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晋南北朝十二讲(修订版)
- 李文才
- 3220字
- 2024-11-03 17:51:34
再版序
拙撰《两晋南北朝十二讲》初版于2009年,迄今已近十年,如今博瑞森图书决定将其再版,并希望笔者写一篇序言,置诸书前。说句实在话,这本小册子能够再版,为笔者始料所未及,些微诧异之余,我也感到确实有些话要讲,权充再版序言吧。
《两晋南北朝十二讲》初版缘起,始于2006年,依稀记得是业师黎虎先生所赐机会。当时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策划出版“中国历史大讲堂”系列丛书,鉴于黎先生在这个学术领域的卓越成就,他们恳请先生担当魏晋南北朝这一时段的撰写任务。然而,其时黎先生的学术研究任务十分繁重,不仅所承担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正在进行之中,而且同时又展开对长沙走马楼吴简及其相关问题的研究,根本无暇分身。辱承先生垂询,问我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写作任务。
实事求是地讲,当时我是有些犹豫的,因为担心自己功力不及,写不出一本令读者满意的书来。不过,先生对我倒是挺有信心,倾向于我能够领受此任,因此给予了我热情的鼓励。对于先生的良苦用心,我很快就领悟过来,先生大概是希望我以此为契机,对魏晋南北朝的历史脉络进行一番系统梳理。于是,在稍作思考之后,我回复先生,表示愿意承担此事。
根据书的性质和所要面对的读者群,图书首先就是要求语言通俗晓畅,可读性较强,不仅要让稍具历史常识的人读得懂,而且要让他们喜欢读。同时,这又是严肃的历史读物,绝对不能戏说历史、误导读者,必须向每一位读者传达正确的历史价值观。对于出版社所提出的这些要求,我认为都是十分合理的、确当的,因为我们的社会的确需要很多可读性好的、高质量的普及性历史读物。我这样说,并非应景的违心之谈,而是来自于感同身受的真实体会。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所读过的一套历史读物,内容是关于春秋战国的历史故事(山东省的一家出版社所出版,具体已经记不清楚了)。老实说,我后来对古代文史特别感兴趣,对历史事件或人物活动比较敏感,与小学期间的这段经历应当有些关系的。还记得当时我读过之后,总是要给身边的小朋友讲述,而且往往讲得活灵活现,小朋友们也特别喜欢听我讲这些历史故事。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场景竟宛若目前。
再后来,就是上初中的时候,开始收听广播历史评书,如刘兰芳先生的《岳飞传》《杨家将》,单田芳先生的《隋唐演义》《封神演义》,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都曾令我着迷,而且基本能够做到入耳不忘、出口成诵。彼时收音机还属于高档家电,村里只有很少几台,大人们忙于农田劳作,自然没有功夫在播放的时候听讲,便常常只能由我再说给他们听。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我的三舅,他也是一个评书迷,没事的时候经常让我给他说上一段,而我也总是能够不负期望,将听过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复述出来。现在想来,我的一些历史常识,大概就是通过这些普及读物和评书所获得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完全不会想到,若干年以后自己竟然走上了专业的历史研究之路。我走上史学研究之路,与儿时的这段经历是不是有某些联系,我不敢断言,但我从小就对历史读物有一种特别的喜爱和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有某种特别的敏感,确非虚语。
根据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理论,历史的本质由人类活动所构成。人类活动的多样性又直接决定了历史内容的丰富多彩,因此,在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历史原本应该有着十分生动有趣的一面。但长期以来,我们的专业历史研究,却是曲高和寡,甚至显出一副冷漠高傲的面孔,尤其是各级教科书,让孩子们早早就失去了对历史的喜爱和学习的兴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也表明我们的历史教育确实存在着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此外,绝大多数专业的史学研究者,对于普及性的历史读物长期心存偏见,不愿意在普及大众历史常识方面投入精力。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比较复杂,历史教育、历史研究的导向性则为其中一个重要方面。以笔者来说,尽管我对历史普及读物一直心存喜爱之情,但由于专业或职业的缘故,却一直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多少精力和时间,所撰写的都是专业性的学术论著,而且由于经年累月的专业性写作,所以想要很快转换文风,改写通俗性、普及性的历史读物,确实存在较大难度。
这种“难”,很大程度上就难在写作的心理方面。就我已经发表的论著来看,以考证性的文字居多,尤重史料的考辨与分析,基本上没有可读性。至今清晰地记得,2007年签订出版合同以后,为了撰写这本《两晋南北朝十二讲》,还特意网购了几本当时颇为流行的历史读物,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不过,到我真正动笔的时候,却发现所购的这些书籍根本不能给我提供有益的借鉴。不知是否出于媚俗或哗众取宠的目的,它们多数对历史进行了“戏说”或“歪解”。于是,我立即将这些流行读物弃如敝屣,因为我的书架上向来不保留这类三观不正的“畅销书”。经过反复思量,我感到还是必须从原典入手、从经典入手,设计出能够体现魏晋南北朝历史特点和脉络的十二个专题。
历史既然是由人类活动所构成,那么,对历史人物的心理进行分析,理应成为历史研究的一个方法。然而,长期以来中国历史学界不敢或不愿接受这个方法。可以说,当时撰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对此是有所考虑的,那就是《两晋南北朝十二讲》作为一种面向非专业人士的普及性读物,对于史料考据的要求既然不是特别严苛,何不尝试着运用一下“历史心理学”的叙事方法?
当然,对于“历史心理学”方法的运用,必须恰当把握一个“度”的问题,不能对史料作过度解读,这就是所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在撰写的过程中,我一直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把握分寸,绝对不能信马由缰,肆意妄言。如今回过头来再看,我确信自己当年在《两晋南北朝十二讲》的叙事中,对“历史心理学”方法运用限度的拿捏,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尽管在每一讲中都有对历史人物心理活动的揣摩或分析,但平心而论,无论是对历史人物心理活动的揣摩,还是对相关历史事件的分析,都通乎其情、达乎其理,从不为了刻意追求所谓标新立异,更没有用自己的想法去“意淫”古人,从而得出一些耸人听闻式的“创新之见”。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两晋南北朝十二讲》中对一些历史人物及其活动所作的“历史心理学”方面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尊重历史、尊重事实的基础之上。
对于这本普及性读物所存在的不足,我同样有着清醒的认识。首先,由于《两晋南北朝十二讲》并非自己研究所得来的专题论文,因此,除第一讲以外,其他专题都以很大篇幅,对学术界已有相关代表性研究成果进行述评或介绍。之所以这样处理,一方面是考虑到,这些专题多为人尽皆知的史实,如“八王之乱”、“门阀政治”、“淝水之战”、“孝文帝汉化改革”、梁武帝与“侯景之乱”等,大凡稍有历史常识,对它们都应该有所知闻。
另一方面,对于这些人所共知的史实或事件,前辈学者或当代学人多有高水平的论述,往往代表了该专题研究所能达到的学术高度。例如,“淝水之战”及其所反映出来的南方北方的社会形势、南弱北强的社会格局、北方不能过早统一全国的原因等问题,早在20世纪40年代,陈寅恪先生讲演魏晋南北朝史的时候,就已经有精辟的阐释,而且迄今仍属不刊之论(见万绳楠先生整理《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
再如,关于东晋门阀政治的问题,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的相关阐释和论点,也代表了这个问题研究在目前所能达到的学术高度。因此,在讲述上述专题的时候,我认为自己不可能提出更为高明的看法。既然在这些问题上,提不出超越前辈学术水准的观点,又何必多费唇舌地强为说辞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将这些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及观点讲述出来,供读者诸君自己判断。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在讲述这些专题的同时,我还是有所补充的。对于其中我认为讲得不到位的地方,还是要发表一些个人的意见;对于我认为讲得不妥当的内容,也会相应地提出质疑或说出自己的看法。总之,对于前辈学者相关研究成果及其学术成就,既要在充分尊重的前提下作实事求是的评价,又不能出于对前辈“权威”的景仰尊敬,而对他们的学术观点作毫无限度的迷信或神化,一切都必须以尊重史实为前提。
是为序。
李文才
2018年元月5日小寒之夕于扬州瘦西湖畔玄素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