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面的大刘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在地上捡起个小石头,然后一扬手,朝着那团黑影的正下方扔了过去。石子稳稳地落地,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大刘又往前爬了几下,动作还是小心翼翼,一只手伸进了裤兜,不知道在摸些什么。我们以为他还要试探什么,谁知道他掏出半截香烟,趴在地上用火柴点着,然后那火星一闪,映着他扭过来的大脸,居然是在咧嘴冲我们笑:“没啥情况!都起来吧!”
大刘这一系列动作让我们都忍不住笑了,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不少,都爬了起来。大刘把那烟屁股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急促地咳了起来,骂道:“丫的,这里还真的是奇臭无比啊!”说完把那没抽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
老孙连忙扑了上去,把那烟屁股捡了起来,舔着脸笑道:“你不要那么大口吸就是了!”
我们再次把火把点着,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举着火把,第一次认真地看头顶那团黑影。确实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不过老孙所说的手脚在抖倒是没有。蚊蝇围绕着他来回飞舞着,不时有几个小黑点往下掉,应该就是之前掉落到老孙头上的蛆虫吧。
大刘也死死盯着那尸体,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家伙,咱这发现的还真是敌特啊!而且是伞兵哦!”
我忙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上面那挂着的斗篷就是降落伞?”
大刘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火把递给我,扭头冲伍大个招手道:“来,大个!咱上树把降落伞上的绳子扯断,先把这尸体弄下来再说。现在看起来咱这个功是立定了,绝对是美式装备,不是蒋光头的人就是美特,肯定的。”
我也激动起来,追在他和伍大个后面高高举着火把,害怕他们上树后看不清。
冷不丁的,身后的老孙又吱声了:“动了!动了!快看,动了!”
我后背一麻,连忙抬起头来,往老孙指着的那团黑影望去。黑影还是纹丝不动,并没有出现老孙所说的“动了”的情况。我便骂道:“哪里动了?老孙你年纪大了,老花了吧?”
我头顶已经上树的大刘却打断了我的话:“是动了!老孙没有瞎说,不过……”他说完这话打住了,大手攀着树枝,往那具死尸又靠近了不少,然后才说道:“不过不是这尸体动,是上面的蛆虫在蠕动,在下面没看仔细,还真容易产生是这尸体在抖动的错觉。”
老孙没有反驳,往我身边靠了过来,也举起火把,给树上的大刘还有伍大个照着亮。
大伙都没有再说话了,大刘和伍大个来回上树下树折腾了好几趟,把那尸体上的绳子弄断。到最后,他们一人扯一根绳子,慢慢地把那尸体放了下来。
臭味更加浓烈了,熏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我和老孙没有敢走上前,等着伍大个和大刘都下了树后,才一起往这尸体走去。大刘从我手里接过一根火把,来回挥舞着,驱赶围绕着腐尸的飞虫。到这一会我们才算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楚这腐尸的全貌,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得我和老孙全身汗毛倒竖!这是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头和四肢裸露在外,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蛆虫。大概是感觉到我们走近的缘故,原本挤挤挨挨的蛆虫迅速向四周爬去,钻入已经烂成黑洞的眼睛、口鼻和耳朵眼中。尸体脸上已经没有皮肤,惨白色的头骨清晰可见,仅有的几处烂肉呈现出一种类似枯叶般的深棕色。腐尸身上穿着草绿色制服,看样子像是军装,除此之外,尸体身上没有其他东西,连皮带和脚上穿的鞋也不见了,想必是被人给拿走了。我和老孙再也控制不住了,往旁边快步走了几步,接着弯下腰来哇哇地吐了一地。大刘和伍大个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还是死死地盯着腐尸。半晌,大刘对着伍大个沉声说道:“大个,这军装你看见过没?”
伍大个摇摇头:“你都没见过的,我怎么可能认识啊?反正这绝对不是我们解放军的军装?”
老孙一手扶着旁边一棵大树,扬起脸来,脸色白得吓人:“会不会是什么秘密部门的制服?”
大刘没有回答他,往前跨了一步,蹲了下去,然后居然伸出手,去拨弄起那个腐尸身上的衣服。我和老孙扭过脸,压根都不敢望过去了。也就是我们扭过脸的瞬间,在我侧面大概十几米的位置,一个直立着的人影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当时反应也算挺快的,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火把对着那人影扔了出去,然后大吼道:“什么人?”火把旋转着飞向那黑影——还真的是一个大活人,但那短短的瞬间我压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见他一扭头,头上长长的头发挥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朝着前方狂奔了出去。
我的叫喊声刚落,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已朝着黑暗中的人影冲了出去。是大刘!紧跟着他的是伍大个,两个人都抽出了后背上的大木棍,另外一只手举着火把,迅速地冲着前面的黑影追了上去。
我和老孙比他们俩稍微慢了半拍,但也还是跟了上去。老孙在我后面,嘴里还好像给自己壮胆般冲着前方吼着:“站住!站住!”
黑影自然不会因为老孙这好像被阉的公鸡嗓音停下步子,相反的,他的速度更快了。看那模样,他应该很熟悉这林子里的地形,非常敏捷地在树与树之间穿过,有棵歪脖子树拦在前面时,他也是很灵活的一猫腰,钻了过去,丝毫没有影响他逃跑的速度。
我们也没有示弱,都咬着牙,死死地跟在他后面。我当时心里异常激动,感觉自己是在投入一场憧憬很久的战役一般,不敢有一丝怠慢,使上了吃奶的劲,生怕掉队。
就这么追出了十几分钟吧,我身后老孙的脚步声明显地跟我们拉开了一定距离。跑在最前面的大刘突然吱声了,他大声地吼道:“大个!快回去!小心敌人调虎离山!”
伍大个猛地停住,然后不假思索地转过了身子,朝着我们来的方向,也就是那具腐尸的方向跑了回去。我迟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跟着他跑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可一转念前面这黑影是活生生的,身后还可能出现更坏的状况。再说老孙还在后面,他应该会跟上伍大个的。
想到这,我加紧了脚步,朝着前面继续奔跑。
不得不承认,黑影的速度比我们都要快上很多。再者,我与大刘在大通湖农场这么久,每天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体格自然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了。我们与前方那黑影的距离越来越大,到最后,我们只能依赖着前方树林发出的声响来判断黑影逃跑的方向,已经完全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这样又继续了十分钟吧,我勉强跟上了大刘的步子,但两人喘气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急促。身后老孙的脚步声早就听不见了,他应该是跟着伍大个回头去了。
大刘也是一根筋的人,就算这追敌特的结果,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为无功而返了,但他还是黑着脸,朝前继续跑着。就在这一个节骨眼上,从我们身后,也就是我们发现腐尸的那个方向,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听声音应该是老孙。
“坏了,出事了!”大刘扭过头来骂道。然后他转过身子,朝着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跑了回去。我又看了一眼前面的树林,那黑影早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间了。我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转过身,跟着大刘往我们来的方向冲去。
这次没有跑出多远,就看到了在一棵大树下,老孙背靠着树坐着,手里的火把都快要熄灭了。见我们过来,老孙仰起脸来,脸上眼睛鼻子因为疼痛都挤到了一块。
“怎么了?叫得跟死了亲妈似的。”大刘冲着老孙恶狠狠地骂道。
大刘这话让老孙有点冒火:“刘同志,你这话怎么说的?再怎么说我以前也是一县之长,你个公安厅的小刑警,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大刘哼了一声,我连忙站到了两人中间,对着老孙说道:“大刘不是怕你出事吗?敌特都不追了,赶回来看你了。”
老孙也没有发火了,一只手抓着脚踝处,小声地嘀咕道:“我也没啥事,就是追敌特心急,一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大刘又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看老孙,径直对我说道:“小王,你扶上孙县长,我们回敌特尸体那边去,和伍大个会合再说。”
我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老孙,然后把这老家伙一只大手搭到了我肩膀上,跟在大刘身后往腐尸方向走去。老孙理亏,所以就算刚才大刘阴阳怪气地说出“孙县长”三个字,他也没敢发火。
我们回去的路走得比较久,因为扶着老孙,再加上在前面带路的大刘对这林子也不是太熟,一路上也磨蹭了不少时间。到最后,那股臭味越来越重,我们才确定没有走错方向。大刘便扯着嗓子开始喊:“大个!大个!人呢?”可叫了很久,还是没有人回答。我们三个心里都有点发毛了,按理说,臭味这么重了,腐尸应该就在附近啊,那么伍大个应该也在这附近啊?可是,咱在这鸦雀无声的林子里,如此大声地叫他,他不可能听不到啊?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浮上,难道……难道伍大个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大刘不时抬起头,往头顶望去,他是在找那个挂在树上的斗篷,斗篷不小,黑糊糊的一大片,隔很远都能看到。可是我们绕了几个圈,啥都没有找到。
一直没吱声的老孙说话了:“大刘,刚才我们站的位置就是在这里了。”说话间,他抬起手,朝着他前方一棵大树下指去。大刘还是板着脸,但还是朝着老孙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地上两摊湿漉漉的东西,正是之前我和老孙呕吐的污物。
大刘举着火把快步走了过去,把火把来回挥舞着:“那尸体呢?”说完又抬起头,往头顶去看,嘴里继续嘀咕道:“那斗篷呢?怎么全部不见了?”
我把老孙放到一棵大树边,让他自己靠住,然后走到应该是之前摆放那尸体的位置,地上果然还有很多蛆虫在那没有目的地蠕动。我火把的光扫过,蛆虫惊慌失措地往地上的枯叶里钻。
腐尸消失了!头顶的斗篷消失了!连伍大个都消失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朝大刘望了过去。大刘眉头皱得紧紧的,举着火把在地上四处看着。老孙在我们身后小声地说道:“不会是……不会是诈尸吧?”
大刘没好气地说道:“诈个屁啊!你以前不知道怎么还当了国家干部的,关键时刻全部是封建迷信那一套。”
老孙被抢白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可嘴上还是没示弱:“不是诈尸那尸体怎么不见了?总不是伍大个扛着跑了?”说到这,老孙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十有八九是伍大个给扛着跑回农场去邀功了,这么重大的发现,这小子就给自己记个头功,弄不好还可以直接回他邮局上班呢?”
老孙的话让我们都一下惊醒,要知道在那年代,人与人之间始终都是怀着一种警惕与互相的质疑,尤其是在农场里,都指望着某个重大发现立功回家,老孙这猜测还真的不无道理。
我也不由小声地说道:“真有这个可能。”
“可能个屁!”大刘打断了我的话:“伍大个不是这号人,你们两个做出这种事我还信,伍大个那没心没肺的家伙,怎么样都不会干出这么没屁眼的勾当。”
说完这话,大刘用火把指到他脚边,大声说道:“你们两个走近来看看这是啥?”
我和一瘸一拐的老孙忙走过去一看,只见地上湿漉漉的一大片,老孙上前蹲了下去,用手指蘸了点放嘴里含住,继而吐到了地上:“人血啊!还是热的。”
难道伍大个在这遇到了埋伏?出人命了?我心跳更加急促起来:“大刘哥!伍大个出事了?”
大刘重重地点头,说:“十有八九!”说完大刘抓起老孙的手,往肩上一搭:“我们赶紧回农场汇报情况,要农场派人过来调查?”
“那伍大个呢?”我焦急地问道。
老孙抢在大刘开口前回答道:“就算伍大个现在没死,凭我们三个怎么找啊?那腐尸穿的可是军装,敌人手里肯定有武器的。大刘的安排是对的,赶紧多叫点人过来,带着枪来再说。”
我也不好反驳了。我们三个人连夜下山,往大通湖农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