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中村治研究(2017年第2期/总第3期):农民自杀问题研究
- 刘燕舞主编
- 2369字
- 2020-08-29 07:15:32
二 农民自杀概况及其变迁
在调研中,笔者让村民回忆村中1980年以来的自杀个案,并讲述整个自杀“故事”,不同访谈对象相互印证,剔除重复的个案,最终在6个村共获取了206起自杀个案(见表1)。
表1 村庄自杀人数与自杀率
在计算年均自杀率时,我们将村庄人口视为不变。虽然1980年以来,各村人口都有变化,但总体而言变化不大,这是两方面抵消的结果。一是因生育与死亡相抵后人口有所增长,京山农村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后,农民生儿子的愿望并不强烈,政府的计划生育工作较为顺利,生育并没有导致人口快速增长;二是与中西部地区农村相比,京山农村经济发展相对较快,农民转移进入城镇的城市化速度相对较快。不过,不同村庄情况有所不同,靠近城镇的农民进城较多,因此与1980年相比,2008年的人口有所减少。偏远村庄的农民进入城镇的相对较少,因此人口略有增加。两个方面因素抵消,使得30年来京山农村人口数量总体变化很小。
6个村庄1980~2009年29年间的平均自杀率是101.6人/10万人,大大高于费立鹏等推算的27.1人/10万人的农村人口自杀率(Phillips等,2002)。而且,事实上的自杀率可能比计算出来的还要高。因为我们的质性调研毕竟只是回溯,而不是科学的记载和统计。在调研中,村干部和村民都告诉我们,肯定还有漏掉的自杀案例,但他们无法记起。在很多农民的印象里,20世纪80年代年轻妇女自杀特别多。还有一些农民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们,“现在每10个去世老人至少有3~4个是自杀而终的”,但他们能够记忆的案例却非常有限。不同村庄之间表现出来的自杀率差异(见图1),也许在于调查员“挖掘”案例程度不一所致。尽管可能遗漏,但毫无疑问,京山农村的自杀率之高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图1 6个村庄年均自杀率比较
笔者曾在全国十多个省份开展农民自杀方面的调研,农村自杀率普遍高于费立鹏等推算的数据,但京山农村的自杀率是最高的(陈柏峰,2009)。目前还缺乏对不同地区农民自杀的深入比较,需要另文分析。笔者推测,这可能与京山甚至江汉平原农村的特点相关。京山农村传统上属于移民社会,移民到达一个地方后,往往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入当地社会,一般只在尚未开垦的土地上从事耕作,并就近建房居住。因此,单个家庭往往处于原子化的状态中,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和灵活性,宗族不具备成熟形态,村庄地方性规范未能充分孕育(贺雪峰,2009)。与其他地区农村相比,京山的村庄缺乏抵制外来压力的能力,现代性因素很容易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年轻一代农民迅速接受了市场经济的各种观念和规则。京山农村的家庭结构、村庄人际关系、社会形态的变迁较其他地区农村发生得更早,也更为彻底。
父母(老人)、儿子(中青年男性)与儿媳妇(中青年妇女)是家庭关系(尤其是代际关系)和村庄生活中三种立场不同的主体(群体),他们在家庭和村庄权力结构中有着此消彼长的关系。因此,本文对6个村庄206起案例中的自杀者分为三个不同人群:18~54岁的男性,18~54岁的女性,55岁及以上的老人。可以发现不同人群的自杀率有着较大差异,其自杀现象的发展有着差异显著的趋势(见表2)。
表2 6个村庄三类人群自杀情况
在统计自杀时间时,笔者用的是五年区间,而不是按照年份,这主要基于两个考虑。一是由于数据样本不大,以年份为时间单位可能使自杀的变化表现出相当的偶然性;二是由于农民的记忆往往不精确,尤其是对于时间,他们往往只能记得大概年份,而不是精确的时间,用五年区间可以降低因受访者记忆模糊所带来的误差。
不同人群及总自杀率在图2中有一个直观地反映。
图2 不同人群的自杀率曲线图
从表2、图2来看,1980年以来,京山农民的自杀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自杀率有所增长。2000年之后,自杀率的增长有加速的趋势。不过,考虑到数据采集的偏差,笔者对这一特征保持谨慎。2000年之后自杀率的增长,原因可能是2000年之后的自杀案例尚未退出人们的记忆,因此在调研中更容易获取,而之前尤其是1990年以前的一些案例已被农民遗忘。
第二,中青年妇女的自杀率和自杀比重有显著下降,她们在所有自杀人数中所占的比重也有显著下降。考虑到数据采集的偏差,实际的趋势可能更加显著。在调研中,很多村民对20世纪80年代妇女自杀印象非常深刻,但他们却很难记起具体的自杀案例。
从调研案例来看,在妇女自杀中,因家庭纠纷而导致妇女自杀的情形越来越少见。尤其是当前男人的家庭暴力在京山农村几乎消失,因男人赌博、婚外情导致的自杀也日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妇女日趋享有离婚自由。加上“婚姻市场”上女性的优势地位,打工经济的兴起,都使得妇女离婚后也会有好的出路,她们因而可以通过离婚来摆脱不幸或不满意的婚姻,而不会绝望至自杀的地步。同时,年轻女性因不满意父母婚姻安排的自杀已经消失,这种情况一度在20世纪80年代较为常见。从具体案例来看,到1990年代以后这种情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总之,年轻一代已经基本控制了自己的婚姻,父母不能也不会再干涉她们,因此这种类型的自杀日渐消失。
第三,老年人自杀率和自杀比重高速增长。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两项数据一直增长,到2000年前后,增长进一步加速。事实情形可能比数据反映的问题更加严重。因为我们对自杀案例的收集不可能是完全的,一些农民或因忌讳而不愿意讲述更多的自杀案例,更多的农民则因记不清而无法提供更多的案例。很多农民说有更多的案例,只是他们记不起来。不止一位农民向我们保证,近年来有30%~40%的老年人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有很多老人说,他们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只等“恰当”的时机到来。
京山农村老年人高自杀率、高自杀比重,以及自杀率、自杀比重的高速增长,都是不争的事实。这种事实的残酷性令人震惊,它不仅体现在老年人自杀的相关数据中,也体现在与其他人群相同类型数据的对比中。在女性自杀率显著下降的同时,老年人的自杀率却急剧攀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代际关系是认识两者的连接点。从代际关系探讨京山农村老年人高自杀率的原因,也正是本文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