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会战亲历记
- 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
- 2286字
- 2020-06-24 23:16:28
阳新三溪口战斗
淞沪战役后,抗战形势,急转直下。日寇气焰万丈,大有欲吞并全中国之势。敌人以其优越的兵力,溯长江而上,处心积虑地要夺取武汉(那时是国民政府的行都),企图迫使国民政府屈膝。一九三八年秋,敌人兵分三路,对武汉施行大包围:中路以陆海空军的配合,沿长江进攻,战舰布满武汉下游的江面上,待机进攻;左路在长江北岸登陆,沿湖北的麻城、黄陂进逼京汉路南段,形成对武汉的左翼大包围;右路在长江南岸登陆,经阳新、大冶,直逼粤汉路的北段咸宁、贺胜桥一带,对武汉施行右翼大迂回。期一举而攻占武汉。
阳新、大冶间湖泊纵横、港汊交错,南路敌人欲进犯咸宁、贺胜桥一带,必须经阳新的三溪口、金牛等地,三溪口为进军之要冲,两军必争之地。该地区峰峦叠嶂,漫岗起伏,多杂木林,荆棘丛生,形成一个宽阔的山谷。中间有乡镇土路,可通汽车,与山间溪流,交相盘错,东西向奔驰于山谷中。
参战部队为第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的第一三〇师(师长朱鸿勋,后为王理寰)。该师曾转战于河北,游击于晋南,嗣后守备于黄河南岸的荥阳汜水间。一九三八年秋,调湖北麻城、黄陂,继又调湖北阳新、大冶一带布防,阻击南路敌人。九月中旬,南路敌人在上下水口登陆,敌以一个混合支队(即波田支队)向三溪口进攻,我师奉命在三溪口设防,阻击敌人。
第一三〇师的官兵,多系燕赵之士,生于北方,成长在华北平原,甫至江南,由于气温突变,水土不服,全师官兵几有三分之一患疟疾病。当时药品奇缺,以奎宁来说,在一般的市镇内,几抢购一空,因此对战斗力的影响很大。然基于同仇敌忾之心,均能勉强支持,奋力迎战。战斗一开始,由于敌我装备相差悬殊,敌以优势炮火,向我阵地及后方通道猛轰,我部队在白天很难行动。
开始作战地区,地形较为开阔。敌人上有飞机,下有坦克掩护,使我第一线士兵仅凭借简易工事隐蔽待伏,俟敌接近,再以手榴弹和白刃战与敌相拼,由于敌炮火封锁,粮弹补给不及时,士兵多半都是就地挖掘生薯和芋头以充饥,渴了就喝沟塘水。我曾看见一个负伤的士兵,艰难地爬行到水塘边,一边喝水,一边祷告,祷告的是“上天保佑,我喝了生水,可别让我闹打摆子(即疟疾),要不我就活不成啦。”因为在这一地区,生水是传播疟疾的主要媒介。至于战场上伤病员的救护,更谈不上了。能行动的尚需爬到阵地后方,遇有轻伤员,互相扶持到野战诊疗所包扎。更多的是,负伤后,刚脱离阵地几步就死了。担架虽有,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结果是尸横遍山谷,部队伤亡惨重,战斗力锐减。就这样以血肉之躯使阵地保持两昼夜,至第二天夜间,将阵地稍向后移约四五华里,选择有利地势,继续抵抗。这一带地形比较隐蔽,敌人炮火无法观测,只能凭借地图予以射击,射击效果差,减少了敌炮兵对我军的威胁。我军为避免过早暴露目标和阵地位置,几乎不予还击。俟敌步兵接近阵地,在有利的条件下,再予重创。这样敌人就不敢贸然前进,须逐步搜索,进展迟缓。同时我军第一线部队又多方面地派出奇袭小组,潜伏于山麓两侧的密林内,不断鸣枪,以引诱敌人,遂即变换位置,使敌人扑朔迷离,只闻枪声,不见其人。
迨战斗到第四天,敌我态势,犬牙错落。为调整部署,第四日黄昏后,我方又将阵地后撤四五华里,并在原阵地留置少数游动小组,以迷惑敌人,使其不敢对我已放弃的阵地,迅速占领。敌人为了发挥其炮火威力,是不进行夜战的,每至黄昏后,敌人就不前进了,以其现有的态势,在原地停止戒备,第二天拂晓后,再行前进。敌人的规律是:每天拂晓后,先以炮击,待延伸射击后,步兵再前进。由于弹着点无法观测,故效力极微。为了清扫障碍,敌人曾一度使用燃烧弹,但时值初秋,草木未干,燃烧效力也不大。我军官兵对于敌炮兵射击,都有一种经验,当敌射击时,由于弹道在空中飞行,带有一种咝咝的滑啸声,听到这种声音,正是敌炮弹凌空而过,地面的部队或个人,可以照常行动,不予理睬。如果听到飞行的炮弹骤然变声,则必须立即卧倒掩避,此时炮弹一定落在离你不远的左近地区,爆炸后再继续行动。军中有句谚语,“老兵不怕炮,就怕机枪叫”,实属经验之谈。彼时我方正采用交通阻绝战,由阵地前沿至大后方的交通道上,桥梁破坏,择险挖沟,汽车根本不能通行,部队的运输补给,全靠人力背负或马驮,时日持久,前方粮弹奇缺,当时是无法补救的。伤病员日渐增多,部队战斗力减少一半以上。由于人员稀少,第一线作战的小集体,自然而然的必须靠近,各级指挥所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有时旅部和团部挤在一条线上,营和连更分不开了。营长在阵地的指挥位置上,可以以口令传达到连排甚至某个人。战斗开始后的第五天起,每天黄昏后,须变换一次阵地,后退距离均不超过五华里,到第七天的下午,接到兵团部的命令,我师由友军一个混合旅(系临时编并的,并非原建制部队)接防,黄昏后撤至某地整编。当晚六时许撤退时,友军已进入阵地,我师到达指定地点后,全师兵力只剩三分之一,由四个步兵团中,挑选尚能作战的,仅编成一个团,由刘润川团长指挥,另由第五十三军第一一六师(师长赵镇藩)也编成一个团,由毛芝荃团长率领,由这两个团编成一个旅,归张玉珽旅长指挥,暂留原地,听候命令。其余人员仍按原建制,迅速以夜行军通过通城(因白日顾虑敌机扫射,且通城有被切断危险),而后再以正常行军经长沙、常德向湘西的沅稜前进,并在该地待补整训。
此次战役,以一个师的兵力,抗拒装备优良的敌混合支队至七天之久,使武汉的一切物资和机关的撤离,稍有余裕时间,为此曾受到统帅部的表扬。但回忆官兵死亡的惨状,伤病员艰难痛苦行动的情形,孱弱的身躯,祈援待救的目光和无声地饮泣,亦属惨矣!兵凶成危,种种惨状,此何以尚不足为穷兵黩武的侵略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