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滚天而来,黑袍白幡的信徒走出山路,步入宽阔的广场,树间的群鸟叽叽喳喳地起飞,盘旋不散。天极焉加的信徒如潮水般覆盖视线,又齐刷刷的跪地,白幡上的铜铃叮叮作响,宛如在吟唱古奥庄严的神谕。
陆未晴飘然落下,迎着万千信徒站立。
“既然清空非清,那就让它变得更清好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铎公问。
“剿灭灾厄便是,”陆未晴转身朝天神官长深鞠一躬,“还请枢塔助未晴一臂之力。”
地神官长有些愕然,他抬起的手又落下,最后沉声说,“灾厄永远不会消失,纵然浊海涸干,战争灾厄也不会消失。”
“那就是那个秘密?”陆未晴有些好奇,“足够颠覆皇都的秘密?原本我并不关心究竟如何,但现在我想大概需要了。”
“阁下确定要知道这个秘密?”天神官长只是平静地说。
“能让盟主大人坚定舍弃梦想的秘密,未晴也想知道。”陆未晴说。
天神官长轻轻点头。
“神官大人……”尘公提醒。
天神官长只是微微抬起手,示意他不必讲了,目光落向地上的人。
“焰少主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顾行歌依依不舍的起身,尽管陆序寒的剑刺入他的身体,但硬抗那一下时,他已经提前将魔能汇聚,并不是太重的伤势,他淡淡的微笑:
“天神官长是承认我的身份了?”
“阁下曾说过的一句话老朽甚为感同,吾师之前也讲过类似的话,”天神官长说,“身份皆是虚幻,便以百年之前皇族之血与今人相较,亦是千差万别,然却无人质疑皇族身份,可见身份为何并非血脉使然,唯力量耳。”
“与责任耳,”顾行歌说,“亦如诸位,无论是否具有先祖纯正之血脉,位置如何来之,既为此位,应担此责。”
天神官长轻挥袖袍,“秋济枕一直在尝试探寻那个秘密,想来是已经发现,你既然知晓了那个秘密,留给我们的选择只剩两个。”
“同或者灭……”顾行歌说。
“很显然,对于阁下这种刀尖舔血的人,灭很难从根去除,那么不妨……”天神官长声音一定,“请阁下也戴上这份永世不得解的枷锁。”
“荣幸之至,”顾行歌说,“我想我大概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你很聪明,”天神官长说,“既然如此,就请阁下告知陆舰长这个所谓的秘密吧。”
顾行歌看了眼陆未晴,他并不迟疑,沉声说,“其实花倾国已经暗示你这个秘密了,她交给你的东西的名字便是皇都的秘密。”
陆未晴低头望着手中的黄沙构筑的长剑,“白骨海砂……”
“白骨化海砂,”顾行歌说,“何为白骨?人之骨也,何为海砂?御之石也。”
陆未晴俯身触碰着大殿内的地砖,就像是神力显现一般,坚固无比的御石化为了一滩血水。他抬起手,呆愣了许久。
“御石,皇都圣石,人们于灼海中的唯一依靠,昔年,先祖以御石建立这座万世皇都,人始得远离浊水,后以御石制造炙金,人方踏足浊海,巡弋诸岛,”尘公声音低沉,“可众人殊不知这皇都圣石,其实是人骨所化,人躯入灼海,只剩白骨,而白骨经百年,可化为御石随魔潮涌入岸边,因此……”
“因此皇都从不避讳战争,重罪者处以溺死,或者流放,”顾行歌缓缓开口,“皇都每年都会有大批人员流放至隔神之海外的岛屿中,但那里是人间炼狱,魔潮起氏,浊水将其吞没,岛上的人全部被浊水溶成白骨,于百年后化为海砂御石。”
“必行之事吗?”陆未晴问。
“御石不同于普通石头,一旦经由魔能会慢慢丧失特性,因此需时时补充,且皇都魔能文明日趋发展,炙金消耗不断加剧,而人体之命力与御石国营关系极大,壮年可抵数十老者,”天神官长说,“虽有地之广,却无生之所。”
“这就是枢塔的做法?”陆未晴抬起头,“引导战争,继而补充御石?”
“我们从不引导战争,仅在战争爆发之后终止,”地神官长说。
陆未晴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沉默良久说,“戴临风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你们才不得不杀死他?”
“也许吧,”天神官长说,“戴临风大概知道了其中的关键,神心之炉。”
“神心之炉?”
“所谓神心其实并非神心,神心是神遗之物,入浊水则赋形,”天神官长指着头顶,“那里,苍穹之中禁锢着无数神心,人若控之,可为器物,人若失之,则为灾厄。”
“清空非清,浊海非浊原来是这个意思,”陆未晴感叹,“看似污秽之水却不熔白骨,看似澄澈之空,却含恶之源头。”
“皇初之阵既是维持御石万世长存之阵,亦是浮空苍穹之阵,”天神官长说,“老朽再次劝诫阁下,倘若无法掌控神力,便不要释放神之心。”
“未晴谨记,”陆未晴俯身而答,他身未起,又道,“但未晴愿以此身,剿灭灾厄,灾厄除尽之日,未晴愿破除苍穹。”
“静待佳音,”天神官长回以礼节。
陆未晴迈步前趋,走出大殿,凝望着残破的夜,一阵风拂面而来,黑暗仿佛被一扫而空。
“天快亮了,”顾行歌感叹。
“是啊,快亮了,”陆未晴感叹,“只是有些人看不到了……”
顾行歌一愣,忽然,有个东西落在了他的脸颊,他伸手去摸,是一粒海砂。他猛地回身,身后的众人正在缓缓消散,尘公、铎公、天地神官官长都像是一缕黄烟,慢慢消失,没留下任何痕迹。
“皇都的秘密,由我由我守护就好了,顾兄觉得呢?”
陆未晴转身望着顾行歌,张开双臂,仿佛再向他展示什么。而顾行歌能看到的唯有渐渐褪去的黑夜,他看着这个依旧带着笑意的年轻人,或许是背光的缘故,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能注意到,陆未晴嘴角的那丝早已经微不可的笑意终于消失。他想也许此刻陆未晴露出了真正的面容,只是他并没有兴趣去看。
“为什么不杀我?”他问。
“盟主大人说过,有能力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失去价值,”陆未晴说,“剿灭灾厄,需要顾兄助未晴一臂之力。”
“抱歉了,”顾行歌起身走到了一旁,他从地上捡起尽渊,“我忽然有些倦了,柳蚕岛缺个岛守,我想去那里。”
陆未晴并未予以答复。
顾行歌双眼一紧,剑影闪动,一条手臂掉落在地上,鲜血从切口中涌出,他丢下尽渊,抛下包裹疾染之神的黄沙容器,转身颤抖着朝门外走去,路过陆未晴身边时,陆未晴低声问:
“失去价值的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绛霄都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安分不下来,看起来柳蚕岛的日子应当十分清闲,行歌自觉对秋济枕的著作多有研究,如果陆兄不介意,我亦可研究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陆未晴没有回应,顾行歌已经走下层层台阶,他停在了中层的平台上,抬起头望着清空,明明早该明亮的天空,此刻却阴暗如墨。
“虽明却暗,未雨亦未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