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文化与社会十五讲
- 袁明
- 4713字
- 2020-07-09 17:45:11
三 美国社会各民族群体之间的结构性不平等
1975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两位著名的社会学家主编的《民族》(Ethnicity)一书,书中提出了族群之间的“结构性差异”这个重要概念,同时介绍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术语“民族分层”(ethnic stratification),这是从社会学的一个重要专题“社会分层”(social stratification)转借过来的。“社会分层”研究的是社会成员内部的分化与流动,“社会分层是各类人的结构性的不平等,人们由于在社会等级制度中的地位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获得社会报酬的机会”〔2〕。“民族分层”分析的是不同民族集团之间由于其结构性差异所引起的不平等,这是研究民族关系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领域。比如几个民族在受教育程度上(指群体而非个人)可能会存在结构性差异,教育方面的结构性差异会影响民族成员的职业分布,而职业分布结构的不同又会影响到收入水平结构,并进而影响到该民族整体的消费水平和社会地位,这一系列方面都是结构性差异分析的主要内容。
(一)产业
一个国家的经济通常分为第一产业(农业)、第二产业(制造业)和第三产业(金融业、服务业等)。现代化的进程,通常也是社会劳动力大量地从农业向制造业、再向服务业转移的过程。从社会地位、经济收入来说,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农民收入往往最低,生产工人收入高于农民,在城市里从事服务业的就业人员收入最高。所以,分析各族群在各个产业领域的分布情况,可以反映出各族群介入国家现代化进程的程度。
黑人最初被奴隶贩子运进美国的时候,主要是被用于农业劳动,所以在历史上,美国黑人务农的比例一直很高。但是,由于南部农场主对黑人的歧视和压迫,在南北战争后黑人大量逃离南部农场而进入北方和西部的城市。根据美国1920年人口普查,黑人劳动力中从事农业的尚有92.5万人,1940年黑人农业经营者〔3〕降至70万人,1978年黑人经营的农场降到5.7万个,到20世纪80年代末,黑人经营的农场约剩下1万个。农业黑人人口流失最快的时期是20世纪70年代,在1970-1976年的这6年期间,生活在农场的黑人人口(包括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从90万降至50万,同时由于青壮年大量迁往城市寻找其他就业机会,留在农村的黑人人口中儿童和老人占据很大比例。1982年在美国的600万农庄居住者当中,黑人仅占4%。
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墨西哥人成为美国农业廉价劳动力的首要来源。在邻近墨西哥的美国西南部农业区,仍然存在着对季节性廉价劳动力的大量需求。除了合法来美国的打工者外,每年还有大量墨西哥农民非法偷越国境到美国的农场打工。
印第安人作为土著居民,其人口的主体依然居住在美国政府为他们选定的280个“保留地”〔4〕内,从事农业和畜牧业,这些“保留地”是最贫瘠的、无法耕种的土地。其他移民族群如亚洲移民及后裔、南美洲人大多居住在城镇,主要在制造业和服务业寻找就业机会,极少有人从事农业经营。这种产业民族格局一方面反映了美国早期发展的历史,如白人、印第安人从事农业的传统,也反映了在美国工业化过程中后来的移民集中于城市就业市场的情况。
(二)城市化程度
一个族群的城市化程度与它的人口的产业结构密切相连,同时各个族群的城市人口比重作为简单和直接的统计指标,可以用来衡量和比较各族群参与工业化、城市化的程度。
由于黑人发现在城市、特别是大城市中他们可以得到较高的收入,近几十年来黑人人口不断从农村向城镇迁移。1960年,在全美国的10万人以上的城市中,华盛顿是惟一的一个黑人占总人口半数以上的城市。到了1980年,黑人占总人口半数以上的城市达到了9个。1982年美国黑人住在城镇的比例高达99%。这使得黑人构成城市贫民的主体,并使种族冲突主要发生在城市地区。
在1940年,美国说西班牙语的墨西哥裔居民中的多数居住在农村。1960年普查结果,城市居民变成多数。之后有一个不断向城市迁移的趋势,在1985年,五分之四的墨西哥裔住在城镇,而且主要集中在加州城镇。洛杉矶市成了除墨西哥城之外世界上最大的墨西哥裔居住地。
在1950年,印第安人主要还是居住在稳定的农业社区,但是不久各部落开始送许多年轻人迁入城镇。1970年,在印第安人口超过1万的9个州里,印第安人中的城镇人口占印第安人总人口的比例在13.3%-39.6%之间。但是总的来说,印第安人是城镇化水平较低的一个族群。从其他大陆(亚洲、南美洲)来的移民族群由于没有进入农业生产领域而绝大多数居住在城镇。
(三)教育
教育对一个民族社会地位的影响是非常根本的,标志着一个族群的劳动力素质和竞争能力。1930年美国南部黑人入学率为58.5%,白人为67%,在80年代,黑人与白人的入学率达到了同等水平。1940年,年龄在25岁以上的黑人与同龄白人所受教育的年限相比,差距超过3年。在80年代早期,两者之间的差距减到半年。
长期以来美国的一个最大问题是种族隔离,这一问题也在各级学校中存在。在1965年,80%的白人学生在学生总数中90%-100%为白人的学校读书,65%的黑人学生在学生总数中65%-100%为黑人的学校读书。由于黑人学校的教学条件、师资水平、教学质量都比较低,对学生毕业后的就业和发展都有不利的影响。
1964年美国国会通过的《民权法》禁止在联邦资助的工程和计划中实行种族歧视,在此基础上于1965年通过的《中小学教育法令》进一步促进了各地区的学校废除种族隔离制度。
教育不仅仅涉及到一个族群的各级学校(小学、中学、大学)毕业生数量的问题,它还有一个实际能力或学习质量问题。由于不同学校的经费、师资、教学条件不一样,同等学历并不一定表示达到同等能力。此外,各级学校毕业生的结构和比例是标志教育水平的一个方面,而专业领域的结构分布、各专业在社会中的实际影响及地位又是另一个值得进一步探讨的有重要意义的方面。而这种教育专业领域的分布结构,是有其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的。1980年,黑人在应届拿到社会学博士学位的美国人中占4%,心理学占5%,经济学占2%,在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医学等学科均低于1%。可见,少数民族在教育方面,虽然学位有所提高,但就专业结构来说,还是有很大倾斜性的。这种倾斜性对其整个民族的发展和结构性差异的影响应当引起人们的注意。
(四)就业
在1981年,美国16岁以上白人男性的就业率为72%,而非白人男性就业率为61%。表3是1970年10个族群的男性、女性就业情况。从这张表中,我们可以看出各族群就业方面的明显差别。印第安人、黑人的男性就业率最低,印第安人、波多黎各人和墨西哥妇女就业率最低。男性就业率最高的是古巴人,女性就业率最高的是菲律宾人(55.2%)。菲律宾妇女在外做工可能是一个传统,目前亚洲各国的家庭女佣大量来自菲律宾。华裔男性的就业率属于中下(73.2%),女性就业率属于中上(49.5%)。
由于该表的定义是年龄16岁及以上人口,各族群的年龄结构因素也应考虑在内,一个人口越年轻(指年轻的各年龄组人口比例大),就业率也就会相对高一些。把服兵役的人员排除之后,美国白人男性的就业率在1980年为78.3%,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种男性的就业率在1960年为83%,1980年降到70.8%。在1960至1980年期间,白人女性就业率从36.5%迅速升至51.3%,黑人及有色人种女性就业率从48.2%升至53.4%。这些变化反映出美国有色人种男性就业的困难越来越大,同时也反映了近几十年来白人妇女争取经济独立性的努力。
表3 1970年美国10个族群分性别就业率
资料来源:Sullivan,T.A.,“Racial-ethnic Differences in Labor Force Participation”,in F.Dean and W.Frisbie,eds.,The Demography of Racial and Ethnic Groups,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8,p.167。
* 包括墨西哥裔和波多黎各裔。
1982年美国黑人男性中,16岁以上的失业率为20.1%,16-19岁年龄组的失业率为48.9%。相比之下,16岁以上白人男性的失业率仅为8.8%,16-19岁组的失业率为21.7%,都不到黑人失业率的45%。在这种大形势下,黑人族群的社会地位很难得到改善,黑人的不满情绪也实属必然。
(五)职业
职业与社会地位和收入密切相关,分析各族群就业人员的职业结构,对于理解社会中的“民族分层”十分关键。美国黑人的大多数始终处于低工资的各个职业,在20世纪60年代,当白人因为纺织业工资低而转向其他部门时,大量黑人因得到这一就业机会而成为纺织工人。在20世纪70年代,同样的情况使许多黑人成为电话公司的操作工人。因为出生率的关系,美国黑人已占到了总人口的11%-12%。在职业上,1970年黑人律师占全美律师总数的1.1%,也就是说,黑人在美国成为律师的机会为白人的十分之一。
全美国1978年“白领雇员”已经达到50%,而黑人约为36.6%(1980年统计数字),墨西哥裔仅有27.5%。在墨西哥裔和黑人就业人员中,“蓝领”的操作工人占20%-21%,这个职业在全美就业人员中只占11.5%。墨西哥裔工人半数属于低工资的“蓝领”阶级,而且很大比例是生产第一线的操作工人。这样一个职业构成十分清楚地说明了墨西哥裔和黑人族群在美国社会“民族分层”中的地位。
表4 墨西哥裔、黑人就业人员的职业构成
续表
资料来源:G.E.Simpson and J.M.Yinger,Racial and Cultural Minorities:An Analysis of Prejudice and Discrimination, 5th ed.,New York:Plenum Press,1985,p.189;丹尼斯·吉尔伯特、约瑟夫·A.卡尔:《美国阶级结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92页。
在1870-1930年期间,华裔就业人员中有40.9%-58%从事个体服务业(其中7.9%-24%是洗衣服),到1970年从事这一职业的仅剩7.1%。从事采矿业的在1870年占36.9%,到1900年只剩3.1%,1970年仅有0.2%。从事商业、餐馆业的人员在1870年只占2.1%,1970年上升到34.6%,成为华裔的第一大职业。专业技术人员在1870年只占0.7%,1970年占21.2%,成为第二大职业。1870年制造业工人只占华裔就业人员的8.2%,1970年占17.3%,成为第三大职业。从这一百年的职业结构变迁中,我们可以看出华人在美国努力奋斗的足迹。必须指出,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大量受过较好教育的华人新移民进入美国,这对华裔在职业结构方面的转变起了积极的影响。
(六)收入
收入的绝对水平和相对差距是社会分层的重要指标。1959年黑人家庭收入的中位数〔5〕是5837美元,白人家庭是10885美元,为黑人家庭的1.86倍;1975年黑人家庭收入中位数是8779美元,白人家庭是14268美元,为黑人家庭的1.63倍。1980年黑人家庭的平均收入是12764美元,白人家庭的平均收入是21094美元,为黑人家庭的1.65倍〔6〕。总的来说,各个族群平均收入的差别是在逐渐缩小。
1959年墨西哥裔家庭收入中位数为3811美元,1976年上升到9546美元。1970年波多黎各裔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879美元,1976年升到7291美元。1970年居住在“保留地”的印第安人家庭收入中位数为4088美元,在城镇的印第安人家庭收入为7566美元,在城镇的黑人家庭为6832美元,同年全体城镇居民家庭收入为10474美元。白人家庭和其他族群的收入差距是十分明显的。
比较各个族群“贫困人口”的比例,是族群分析收入差距的另一个指标。按照1978年美国普查局的标准,一个从事非农业的四口之家年收入的“贫困线”是6662美元,这里包括各项社会福利收入但不包括“食品券”和实物收入。根据这一标准,普查局的该年度报告表明,美国有6.9%的白人家庭、27.5%的黑人家庭和20.4%的说西班牙语家庭(包括墨西哥裔和波多黎各裔)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黑人是家庭实际收入中位数增加的惟一族群。1994年四口之家的“贫困线”标准是15141美元,该年度黑人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21027美元,黑人家庭的贫困率在1994年是30.6%,同期白人家庭贫困率为11.7%〔7〕。在近几十年里,黑人家庭收入状况的改善过程中存在着多重因素。这里首先是立法的影响,为了在就业和报酬上实现种族平等而制定的许多法规发生了作用;其次黑人妇女就业数量的增加也使许多黑人家庭增加了收入;第三,黑人教育水平的提高也为他们争取较高收入的工作创造了条件,黑人家庭收入的逐步提高应当说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导致少数族裔收入低的一个原因是“同工不同酬”。“在每一个职业范围内,墨西哥裔美国人挣的钱比盎格鲁(英国裔)美国人要少20%-40%”。这种情况在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种族群中也很普遍。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兵员紧张,黑人士兵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是黑人群体地位在战后得以升高的重要基础。20世纪70年代之后,美国黑人运动员、艺术家的大量涌现及其在体坛、艺坛上的成就,不仅使这些个人因高收入而获得自身地位的提高,美国白人也在逐渐改变对待黑人的态度。自二战以后到20世纪90年代,美国黑人总体的社会地位有了明显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