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马回岭激战经过

王启明

一九三八年夏，我在陆军第三十二军第一四一师第七二三团任团长，奉命到德安作战。

当时，第三十二军军长是商震兼，商震是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又是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该军辖第一三九、一四一、一四二师。第一三九师辖第一、二旅，第七一五团、第七一六团、第七一七团、第一补充团。第一四一师辖第三、四旅，第七二一团、第七二二团、第七二三团、第二补充团。第一四二师辖第五、六旅，第七二四团、第七二五团、第七二六团、第三补充团。第三十二军属第九战区战斗序列，归薛岳指挥。第九战区部队主力布置在德安东西一线，沿博阳河南北广大地区。我团是一九三八年十月一日自南昌牛行乘汽车开到德安城东北地区的，即在铭山、大坡垴、孤山一带山地占领防御阵地构筑工事。并向龙王岭、聂家岭（马回岭南约五公里）方向派出警戒和搜索小部队。我团右翼是梁华盛第一九〇师，左翼是李兆瑛第一三九师。我受李兆瑛师长指挥，李兆瑛师长受薛岳指挥。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是陈诚，以后是薛岳。

我军当面之敌是日军第一〇一师团和一〇六师团。这两个师团隶属于日军第十一军，军司令官是冈村宁次中将，他后来升为陆军大将任日军中国派遣军司令官，一九四五年在南京向中国呈递投降书的即是此人。日军第十一军属于华中派遣军战斗序列，派遣司令官是畑俊六大将。日军企图攻占武汉迫蒋介石讲和投降。为进攻武汉，先攻占了九江等地。日军主力继向武汉进攻，并派第一〇一和一〇六师团向德安方向进攻。一九三八年九月三日，敌一〇六师团进至马回岭车站、清塘坂、曹家坂（马回岭车站西北约七公里）地区。九月二十五日，该敌留骑兵大队和一个步兵大队为左翼支队，在马回岭曹家坂地区防御警戒。其主力即向西和德安西南地区攻击前进，企图从侧背迂回包围德安。十月三日，敌一〇六师团在南田铺刘鞔鼓地区，被我友军围困激战。此地区东距德安城二十公里，南距柘林七公里。十月十七日，敌增援部队自九江瑞昌箬溪到达柘林。敌一〇一师团于十月十日进到隘口街。该师团辖步兵旅团二，炮、工辎联队各一，骑兵大队一。另有配属野战重炮兵第十三联队，第五联队第三中队，迫击炮第一大队第一中队。

奇袭马回岭

十月九日，根据侦察搜索的结果，得知马回岭车站之敌约三百人。其中有骑兵约五十人在马回岭车站东边约一公里之张家山、方家嘴占领防御阵地进行警戒，另有步兵约六十人在马回岭车站南端东西之线占领防御阵地，并构筑了工事，其余大部在马回岭街里和火车站内。我决心对马回岭之敌进行奇袭。十月十日一时，我率领步兵第四、五、九连和迫击炮连（连长郭蕴章）由防御阵地出发，于三时到达黄家铺，即令第九连经大屋周、龙王岭攻击张家山敌骑兵，并占领马回岭东侧高地待命。我率其余部队经聂家岭、马家村、饶家村到马回岭西侧，于六时命令第四连官兵上刺刀首先冲进马回岭。敌人惊慌失措即向西北溃逃。我率迫击炮连紧跟四连之后进占了马回岭，即命令迫击炮连在村西北侧以火力追击逃跑之敌。此时在马回岭南端的敌人，却跑到我左翼用轻机枪向我迫击炮连射击，子弹打高了，我无伤亡。我第五连即从该敌背后攻击，敌人立即随其先逃之敌向西北窜去。我第四、五连紧追敌人至西北高地。此时我第九连攻占张家山，敌人向北逃去。我军收复了马回岭，当即调整部署，以第九连防守马回岭。其余部队随我在马回岭西边熊家高地一带实行机动防御，以支援和掩护占领马回岭的第九连。从清理马回岭战场得知该地区之敌是敌一〇六师团骑兵大队和一个步兵大队组成的左翼支队，在马回岭曹家坂地区防御警戒，以掩护其师团主力向德安西南进攻，企图迂回包围我德安地区守军。

十月十一日，敌骑步兵约五百余人向我马回岭第九连进攻，被我击退。在马回岭两天战斗中，毙敌三十余人，缴获步、骑枪二十余支，轻机枪一挺。我团伤十五人，无阵亡。同时我接到通报得知敌一〇一师团已进占隘口街，我即率部队撤回防御阵地加强工事，准备抗击敌人的进攻。并派第二连谢排长率领该排在聂家岭一带机动搜索警戒。

十月十二日，马回岭之敌约一个中队向我警戒部队进攻，一个排向我实施正面攻击，其余兵力向我警戒部队后方迂回。谢排长令士兵隐蔽好，待敌进至十米左右时，即投手榴弹开始抗击。将敌少尉小队长击毙，还打死了十多名日本兵，其余向后溃逃。此时谢排长发现敌人的迂回部队，即率领该排利用树林隐蔽撤了下来。缴获了敌小队长战刀、军大衣和百元日币，全部上交了。我对该排进行了奖励，并给谢排长记了大功。

德安城东北山地战斗

十月十四日，敌一〇一师团从隘口向我团第一营第二连阵地攻击，当即被我击退。十五日敌以优势兵力，在步、炮、空协同下，向我第一营阵地猛攻。第二连刘连长阵亡，铃山阵地被敌攻占。十六至十八日敌人屡向我团阵地攻击，均被击退。是日夜间，我团奉命转移到博阳河右岸和德安城内防御，阻止敌人进攻。我团右翼仍是梁华盛第一九〇师，左翼仍是李兆瑛第一三九师。我团仍归李兆瑛师长指挥。

德安城防战

德安城墙高三米，厚二米，没有既设工事，城门有南门、北门、西门和西南门，只有三至五米长的城门洞，上边有个小城门楼。博阳河自城北孤山西侧经邹家垄西侧（距德安城约四公里）乌石门东侧流向德安城北边、东边和南关火车站的东边（距河约两三百米），而后流向东南。博阳河东北岸是山地。河的西南岸除德安城至河边是平地外，都是一百米左右的小山地。南浔铁路经德安城西南侧，火车站在南门外，过博阳河的铁路桥在城北约六百米处。南昌经德安至九江的公路桥，在北门外二百米处博阳河上，两座桥在我军转移到博阳河右岸时都破坏了。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至二十三日，敌军数次在博阳河企图渡河和架桥，均被我沿河守军击退。敌人炮兵和步兵火力不断向我阵地射击。二十四日，敌人以空军、炮兵轰击我德安守军，并施放烟幕和毒气，实行强渡博阳河猛攻我军，均被我击退。而敌人却在我左翼友军第一三九师补充一团阵地前强渡成功，攻占了乌石门南侧高地，继续沿高地向南攻击。二十五日，敌军攻占了德安城西北的狮子山、痴狮崖山头。我友军虽数度反击，但高地仍被敌人占领，并继续向德安城西侧攻击。

二十六日，敌人在空军炮兵支援下，并施放烟幕，在铁路桥东侧强架了一座浮桥。敌步兵在其炮兵火力支援下向德安城猛攻，数次冲击均被我击退。我重机枪第二连连长贾文魁在西城墙上，指挥战斗。敌弹将其腹部穿透，他仍不下火线。由于德安城地势低，在东、西、北三面高地敌人炮火制压下，我团官兵伤亡惨重。两个营长受伤，连、排长伤亡过半。二十六日拂晓时，敌人炮兵密集射击，将东北城墙击毁数处。第一连的一个副班长周显在城墙上随着城墙砖土倒下，他从砖土中挣扎出来后，又从倒塌处爬上城墙继续战斗。士兵们从此都喊他“危险”，不叫他周显了，“危险”就成了他英勇的外号。他是德安城东北城角守兵的幸存者。当时西北城墙上的守兵伤亡殆尽，敌人步兵在其炮兵支援下，从城西北攻进了城内，同我团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手榴弹和白刃格斗成了主要战斗手段。战至夜晚，我进行夜袭，敌逃出城外。杀伤敌人五百余人，遗尸百余具。是日夜，我调整了部署，准备白日激战。

二十七日，敌人步炮空协同猛攻义峰山。防守义峰山的友军是第一三九师七一六团。团长柴敬忠在山上指挥作战时壮烈牺牲。同时敌人步兵又攻进城内，同我团继续进行激烈的巷战。我的团指挥所在西南门城门洞里，当时已成了第一线的火力支持点，机枪第二连即近靠我右侧，城门楼上布置轻机枪和手榴弹手，敌步兵已数次攻到城门前，均被手榴弹和轻机枪击退。我团坚守城内东南大半个城区，阻敌于西北半个城区。战至夜晚，李兆瑛师长派第七二二团第二营营长魏宝昌率领该营前来增援。我即率该营进行夜袭，将城内之敌完全驱逐城外，杀伤敌人六百余名，遗尸百余具。

二十八日，战斗更趋激烈，敌人炮兵将西南门外的一个大掩蔽部击塌，我团部牺牲了十余名电话兵和传令兵，幸我在城门洞里未遭殃。敌人由城西高地继续攻击城南侧的义峰山，战斗非常激烈。战至夜晚，右翼友军梁华盛第一九〇师派来一个步兵连前来支援。我即率该连进行夜袭，又将敌逐出城外。江西《民国日报》报道战况如下：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八日中央社电讯：敌福田部队，连日猛犯德安，屡次突入城内，都经我忠勇守军沉着击退，予以重创，敌军畏缩异常。必至白昼借飞机大炮掩护，始敢活动。二十八日晨，敌复以步、炮、空联合，向我德安北门、西门、东门三面进犯，因城垣塌倒，无险可守。我王团长启明，鼓励部属，誓以死守。扼断壁颓垣中，勇猛歼敌，激战终日，至黄昏时，复将敌击溃，东、西、北三门均已恢复。截至发电之时，仅城东北一角，尚有少数残敌，夜间定可扫灭尽净。按自二十四日起，苦战五日，德安城屹然未动，实为抗战以来少有之守城战。现我军士气旺盛，敌难得逞。

二十九日，敌人攻进城内，继续同我团进行激烈巷战，真是一墙一屋寸土必争。敌人向我团守区猛烈轰炸。我将梁师派来支援的步兵连的六挺轻机枪全布置在小城门楼上。这种俄造轻机枪威力很大，一面阻击向我指挥所进攻之敌，一面支援反攻义峰山的李师第七一六团。敌人侧背只距我指挥所三四百米，小城门楼上的六挺俄造轻机枪发挥很大威力，给了敌人巨大的杀伤。因之敌人集中火力向小西南门射击，子弹打进了城门洞里，幸好我靠的城门洞的一边墙壁是个死角，子弹打不着，子弹从义峰山方向打过来，碰在我对面的墙上斜飞出去。下午五时许，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一位传令军官，持嘉奖令到我指挥所，同时也是来检查我所在的位置和战斗的情况。当时，我三天三夜没睡觉。在和李兆瑛师长通电话时还打瞌睡，待李师长大声喊时才醒来继续通话。该传令军官走后，梁师长派来的步兵连即接到命令撤回。该步兵连撤走后，于下午六时许，我团的一个年轻小兵徒手持着一封信跑到我指挥所。信是李兆瑛师长写的命令，叫我将部队撤出德安城到城南八里铺附近集合待命。师指挥所在八里铺。据这小兵说：师部的传令人员找不到团指挥所，他自告奋勇，将枪交给班长，徒手跑来将撤退命令送到我手中。我非常敬爱他的勇敢和天真，我衷心地对他感谢。黄昏时我到南门外将部队集合起来，检点人数不到四百人。我奉命到德安作战时全团官兵两千人，至此只剩下了五分之一了。而敌人比我伤亡更大，累计约两千余人。我团完成任务后，随即将队伍撤出南关、火车站。晚上九时到达师指挥所，向李师长报告了部队撤出的情况。李师长很高兴，还叫伙夫给我煮了两碗面条，笑着对我说赶快吃了这两碗长寿面，表示庆贺你命大，在德安城苦战六昼夜能安然活着出来，真是“幸死不死”啊！

德安作战后，国民政府授予我一等“华胄勋章”一枚，表扬我团在德安作战的英勇。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一级上将为我作了一首诗：“王启明好团长，守德安打硬仗，苦战三昼夜，无数敌人被杀伤……”下边半部我不记得了。这首诗曾刊登在报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