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顾行歌丢下手中的鬼神面具,缓慢而沉重的盘膝坐下,他低下头整理着身上的衣服,用手抹掉凝固的血污。猩红的血迹渗进衣服的纤维里,已经擦不掉了,他索性放弃,抬手去抓旁边的酒瓶,空落落的。酒瓶旁垂下下的手缩了回去,或者说伸手去抓起那张鬼神面具。
“才半夜而已……”那人捡起面具,轻轻抚摸着,表情认真。
顾行歌久久注视着,陆寻方长得大似陆序寒,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像陆默庭,俊朗中带着几分柔气。
“有什么想问的,我待会还有事。”他挪开视线,隔着窗户望着寂静的海面,几只雪白色的海鸟射入浊水中,再钻出时,衔着鱼虾。
“母亲大人的梦想实现了么?”陆寻方问。
“梦想?”顾行歌不禁笑了笑,“人是会变得,梦想自然也不例外,倘若是以前的梦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大概并未能算实现,毕竟生死皆由他人所控,倘若今时的梦想,虽仍然未曾实现,却来日可期。”
“今时的梦想……”陆寻方凝望着手中的鬼神面具。
“上次事发突然,时间仓促,”顾行歌说,“来不及多介绍。”
“我记得你,”陆寻方说,“顾行歌,其他的信息我想并不重要,我只记得你的名字与相貌。”
“足够了,”顾行歌缓缓起身,“皇都也许不太平,有兴趣的话可以出去看看。”
“谢谢。”
“令尊有句话托我转告,”顾行歌语气郑重了起来。
陆寻方抬起头,望着他。
“清空非清,浊海非浊,”顾行歌转头看了眼窗外,“古书所载与今日之景别无二致,唯独区别再于,人已是身临浊水,再不敢有半点污秽。”
“清空非清……”陆寻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顾行歌不再多言,悄然下楼,走出尘塔的那一刻,面前是一艘落满鸟粪的漆黑小船,船身上依稀可见的船名:惊鸿之影,船首上的神女雕像不知何时替换了形状,黑衣玄鸾,眼覆红纱。
“你还在磨蹭什么?时间可不等人,”有人悠悠然地在船舱里喊。
顾行歌微笑道,“我的时间还很多,可以浪费下。”
“但是人无不朽,”空气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唯皇都永存。”
顾行歌仰头望着远处耸立的巨墙,幻龙徽记早已经老旧斑驳,却依旧让人感受到那种深深的震撼,他忽然想起初次来到皇都时的情景,那时似乎下着绵绵的雨,雨水中有个苍老的声音说:
“欢迎来到万世皇都。”
“再见了,万世皇都,”顾行歌喃喃低语。
……
云德三十七年,三月十日。
天无异象,地无已祸,本该无比寻常的一夜,却又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皇都的既定轨迹。
黑衣白幡的信徒们涌入云宫,迎接神女现世,清空席卷起狂风骤雨,浊海掀起滔天巨浪,无尽潮水中,一头无比巨大的黑色鲸鱼跃出水面,洒下漫天浊水,信徒俯身跪拜迎接天涌之神的降临。
一袭黑衣的女人却从云宫走出,持着象征皇族的暗落之弓,在黑衣信徒的注目之下,一柄银色箭矢破空而出,贯穿了那遮天的鲸鱼。
神女随后宣布,天极已临,需以灾厄之血为引,信徒无不信服,跪拜高呼天极。
翌日,皇都改元天临,拜天极焉加为国教,改皇帝为天极神女,组建神部政总管皇都诸事,改编皇都舰队与龙卫。
次年,陆寻方率军出浊海,征讨潮之灾厄,天涌之神。
……
神临五年。
风尘仆仆的旅人于山中小路上驻足,山路两侧是丛生灌木,后方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有异响从四面八方响起,鸟鸣也随之回荡在林中。有些幽暗阴森的道路原本是不会有人停留,但旅人却被沿途杂草间的巨石所吸引,色彩各异的巨石被雕刻成了各种形状,有神明鸟兽、江山美人。从山路中经过,仿佛经历了世间百态。
山顶坐落着一间石屋,屋前凌乱地堆放着许多石雕和废料,一个男人坐在一块黑色石头前,披着一件黑色蓑衣,握着凿子雕刻着,他只用一只手,时而放下凿子,时而拿起锤子,动作缓慢。
“这次准备雕什么?”旅人问,语气像是旧友。
“还没想好,”男人动作未停地说,“来找我什么事?”
“香岛附近出现了大批未知魔物,皇都希望你能去调查下,”旅人说。
“为什么找我?”
“陆未晴率领皇都舰队出海,至今未归,皇都再无战舰,因此只能招募一批以前的皇都私人武装,有人推荐了你。”
“谁?”
“江承风,他说很合适,并且不会拒绝。”
“也许他想错了。”
“如今皇都在天极焉加统治之下,民众生活艰难,凡皇都子民,当有匡济天下之心……”
“这可不是商人的思维,商人都是无利不往啊。”
“时逢乱世,天下当是有能者居之,你还在等待什么?”
“身残力微,恐难成事。”
旅人伸手抓起背后的箱子远远抛了过去,然后问,“够了吗?”
黑色铁箱落在男人面前,仿佛一条想要冲破铁链的巨兽在颤抖,男人伸出手,抚摸着铁箱,精致的铁箱瞬间破碎,一柄漆黑巨剑插在地上。
“幽龙,深渊的尽头是什么?”
“深渊没有尽头。”
男人缓缓起身,伸手抽出了黑色巨剑,霎时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发出阵阵低鸣,如墨般的乌云从天际蔓延开来。
“我该如何称呼你?皇都帝婿?灼塔之主?海盗先生?亦或者是……”旅人问。
“顾行歌。”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