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暗潮·林深不见鹿

郑启明咬一咬牙,既然林深鹿不再继续矜持,那么他也干脆直接一点。

“若是大人愿意助启明一臂之力,启明日后凌云志成,当向大人执晚辈之礼。”

林深鹿愣了一下,这一点显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以皇子之尊向一个内官称晚辈,这还是那个骄狂不可一世的明皇子殿下吗?

“殿下这是非要折奴婢的寿不可了?”

眼里笑意盈盈,就像是一个爱开玩笑的老头子原本该有的样子,林深鹿不再像郑启明刚刚进来一样,对他保持着距离,反而是亲切地谈着话。

话若说开了,便不用再多交流什么,郑启明今天为什么来,林深鹿早就一清二楚。

“其实事情很简单,奴婢今日一整天都在重光殿伴驾,圣上对殿下的态度是……很生气。”

确实如此,如果不是因为郑文建担心会打断他的进程,得罪上天,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可能就直接把他叫进重光殿猛批了。

“那林大人为何说简单……”

郑启明表情相当难看,都要哭出来了,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导致皇帝大发雷霆,那他离皇储的位置就又远了一步啊。

“奴婢说的简单,是指殿下将之想得太复杂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点的绕,明皇子不是脑子不好使的人,但是一时也还是捉摸不透这句话。

“陛下听得殿下在外吵嚷,因而生了殿下的气,殿下心里对许多东西看得紧,所以又生出更多不必要的想法来;想法一多,把殿下您弄得更是畏首畏尾。”

郑启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一想起端阳的传统可能是郑长庚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就无法平心静气地来看待这件事。

“其实殿下只用咬死,在殿外喧哗,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而是迫不得已的。陛下毕竟还是看重骨肉亲情的,殿下如果话讲得好,此局立解。”

林深鹿这一句话,是想要让郑启明抛却原本的慌张,他是正牌嫡出皇子,与皇帝有着断不掉的血脉联系,这一点至关重要。

“那请林大人指点,不知如何才算说得好。”

连郑启明自己都没发现,原本在外面只惧怕天子一人的自己,自从进了这小院,就一改常态地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已经与原来不同。而在外面显得不近人情的林深鹿,居然也费心费力地指点起皇子来,换句话说他已经预先卷入了皇权争夺的漩涡。

林深鹿这才俯身把地上的铜勾捡起来拿在手里,道:

“转移陛下的视线即可。”

郑启明聪明,登时明白。

“大人是说找个人顶缸?那又该找谁?”

这林公公又拿铜勾去把油面之上的部分已经快燃尽的灯芯再挑出来一点,一边挑一边说着话,嘴里的气流吐在灯上,吹得火焰不住地在摇曳跳动。

“那个人的选择需要满足两点,一是从身份上容易下手,不是陛下舍不得,而且也没有什么势力的那种;二是他得确实有成为替罪羊的动机,时间地点都要对得上。殿下如此聪慧,不会想不到人选吧?”

郑启明又是点了点头,这是进这屋后,他做得最多的一个动作。

“大人是说……那个御卫什长?”

挑着灯芯的林深鹿哂笑:

“不只是他,他旁边那个小新兵也可,其余站在重光殿周围的御卫皆可,不过殿下第一个就想到这什长,想必定是他会有什么让殿下非选不可的理由吧?”

“确实如此。”

郑启明愤愤地点了点头,他恨殷英是恨得牙痒痒,没有要其他人来背这个锅的道理。

“那父皇要怎么才会相信我……”

“殿下若想要成大事,首先便是要有自信,您难道要告诉奴婢,陛下不信任他的亲生儿子,反而去相信一条看门狗?”

郑启明听出林深鹿话里的弦外之音,望着他那双能把自己一下子看透的眼睛,又一次重重地点了下头。

“殿下放宽心,此事皇上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到点声响而已。”

他郑启明在重光殿外闹腾时,最先代替郑文建的眼睛出来看情况的,就是他林深鹿。

“殿下若是自己都没有自信,那么奴婢日后还要怎么帮助殿下……壮志凌云呢?”

到这里,郑启明心里好像大石头落地了一样,林深鹿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底气和指引,甚至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感。这也是林深鹿向这位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所开出的条件,若是郑启明自身都没有一定的能力,那说明他也不值得林深鹿去帮助了。

“那殿下今后的路,请好自为之。”

“多谢林大人。”

郑启明站起身来,两拳相对放在身前,郑重的向林深鹿鞠了一躬,这个礼他只在八岁入学太学院时,只对一个专门负责教导他的学士才用过,乃是治学之人晚辈向长辈问好的礼节。

林深鹿也直接没有什么负担地坦然接受。

“殿下要谢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这句话他也只是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待到他送郑启明出了房门,看到他背影消失在院前的一片花草后,倚在木门边,自言自语道:

“那些说庚皇子更像陛下的老顽固可真是瞎了眼,若要说起这心思深沉,明皇子可比庚皇子像陛下得多了。”

“呵……这还不是一般地像,真不愧是亲生父子啊。”

今夜郑启明回去以后,应该能睡一个好觉吧。

……

郑启明夜见林深鹿时,也是段沧海睡不入眠,从床上爬起整顿衣裳、走出营帐、走出北营的时候。

在北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隔壁御狮苑偶尔响起的一声狗吠中,段沧海把一领锦袍披在身上,他也准备要去见一个人。

“哒、哒、哒、哒。”

打更人的梆子声响了四下。

“天寒……地冻……”

一对小黄门拿着灯笼和梆子,转角正好遇到段沧海。

“谁人?哦,参见段都尉。”

两个小黄门先是吓了一跳,认出段沧海后略微欠了欠身,因为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

“段都尉这是亲自巡夜?晚上露重,都尉可要多走动走动,停着会受冻。”

段沧海点头称谢,二人也没有怀疑这位掌管皇城治安力量分布的人这么晚瞎逛是为了什么。

皇城里多是大道,地上铺着青色的大理石,墙壁刷成庄重的红色,在这凌晨空空旷旷、冷冷清清的,只有段沧海一个人。

顺着大道一直走了挺久,段沧海在一处转角进了岔道,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栋较为雄伟的房屋,虽然与宫殿还是有差距,但光从外部看来也是檐牙高啄、勾心斗角。

房屋门上的扣门环被做成椒图衔环的模样,龙九子椒图,性格自闭,反感别人进入它的巢穴,所以常常被人们放在大门之上震慑宵小。

段沧海握着右边一只椒图嘴里的圆环,提起来,轻轻地在门上撞击了几下。

“咚、咚、咚。”

门里并没有反应。

段沧海呼出一口浊气,拿起门环接着轻轻地敲,敲三下,停一会儿,然后再接着敲三下。

在段沧海敲到第十二个三下时,门终于开了。

“谁呀,大晚上的。”

站在门里面开门的是一个小童子,睡眼惺忪,一脸难受。在他这个年纪,谁不让他好好睡觉,就是和他过不去。

“北营都尉段沧海,求见李侍郎。”

听了段沧海的名号,这童子吓得一激灵,似乎是连瞌睡都没有了,毕竟段沧海的名号极响,就等同于皇城治安的保障。

“啊段都尉,您是来缉拿刺客的吗?小人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晓得,要不然您进来看看……”

“小公公安心,并不是,在下只是有事想求见李侍郎。”

不错,这房子里住的人,便是黄门右侍郎李沙柳。

听清楚段沧海的话后,童子表情又为难了起来。

“李公公已经睡下了,现在去扰他起来,他可是要发脾气……”

小童欲言又止,似乎是很惧怕李沙柳的样子。

“劳烦小公公,这是一点心意,在下确实有急事。”

段沧海撩开锦袍,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塞到小童子的手里,袋中哗哗作响,都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小公公只需去告诉李侍郎,说段沧海求见,这样若是触了霉头,自有在下承担。”

那小童把握住钱袋的手背到身后,轻轻掂量了几下。哟嗬!里面的真货还着实不少。

改了表情,那小童将钱袋塞进前襟。

“那好吧,请段大人稍候。”

小童说罢,将门又关了回去,转身去往李沙柳的房间,也没说要让段沧海先进来喝杯茶啥的。

那锦袋里是前几日五月初一的时候,段沧海才领的薪俸。他拿到手后便把这个饷银袋一直都放在身上,这只是过了几天,也没有花费多少。可以说是段沧海大半个月的薪水,都交给了那不知道是不是太监的小童子,用以打点关系了。

段沧海望着现在空无一物的腰上,只是笑笑,钱财于他也只不过是身外之物,或者说,段都尉也没有缺过钱。

他等了一会儿,门又被开开了,还是那个小童,不过早已经没了第一遍开门时那样的厌烦表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谄媚。

“段大人久等了,李公公让你直接就进去见他。”

“谢谢小公公了。”

小童子将门完全打开,段沧海一步跨进,里面已经点亮了三个烛台,整个房间里被照得甚是明亮。在这份明亮之下,段沧海能看到各种珍奇古玩字画,墙壁被刷得雪白,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阵阵珠光宝气。

段沧海跟了那小童子走到李沙柳的卧房门口,小童子在门口一转身,示意其自己进去。

段沧海走进那个与外面的装潢如出一辙的房间,唯一的不同便是里面比外面多了一张极为华美的卧榻,而李沙柳此时正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一床丝绸被面的丝绒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