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剑的年轻人依旧带着那股淡淡笑意,只是浅了许多,
“大人是不是太固执了点,其实无论是白绛霄还是家主都十分清楚局势,他们都在劝您收手,可您却非要走到这一步。”
“让你失望了?”陆序寒低声说。
“也许吧,”陆未晴轻轻点头,“或许其他人追随大人的目的可以随时变化,可以怀着击破苍穹的宏伟愿望,而又在之后欣然接受爵位俸禄,但我不同,我终究无法结束,”他顿了顿,苦笑道,“大概我才是最固执的人吧。”
“固执又不是什么坏事,”陆序寒说。
“正如大人之前所说,您是茫茫荒原上的一辆车马,可您也许不知道,身后同样跟着一群车马,我们相信大人才甘愿跟随,但不知为何,您累了,倦了,不再想要前进,其他人也许可以停下,但我不能,我之所以追随大人,并非被大人的壮志所吸引,而是我原本就准备击破苍穹,恰好同行,如今大人不再前进,我却依旧要前进,唯有踏碎前面的车马,”陆未晴静静说着,带笑的面容始终未变。
陆序寒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你跟你父亲一点都不像,反倒跟陆默庭很像,也许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顾行歌与你父亲接触许多,无形中就和你父亲一样,平日里待人随和,脸上时常带笑,可有时也会愤怒,有时也会失去理智,有时也会不愿意再戴上伪装,可你和陆默庭太像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依旧带着那虚伪的笑意,是装的久了,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吗?”
陆未晴沉默半晌道,“您知道我的身份?”
“从头至尾都知道,”陆序寒双眼渐渐闭合,“你也许会有一些变化,但未雨太像那个人了,像到骨子里了。”
“其实我从未怪过您,”陆未晴低下头,“只是我有我的路要走。”
“是吗……”陆序寒双眼紧闭,“那祝你好运,未晴。”
“再见了,”陆未晴缓缓抽出了沾血的长剑,重重跪了下去,“母亲大人……”
无人回应,只有一只修长又满是伤疤的手重重的按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块巨石,将他挺直的脊背压弯了下去。
也许一切变化太快,也许一切都远远超出预料,众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顾行歌看着陆序寒抬起的手垂下,却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这么多年的感慨一齐呼出。只是他有些意外,意外于陆未晴的身份。
其实幕后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掌握蛇神之力的便是,而那个人皇都只有一个,陆未晴。他却未曾想过,这个给人冬日暖阳般的人所承载的命运。
陆未晴轻轻移开了陆序寒的手掌,站起身,背对着众人。
辞梦者们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间面面相觑,没了主意,却他们却在看到其他人的那一刻,脸上浮出恐惧的神色。
那或许是他们留下的最后表情,就像是时间在他们身上陡然加快了,快到一个呼吸便是沧海桑田,身躯快速风干碎化,皲裂般的纹路蔓延至手脚,甚至未等风来,辞梦者众人就只剩下了一片片残破衣衫个衣衫下扬起的灰烬。
“空海回砂的力量如此巨大么?”尘公难得地感叹。
“那是疾染之神的力量,”天神官长说。
“疾染之神……”顾行歌感受那股力量,如此看来疾染之神早就将力量附着在陆未晴身上,借助砂尘扩散。
“诸位想必有很多疑惑……”
陆未晴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谦逊而礼貌的笑容,顾行歌不得不承认,陆序寒对他的评价确实很正确,即便这种时候依旧不愿撕下伪装,或许是早就嵌入皮肉里。
“未晴还有些时间,不妨给诸位解答一下,”陆未晴抬起手,一团团黄沙从地面卷起,化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真人,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但顾行歌却认得两个,沈陌都和星神官长。
“这是疾染之神赋予我的能力,名为海砂白骨,其实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障眼法,利用海砂幻化人形,但……”陆未晴顿了顿,“倘若以人之血骨融入海砂,那么幻化之型,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的了,”天神官长低声说。
“不能说计划,原本只是算作备选方案,”陆未晴眺望外界大殿,“如果盟主大人不改变计划,或许一切都还有的救。”
“陆未晴……”天神官长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可真是虚伪啊。”
陆未晴沉默不语。
“星神官长的亲传弟子就是你的妹妹,陆未雨,这一点只有很少人知道,而二十四卿中的立冬也是你,这点恐怕只有你我知道,天象有变,原本只是暗弱,你却杀死星神官长再幻化为他,借由他的身份提请三神会议,关键时刻也是你也同意对陆序寒的发难,再后来提议以暗落之弓与陆序寒和解,”天神官长死死注视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你早就想置陆序寒于死地,却偏偏说什么她失了初心,而你不过是杀其神而承其志,只是事已至此,依旧不愿表露本心吗?”
陆未晴笑容淡了几分,他目光投向地面,“未晴从出生至今,内心或是一面,然表露始终一面,那又为何说虚伪?”他抬起头注视着众人,“便如清空浊海,辞梦者言此为幻梦,可吾等由生至死,皆在梦中,那又如何说此为幻梦?”
“诡辩!”铎公冷声道。
“之所以做这些,大概我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这是幻梦,”陆未晴挥手溶掉了半条手臂上的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些伤痕我清楚的记得是如何出现,彼时的痛苦,彼时的仇恨,当然还有彼时的记忆,我不知脱离幻梦之后,这些该如何解决,我无法接受所承受数载时光不过是一场梦境。”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击破苍穹?”地神官长说。
“父亲大人临终的遗言说:清空非清,浊海非浊,想来不知送给寻方和顾兄,还有我,”陆未晴说,“诚然,浊海便是一片污秽吗?清空中就是千里净澄吗?我想并非如此,既然清空非清,浊海非浊,那又为何要使得清浊混合呢?混合只会变得更难区分清与浊。清空非清,依旧高悬于顶,浊海非浊,却沉落于下,人可于浊海中前行,却无法失去清空,哪怕清空非清。”
“你想要做什么?”天神官长问。
“既然清空浊海是神给予人的试炼,那完成便是,”陆未晴转过身绕过御座,他轻轻一跃,漂浮在御座之上,他张开双臂,低声轻语。
“天极焉加?于吾之手、于吾之身、于吾之心,吾,即是天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