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生人成:荀子工夫论的旨趣
- 王楷
- 1098字
- 2021-03-30 10:37:58
第二章 天地生之 圣人成之
荀学浑厚,自下学而求上达,委曲周遍,靡所不及,然论其为学宗旨,则“荀子的哲学,可以说是教养的哲学。”[1]而照中国哲学“本体/工夫”相对待的思维模式,既重教养,则不能不对教养的本原,亦即善的先天根据作出合理的解释。[2]在儒家,对善的先天根据的解释总是展开为特定的人性学说。然而,也正是在此一关节上,荀子似乎很难为“正统”儒家所容。远如程伊川(1033—1107),“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3];近如马一浮(1883—1967),“荀子是蔽于修而不知性。”[4]追本溯源,荀子在儒学史上的种种遭际皆由此而生。迤逦至现代,荀学研究者在道德主体的视角之下重新探讨善的先天根据,[5]使得这一传统论题又生发出新的意义。此为本文立意之背景,不可不略述如右。
自孔子而始,儒家就一向着意于抉发行动者在自我道德成长中的主体性:“为仁由己,而乎人哉?”(《论语·颜渊》)“有能一日用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论语·里仁》)然须留意的是,正所谓理一而分殊,在不同的儒家学者那里,基于特定的人性观念,道德主体性在工夫论的层面又表现出多样性,容不得笼而统之。且如孔子之后,同为儒门后劲,孟荀之间即颇见异同。其在孟子,工夫在于“扩而充之”、“以直养而无害”(《孟子·公孙丑上》),使先天善端在现实的层面上得以遂成;其在荀子,工夫则在于“化性而起伪”(〈性恶〉),通过后天的修持克服人性中原有的恶的自然倾向以成善。宋明以下,自来的儒家学者多进孟而退荀,以为二者正相反对而难以并立。事实上,若从传统儒学史观中跳脱出来从公而论,则孟子的性善观念对道德主体性的肯定自不待言,然荀子的性恶观念亦非如学者所独断的那样导向道德主体性的消解,而毋宁说在更深刻的意义上肯定了道德主体性。
在自然人性论的背景之下,“荀子以 ‘感而自然’ 论性恶,不像孟子以 ‘感而自然’ 论性善。自然和自由是对立的。自然为善,天生为善,人是命定而善,被决定而为善。在荀子的人性论中,人是自由而为善,即在倾向恶的情形下扭转自己的自然倾向,选择为善。”[6]在荀子,就其作为实现理想自我过程中的有待克服的对象而言,人性中的恶乃是对自我的一种否定,而自我最终克服人性中的恶,也就是克服了自我之中的他者,重新达到了自我同一,是为否定之否定。较之直接的自我同一,经过如此自我克服、自我超越而实现的自我同一,无疑是一种更深刻的自我同一,相应地,也表征着一种更为深刻的主体性。正如黑格尔(Hegel,1770~1831)曾经深刻地指出的:“人们以为,当他们说人本性是善的这句话时,他们就说出了一种很伟大的思想,但是他们忘记了,当人们说人本性是恶的这句话时,是说出了一种更加伟大得多的思想。”[7]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