深阵地,渡过富水,进至三溪口地区时,日军第六师团、波田支队已迫近武汉。第九师团和第二十七师团一样,为了日军在进占武汉时切断粤汉路,除留一部于三溪口地区与我军对战外,主力经金牛向贺胜桥前进,但是,第九师团也未能在中路日军进占武汉时,截断粤汉路,它的主力也是于十月二十七日才到贺胜桥,十一月三日才派一部至嘉鱼,但为时已晚,没有截到我军什么东西。其主力继由贺胜桥沿粤汉路南下,十一月十二日到岳阳。同日,第六师团与海军的各一部也由武汉溯江到岳阳。第九师团由岳阳进入新墙河北岸与我军对峙。

三 武汉会战的赣北之役

赣北之役是武汉会战的一部分,是第一兵团的作战任务。这个战役,变化迅速复杂,作战方式也多种多样。兹分述如下。

其一,金官桥线的持久防御

在开战之初,兵团意识到第一兵团的作战地域,略似一个等腰三角形,顶点是九江,底边是修水河。我军守的北线,即城门湖——磨盘山(此地以西属第二兵团)——金官桥——庐山北麓之线(简称金官桥线),接近顶点,是最短的线。这条线守不住,愈向后退,正面就愈大,就愈不易守。所以现阵地必须坚守,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谁丢了阵地,谁就得恢复,决不准后退。

守金官桥线阵地的第四、第七十、第六十四军,打得十分坚强。日军第一〇六师团于八月一日到我阵地前,开始炮战,三日起日军步兵、炮兵、战车、空军联合进攻,并施放毒气,战斗异常激烈,日军屡踣屡起,锲而不舍。我军阵地,屡失屡得常达数次。像这样来回拉锯,打了一月,大小数十战,日军伤亡惨重,其第一一二联队长田中大佐、第一四五联队长川大佐均于此役阵亡。我军伤亡亦不次于日军。当时有人说:“死守庐山”,就是“庐山守死”。但第一兵团不听这种声音,坚持非死守不可。

其二,东西孤岭线的持久防御

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由九江南下,进攻我金官桥线阵地,因屡受挫折,不能得逞。又以第一〇一师团协同进入鄱阳湖的海军舰队,在空军支援下企图西进。沿德星路一举打到德安去,抄到我北线的后方,使我北线不战自退。这是日军一箭双雕的举动。

日军对我东线的攻势,于八月十九日开始,在日军陆、海、空联合进攻下,激战至八月二十一日,占领星子。日军继续进攻,在东西孤岭展开激战。

东西孤岭,在庐山东南麓,居高临下,瞰制着德星公路,是日军必攻、我军必守的要地。日军连续进攻十余天,九月三日,占领东孤岭。我军七日退守西孤岭。日军又一连猛攻四天,十二日又占领西孤岭。

守德星公路的我第二十五军、第六十六军等部,他们浴血奋战,将日军第一〇一联队长饭塚大佐击毙。

其三,岷山遭遇战

八月十六日,日军第九师团在九江登陆,接着陷我城门至磨盘山第二兵团的阵地,八月二十三日占领了瑞昌。星子失守后,我金官桥线阵地的翼侧就倚托在庐山北麓。磨盘山以西阵地失守后,我金官桥线阵地左侧背,就暴露出了。只好把两翼都向后缩,形成两翼钩形阵地。兵团顾虑日军由瑞昌迂回我金官桥线阵地的后方。八月二十八日,命令驻德安附近的第七十四军派一部至岷山,一面搜索瑞昌方向的情况,一面掩护我金官桥线阵地的左侧背。八月二十九日,该部到岷山,就与前来迂回金官桥的日军第九师团的丸山支队遭遇,该部被击溃。八月三十日兵团命令第七十四军再派一部前往岷山增援,又被打垮。到八月三十一日,兵团才一面让金官桥线守军向岷山——黄老门——庐山西麓线(简称黄老门线)转移,一面让第七十四军全部开往岷山作战。此时,第一兵团总司令薛岳在电话上向第七十四军军长俞济时说:“你要再向后退,使前方部队撤下来,就军法从事。”这样,在第七十四军的力战下,在金官桥线左翼守军第四军的掩护下,金官桥全线守军,安全撤下来了。

九月三日,第七十四军、第四军、第七十军、第六十四军占领了岷山——黄老门——庐山东麓线(简称黄老门线阵地)。

日军第一〇六师团也到了黄老门线阵地的前沿,向我猛攻不止。此时兵团认为黄老门线不够巩固,决定退守德安以北乌石门线阵地。

其四,乌石门线反八字形阵地的对峙

在南浔线上德安以北的马回岭地区是一个不大的盆地。它的西面是白云山高地,东面是庐山的西麓,南面是博阳河以北的山地。故马回岭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盆地,只沙河镇至马回岭铁道沿线地势比较平坦。九月五日第一兵团在马回岭盆地的盆沿上,以第四、第七十四、第二十七军占领了左起白云山,中经乌石门、戴家山,东至庐山西麓的反八字形阵地(简称乌石门线),以御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的进攻。将第六十四军控置于德安西南地区,将第七十军调至靖安补训。

重机枪设置在乌石门线反八字形阵地的盆沿上,其最大射程四千米,能打到马回岭。炮兵能打到全阵地的前沿。以步、炮兵的火力在马回岭盆地组成了严密的火网。

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到了乌石门线阵地之前,老是伸头探脑,徘徊观望,不敢大胆进攻。它虽占领了马回岭,但怕我狙击,白天总是躲在工事内不大出来。就连马回岭至黄老门之间的交通也是利用装甲车辆来往。

在九月里,南浔线战况沉寂。我军利用这个时间,得到了休整和补充。各军多减少了第一线的守备部队,增加了第二线的控制部队。这对截断日军瑞武路上的后方联络和万家岭的包围战是大有裨益的。

此时,蒋委员长来电要调第七十四军俞济时部至长沙休整,薛岳总司令复电说:“调不下来。”蒋委员长再来电说:“第七十四军在岷山伤亡甚大,应予调下整补。”薛再复电话:“赣北各军作战时间都比七十四军长,伤亡都比七十四军大,各军都未调下整补,对七十四军也请缓予调下整补。”接着军委会又来电调六十四军赴粤作战,兵团又未让全部调走,强留下了它的第一八七师。这两个部队的留下,关系赣北战局甚大。不然,对瑞武路和万家岭的作战,就很难打了。

其五,截断瑞武路日军后方联络线的攻击战

九月中旬,日军第七十二师团由瑞昌向武宁进攻,二十三日至小坳地区与我第二兵团的部队激战。

九月二十四日,第一兵团接到军委会急电,将瑞武路的作战由第二兵团改归第一兵团指挥,并让第一兵团速至武宁指挥,确保武宁。

第一兵团接到这个电令,认为是一个棘手的任务。当时考虑到:(一)赣北的交通已彻底破坏,当时第一兵团总部在南昌,如由南昌徒步至武宁,就距离说,我们到不了武宁,日军就早到武宁了;(二)我们就是到了武宁,没有生力军增加,也无法挽回战局;(三)为使整个战局有利,对日军第二十七师团的西进,与其去迎头拒止,不如从背后攻击。兵团决定抽调南浔线上前后方所能抽调的兵力,再加上瑞武路上原有的兵力,向日军的后方小坳地区进攻,遮断了日军的后方联络线,日军是在我国作战,没有补给,就无法继续作战。

将上述决定,一面电告军委会,一面令第九十一师、第一四二师、第六十师、预备第六师向小坳地区进攻;令第一四一师、第十六师在小坳西南瑞武路西侧向东进攻;令新十三师、新十五师沿瑞武路向西南进行持久抵抗,以迟滞日军对武宁的进攻;令新十四师、新十六师在潭埠至柘林对岸沿修水南岸占领阵地,并策应修水北岸的作战。

兵团总部在德安西南设立指挥所。薛岳总司令带必要幕僚,进驻指挥所指挥。

我进攻瑞武路的左翼部队至麒麟峰遇到日军的反攻,九月二十七日,麒麟峰失守,我六十师、预六师断然反攻,发生了肉搏战,卒复麒麟峰,双方伤亡均大,日军铃木联队大部被歼。我进攻瑞武路右翼部队,于十月初打到了小坳附近地区。

正当瑞武路剧战之际,瑞武路和南浔线间发生了严重的情况,日军第一〇六师团进兵万家岭,企图进攻乌石门线阵地的左侧背,在万家岭地区形成迂回与反迂回的包围战。

其六,万家岭地区的包围战

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在马回岭地区,静待了二十多天,不敢向南浔线正面进攻。从九月二十五日开始它以小部队留在现阵地,以主力轻装由马回岭地区绕过乌石门线阵地的左翼白云山地区,偷偷摸摸,窜到万家岭附近。

我们在白云山地区的第四军侧背感觉是很灵敏的。上次丸山支队经岷山迂回金官桥左翼时,第四军就是该线的左翼,它在第七十四军的掩护下,几经战斗,才撤下来。殷鉴不远,记忆犹新,所以对日军的包围,提高了警惕性,对近距离派掩护部队,远距离派搜索部队,一发现日军第一〇六师摸上来了,便急转身由面向东变成面向西,朝着第一〇六师团拦腰一击,将第一〇六师团抑留住了。

兵团据报后,认为日军第一〇六师团主力孤军轻装冒险钻入我军南浔线与瑞武线两大主力之间,是将其歼灭的极好机会。于是,兵团决心抽调德星、南浔、瑞武三线的兵力,围歼窜到万家岭的日军。十月二日,命令南浔、德星两线上的第四军、第七十四军、第一八七师、第一三九师(一旅在德星线)包围万家岭地区日军第一〇六师团东半面。命瑞武线的新十三师、新十五师、第九十一师、第一四二师、第六十师、预六师包围万家岭地区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的西半面。由于我军兵力大,攻击精神旺盛,逐渐缩小包围圈,激战至十月六日,日军一〇六师团被歼将半。日军粮弹两缺,全靠空投,有被全部歼灭的可能。此种情况,经过我方广播之后,日本朝野震惊。其华中派遣军畑俊六亲自插手组织和派出了三个支队来救援万家岭被围日军。这三个支队是:(一)宁贺支队——由第一〇六师团新到前方的补充兵二千七百人为基干组成;(二)佐枝支队——见前文,并由第二十七师团抽出三个大队加强了它;(三)铃木支队——以步兵第五十四联队、第五十三联队组成。并由铃木春松少将统一指挥,由箬溪地区经武永大道及其北侧向东进攻,至十月六日到达柘林以北地区。此时,兵团不得不由包围万家岭的部队抽出新十三、新十五、第六十、第九十一、预六各师南下武永路阻止日军东进。并调第七十军至柘林地区修水南岸占领既设阵地,策应修水北岸的作战。其余第四军、第七十四军、第一八七师、第一三九师(一旅)、第一四二师继续围攻万家岭地区日军第一〇六师团。

此时,兵团考虑武永路的日军将东进,德星路的日军将西进,围攻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的时间,不会太长。为了迅速歼灭第一〇六师团,想调在庐山南部的第六十六军参加万家岭的作战。但第六十六军是蒋委员长亲自指定在放弃赣北时留在庐山打游击的,如请求调下庐山使用于万家岭,恐难邀准。于是就一面报告,一面使用。这个第六十六军是广东叶肇的部队,由于语言不通,深怕留在庐山打游击,现在得到这个下山的机会,十分高兴,踊跃地参加了对万家岭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的作战。

参加万家岭地区围攻第一〇六师团的各部队,都认为这是一个良好的战机,都有灭此朝食的决心。十月十日,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基本被消灭,漏网者(不足三分之一)向南潜逃,与武(宁)永(修)路的日军合流了。

兵团前进指挥所于十月半撤回南昌。

我武永路上的部队一面坚决抵抗东进日军,一面逐次向东转移,我围攻万家岭部队清扫万家岭战场后,亦向东转移,我南浔路正面乌石门线上的残留部队,于万家岭包围战结束后,亦向南转移。我军武永路、万家岭、南浔路三方面的部队至十月十八日占领了三泌河——墨赤山——永丰桥——德安之线,右与德星路线上的部队协力作战。

其七,溢口街的持久防御

第一兵团在赣北八月至十月的作战中,如果没有德星路上的持久抵抗,日军第一〇一师团很快打到德安附近,搞垮我乌石门线的反八字形阵地,就没有对瑞武路日军后方联络线的遮断攻击,也就没有万家岭地区的包围战。南路日军就可能迅速进军鄂南,包围武汉。故德星路的防御战是关系到赣北战局、武汉战局的得失的。

第一兵团在德星路全线采取持久抵抗,以空间换取时间。但在要害之处,我们就采取坚决持久防御,并用火力与白刃来保持我们的阵地,以赢得时间。如前面所说的东西孤岭战斗,和溢口街战斗,就是这样的战斗。

日军于九月十四日,拿下西孤岭之后,就到了隘口街以东我第六十六军、第二十五军的阵地前沿。隘口街,是由星子通德安的孔道。我军就在这个孔道占领了一个凹形阵地。日军于九月中旬开始进攻,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激战,十月九日日军才占领隘口街。这一战,击伤日军伊东师团长,把他的布施联队也几乎歼灭。

自九月二日我一三九师(一旅)、六日我第六十六军由德星路调万家岭地区作战后,我德星路上只有第二十九军、第二十五军、第一三九师(一旅),兵力薄弱。隘口街至德安约二十公里中进行节节设防,步步为营,不经过战斗,不轻易放弃一寸土地。连打了二十多天,到十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武汉二十五日失守以后的第四天,才转移到德安以东地区。

此时,我军在修水河以北所有的部队,在修水河以北占领了一条以德安为最高点的半圆的弧形阵地。这个阵地,西起三泌桥河,中经墨赤山——永丰桥——德安——博阳河右岸,东至鄱阳湖西岸。在这条线上打了两天。

十月三十日蒋介石亲莅南昌。因武汉会战已告一段落,面允将修水河以北的弧形阵地撤至修水河以南。十月三十一日兵团占领丰良——潭埠——修水南岸——吴城之线,与日军对峙。

四 会战得失之我见

武汉会战,我军处于内线作战,日军处于外线作战。内外两军作战的利害变换线,根据日我两军使用的兵力和战地形势来看,大概当在安陆——麻城——罗田——浠水——大冶——咸宁这条线上。在此线之外作战,日军兵力分散,我军行动自由,利于我军而不利于日军;反之,在此线之内作战,日军兵力密集,我军行动局促,利于日军而不利于我军。综观武汉会战,我军不在武汉内围,弹丸之地作困兽之斗,而在武汉外围——豫南、鄂东、赣北广阔的天地与日军进行坚强、灵活的作战,如在富金山、大别山(商麻路上)、罗山、田家镇、富池口、金官桥、东西孤岭、隘口街、万家岭、麒麟峰等役,都予日军以重创,而获得一定的战果,都是由于统帅部正确的战略决策而来的。

赣北三月,情况变化迅速复杂。我第一兵团所采取的作战方式,也是多样的,如金官桥、东西孤岭、隘口街的持久防御,乌石门线反八字形阵地,瑞武路上日军后方联络线的遮断攻击,麒麟峰的争夺战,万家岭的包围战,永武路的阻击战等,都尚能利用地形,适应情况捕捉战机,活用兵力。唯岷山之战逐次使用兵力,不无遗憾耳。

武汉会战我军即决定在外围打硬仗,不在内围和核心打硬仗,则外围的兵力似应尽量加多,内围的兵力似应尽量减少。可是事实上在武汉内围和核心使用的兵力也就是武汉卫戍总部指挥的兵力却有五个军。这五个军没有放在刀刃。

武汉是十月二十五日放弃的,日军没有捕捉住我们的大部队,但武汉的军民在撤退时拥挤混乱,争先恐后。江北我不大清楚,仅江南从武汉到岳阳间徒步、乘车、乘船南逃的军民,被日本飞机炸死炸伤的达万人之多。武汉的撤退能够有计划地提前一两天就更好。

日军进攻武汉北、中、南三路作战不协调,而华中派遣军又不能予以统制,中路快了,北、南路慢了。十月二十四日中路迫近武汉,北路始达应山,没有遮断陨汉两水的交通,南路尚滞留于三溪口、辛潭铺以北地区,没有能遮断粤汉路和长江的交通,所以不能消灭我军有生力量。如果能协调有制,使北路、南路到达花园、安陆和咸宁、嘉鱼的时间,能先于或同于中路到达武汉的时间,我们的有生力量,一定受到严重损失。综观会战经过,我一百多个师,日军没有歼灭我们任何一个整师,相反,我们对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却给予了歼灭性的打击。

前面说过,日军进攻武汉,鄂南重于鄂北,使用的兵力南路应大于北路。事实上南路却小于北路,北路是第三、第十、第十三、第十六共四个师团,虽然南路也是第九、第二十七、第一〇一、第一〇六共四个师团,但第二十七师团是三联队的师团,第一〇一、第一〇六师团是后备役兵编成的师团,没有北路的四个师团兵员多、战力强。并且北路的日军只需对西面作战,而南路的日军要对西(我二兵团方面)、对南(我一兵团方面)两方在作战。日军在使用兵力上轻重不分,本末倒置了。

日军第二十七师团于八月三十日在九江登陆,于九月上旬集结在庐山东麓,如果他同这方面第一〇一师团一起,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背东面西迅速攻下德安,然后以三个师团西进咸宁,以一个师团扼守修水北岸,以防我第一兵团进攻。这样,我们乌石门线反八字形阵地也无用了,也不会有瑞武路的进攻和万家岭的包围,岂不甚善!不知畑俊六和冈村宁次当时是怎样想的,将二十七师团调到瑞武去了。还把第一〇一师团的有力一部——佐枝支队带走了(佐枝是第一〇一师团第一〇二旅团长,以他为首组织的支队,兵力不会太小)。这是一个兵力使用不当的错误。

日军第一〇六师团绕道万家岭,去进攻我乌石门线反八字形阵地的左侧背,它没预察到孤军深入我瑞昌、南浔两线部队之间,我两线部队,只要一个转身,就可将它包围起来。日军只见其利,未见其害,冒险深入,是受挫的重要原因。

大别山脉、幕阜山脉是武汉外围的两扇大门。武汉会战,南路日军和北路日军主力躲开这两扇大门。北路日军一部——第十三师团、第十六师团主力由商城向麻城,要劈关而过,为我第二十军、七十一军所阻。十月二十七日,北路主力已到安陆,中路一部已到宋埠、河口镇。而第十三师团、第十六师团主力尚未到宋埠河口镇,可见其翻越大别山是错了,不如绕道光山以南,进出广水,这样,不仅迅速,还可少受损失。

日军南路,兵力不足,不趋临岳,而趋咸蒲是正确的。尤其是日军第九、第二十七师团,不从正面攻咸蒲,而绕经金牛及其以南,进出贺胜桥和贺胜桥咸宁之间,以迂为直,机警灵活,是无可非议的。

当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在万家岭地区被围歼之际,日军宁贺、佐枝、铃木三支队的主要任务是解万家岭之围。但铃木春松指挥这三个支队不去万家岭直接解围,而沿武永路及其北侧,以全力向东进攻,迫使我们不得不撤包围万家岭地区第一〇六师团的一部兵力南下武永路,去阻击东进日军。其行在此,而其志在彼,一举两得,此亦伐魏救赵之遗法也。

武汉会战中,日军在富金山、商麻间的大别山、田家镇、富池、东西孤岭、隘口街、麒麟峰伤亡都很大,尤其是万家岭多数伤亡,但日军的征兵制办得好,能够及时地不断得到补充,战力恢复得快,能够继续作战。我军则不然,一个部队伤亡大了,不能继续作战,调到后方,长时间才能补充好。这是我们不如日本。至于我军装备差,训练差,一个战斗力强的师,在战略战术都没有错误的状况下,才能与日军一个联队打成平手。战斗力差的部队,两三个团尚打不过敌军一个联队。武汉会战,我们一百零九个师,而日军使用的九个师团、五个支队(波田、铃木、志摩、石原、高品),可以看出我军战斗力差的程度。

庐山是战略、战术的要地,没有庐山,就没有金官桥、东西孤岭、隘口街的持久防御,没有庐山,也就不能形成乌石门的反八字形阵地,也就没有日军的迂回万家岭,也就没有万家岭包围战的胜利。地障就是兵力,险要就是武器。

在万家岭作战,我军取得胜利时,我兴奋之余,赋了一支曲子《双调·得胜令 万牯岭大捷》,不揣简陋,写在这里,作为本文的结束。


万牯一声鸣,

千岳伏尸盈。

战骨雨淋白,

素花血溅红。

马陵,

庞子难逃命。

华容,

阿瞒幸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