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干人等在黄干事的带领下往古场长的办公室走去,我注意到包括黄干事在内的几个农场同志,在这一路上都没有前后左右地夹着我们,好像我们压根不是刚从禁闭室放出来的坏分子。相反的,他们表情都很凝重,一言不发地迈着步子。
胡小品还真的像一直没见过天日的,不停地四处张望,对一切都感觉很好奇似的。我们到了古场长那个小平房门口时,居然瞅见在他办公室外,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还停了两辆军用吉普车。黄干事要我们先在外面候着,他先进了门。过了几分钟再探头出来,冲我们招手。
我们四个人往房间里走去,那晚就是我第一次看到铁柱和飞燕,以及我们沈头。也是从那晚,我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场长的办公室有近二十个平方米,古场长自然是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头扭到一边,望着他旁边的窗户。在他办公桌旁边的长藤椅上,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精壮中年男人,穿着一套整齐的中山装,和这套中山装很不搭配的是脚上的一双解放胶鞋。这男人应该有四十出头,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眼睛不大,也可能是没有完全睁开的缘故吧,正冷冷地看着我们陆续走进来的四个人。在他两边,一左一右地站着一对男女。左边的那男人比我还高半头,我一米八三,他应该有一米九吧,身板也非常的魁梧,铁塔似的,压根就看不出腰来,整一根熟铁棍在那矗着。他的皮肤却异常的白净,五官也很秀气,如果单看脸的话,跟白蛇传里的许仙似的。奇怪的是这小白脸大块头后背上还背着两把大刀,刀把上缠着灰色的布条。
右手边的那姑娘,倒比较普通,剪着个小人书里刘胡兰的齐耳短发,额头前还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卡。长得也还挺不错的,身材也高挑,但皮肤很黑,和左边那白净的大个子站一块,自然显得跟个非洲人似的。我还注意到她的眼睛,比我们寻常人要亮,可里面的瞳孔,却好像没有我们普通人闪着的那种光。
我们四个人很自觉地往他们面前的墙壁前一排站好,胡小品眼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那个穿解放鞋的中年男人,我瞅见他嘴唇动了好几下,好像是要说什么,可最后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反倒是那中年汉子先开口了,他对着胡小品微微一笑:“胡同志,不认识老朋友了?”
“您……您是沈同志?”胡小品说这话时,明显听得出他很激动,声音有点发抖。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古场长轻声地咳了一下。
古场长身子一抖,连忙转过头来。他脸色异常的苍白,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跟三天前我们看到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了。只见他看了那中年汉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扭过头来,冲着我们四个介绍道:“这位是中南军区的沈建国沈首长,胡同志你以前应该见过吧?”
胡小品连忙点头,那位沈首长却摆了摆手:“我是什么首长啊?已经不带兵了,你们跟我身边的孩子一样叫我沈头就是了。”
我们哪敢啊?都慌张地冲他弯腰鞠躬,说:“沈首长好!”
姓沈的笑了笑:“说了叫沈头就是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别叫得那么见外。”说完他扭头冲左右的两个男女说道:“你们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一男一女表情还是很冷淡,似乎对我们抱着敌意一般。也不能怪他们,我们这几个人一个个邋里邋遢的,身上还穿着农场的学员制服,本就是在阶级斗争中立场有问题的坏分子。那小白脸先说话了,声音也和他白净的脸庞很不相称,居然很浑厚沙哑:“我叫刘铁柱,沈头的警卫员。”
留着短发的黝黑女子接着说道:“我叫朴飞燕,你们叫我飞燕就是了,以前是……”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是沈头手里的小兵。”
我们自然是点头哈腰地笑,已经嗅到了这都是部队的人。那年代的人对于部队里的同志都特别尊敬,我们的新中国都是他们打下来的,他们是最可爱的人啊!
于是,我们也结结巴巴地各自自我介绍,当然,大刘没有结巴,他声音反而高了几度,很自豪地介绍完自己,还把以前自己部队的番号报了一遍。可对面那三个人对他这话好像免疫一般,没有任何表示。
见我们也算互相认识了,古场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烟,扔给大刘,示意他一人分一根给我们。他自己也点上一根,长长地吸了一口:“这几天农场里发生的事,相信你们几个都还不知道吧?”
我们摇头。
古场长咬了咬牙:“那天把你们关进禁闭室后,我对于伍同志逃跑的事情也非常来火。都怪我,没有理清楚问题的关键,一门心思想着赶紧把伍大个给抓回来,于是,要黄干事在农场里选了两百个附近县镇送过来的学员,奔赴汇龙山搜山,想要把伍大个这狗东西给逮回来。”说到这,古场长声音越发低沉了:“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两百个学员和带队的十几个同志,进入汇龙山后好像石沉大海,没有一个人出来。唉……”
坐我们对面的沈头把话接了过去:“也不能怪老古,如果给我遇上这么个事,也会这么做。两百个学员失踪后,老古亡羊补牢的工作还是做得很对的,没有想把这么大的一个事件压下来不给组织上汇报,而是第一时间通知附近各个县镇机关,密切注意这支大队伍有没有出现在各自辖区,并把这事以电报形式发给了省公安厅。公安厅的同志明天就会赶过来接手这个案子,而你们四个人吗?”沈头笑了笑:“你们四个人今晚就要跟我走。”
“首长冤枉啊!”站我旁边的老孙突然双腿一弯,跪倒在了地上:“首长,我们三个在汇龙山发现的情况是千真万确的,就算我们有错误,也只是以前在革命队伍里时候,有些分寸没有把握好,没必要把我们带去军事法庭过堂吧。”这老孙骨头软成这么个德行,还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沈头自然也笑了:“你就是孙县长吧!看把你给吓的,我带你们走是要带你们上汇龙山,查查这事的原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对你们几个来说是好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我和大刘也都忍不住笑了,可是胡小品却没笑:“沈同志,你可真得给我们做主啊!要知道七年前我就在这坑里栽过,现在总算好了点,你可别带着我又往这同一个坑里跳。你们是军队的人,来到地方上说什么都行,到时候你们一走,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沈头好像猜到我们会有这顾忌一般,他还是微笑着:“这样吧,我沈建国在这里答应各位,行动不管结果如何,你们四位,我都带回我们军区就是了!反正我现在也缺人手,四位的档案我也都看了,刘同志以前干刑侦的,小王同志这块头,以前做宣传也是浪费了,跟我在部队历练历练,也不会太差。老孙是个大能人,至于胡小品同志吧!唉!算沈头以前欠你的。”
沈头的话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那年代的人谁不向往进军队啊,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子劲,希望在即将可能到来的美帝、苏修与我们新中国的斗争中为祖国上战场。
我们四个人自然都是点头,沈头哈哈大笑,要黄干事给我们准备点好吃的,还要铁柱去外面他的车上拿了几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来给我们换上。
我们接过衣服后都很尴尬,毕竟有女同志在,不好直接换上。沈头说道:“没事,你们不用忌讳,都是革命队伍里的同志,没这么多毛病。再说,飞燕同志……呵呵!你们直接换吧。”
他这话隐藏着什么我们倒没留意,再说飞燕那眼睛虽然看上去有点古怪,可真相也不是我们能猜到的。沈头都放话了,我们也只好三下两下脱得剩下条短裤,把新衣服穿好。飞燕还是面无表情,或者她脸也红了,不过因为皮肤太黑咱看不到而已。
很快,农场的同志就端了四碗面进来。好家伙,那可是扎扎实实够分量的满满四大碗面条,虽然啥都没放,可也已经让我们欣喜若狂。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了面条,然后伸出我们灵活的舌头把碗舔了个底朝天。沈头笑眯眯地看着,最后站了起来,冲古场长说道:“那就这样了,明天公安厅的同志过来,就说人被我带走了,有什么情况让他们找我上面。”说完沈头走到了古场长身边,拍了拍古场长的肩膀:“老古!唉……你自己保重了!”
古场长脸色苍白,抬起头来:“沈头,你应该对我说好自为之。”说完古场长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他们这些话听得我们莫名其妙,但可以看出来,这沈头带走我们,应该是公安厅的同志所不知情的。或者说沈头这是连夜把我们四个人给劫走了。
这沈头也是个麻利人,没有多话,挥了挥手,就往外面走去。我们跟在后面出去,才发现在院子的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停着的那两辆吉普车上,还坐着两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小伙,看那短短的头发,就能猜出是沈头带过来的人。
沈头要胡小品和老孙跟着飞燕上了另一辆车,招呼我和大刘跟他坐同一辆车,铁柱是沈头的警卫员,自然也是在我们这车上。
沈头一声令下,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往农场外开去。
之后的年月,我再也没有见过古场长。当时事情的经过,也是多年后偶尔一次遇到黄干事才听说的。古场长是个好人,当时我们三个跑回农场,汇报发现了敌特尸体与伍大个神秘失踪的情况时,古场长就马上想起了七年前胡小品的那个事件。古场长看似武断的把我们扔进禁闭室,其实是在保我们。因为当时我们在汇龙山里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直接对他说的,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们最先看见的几个农场干事。古场长啥都不问就破口大骂我们三个是造谣,是在为伍大个逃跑事件帮我们推卸责任。
一个学员逃跑的问题并不大,我们几个为了推卸责任说了谎也只是小问题,不会上升到敌我斗争那种高度。而发现敌特,在当时可是大问题,有胡小品以前的经历在那摆着啊!
到把我们三个给关了禁闭,再加上农场里的干事们也都知道了伍大个失踪的事情,不处理也不行啊!于是,古场长当天下午专门开了个大会,在学员里挑出了两百个以前就是住在附近的学员,由十个年轻干事带队,还带了枪,组成了一支不小的队伍,开赴汇龙山。说是说要去把伍大个抓回来,实际上也就是造造势,好在以后给我们三个开脱,说伍大个这小子是早有预谋,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们三个的责任自然不大了。古场长还叮嘱了带队的干事,随便找找就行了,第二天中午前回来就是。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那两百多个人都没下山。当时在山下等着用卡车接他们回来的司机们就急了,派了几个人上山找。要知道汇龙山并不大,从山脚爬到山顶,再从另外一边下来,一来一去也就五六个小时。两百多个人在这么个不大的山上,应该是很容易找回来的啊。司机们在山上转了一圈,鬼影子都没看到。
司机们就急了,回想起我们回到农场汇报的敌特事件,都慌张起来,当晚就赶回了农场给汇报这事。
也是注定了古场长命里有此一劫,要搁在平时,还可以把这事先压一下,再派人去查查什么情况。偏偏那天省报的几个记者正好来大通湖农场采访,这事一下就被他们知道了,当晚就打电话给了上面。
省里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两百个坏分子失踪事件,那可是在和平年代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而且还被省报的记者第一时间知道。省里马上给附近县镇下了协查通知,并组建了个工作组,往大通湖赶。
古场长被处分是铁定的了,十有八九还要移交判刑。火上浇油的是,省里的工作小组还没到农场,沈头的队伍就先到了,而且雷厉风行,屁股都没坐热,就强行带走了我们四个当事人。据黄干事后来告诉我:古场长第二天就被工作组的人带走了,而且是带着手铐走的。之后事件的处理结果也就是不了了之,处理名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只是听说古场长最后是死在新疆。
一路上都是沈头问,我和大刘描述那天我们发现敌特腐尸的经过。沈头时不时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到最后,我们那简短的故事说完了,车上几个人便都沉默下来。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便麻着胆子对着沈头问道:“沈头,你对这个事情怎么这么关心啊?难道七年前那次大搜捕,你也有分参加?”
沈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回头,“嗯”了一声。我见他啥都不说,便不敢再多嘴问。反而是他自己沉默了一会,扭过头来:“小王同志,当年那次搜捕行动就是我带队的。”
“啊!”我和大刘一起张大了嘴。大刘先开口:“那当年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最后不是定性为胡小品造谣?看你这热情劲,难道当时你们还真发现了什么?”
沈头又沉默了,半晌后,他喃喃地说道:“发现是肯定有的,但是没有真正能拿得出手的证据证明胡小品说的属实。再说你们也知道的,汇龙山就那么大一个地,我们折腾了十五天,把汇龙山翻了个边,可十几个毛子兵,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啊!周围的县镇那些天都高度戒备,也没有发现。”
大刘忍不住插嘴道:“难道那些人都钻大通湖里面游走了?”
“还真有这可能!”沈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反倒是我这听的人傻眼了,大通湖虽然比不上洞庭什么的有个八百里,可也不小啊!再说那湖邪乎得很,每年湖边都有人淹死,所以附近的居民都不敢下水,我们自然也没往那方面多想。
沈头话锋却一下转了:“对了,大刘,开始你说那腐尸个头多大?”
大刘一愣,想了想:“他也没站起来,我还真没个分寸哦!反正块头不小。”
“骨骼大不?”沈头又问道。
“那头骨反正是不小的,如果脸上的肉没给那些小虫子啃掉的话,应该也是个大脑袋大脸。沈头,你问这些干吗?”
沈头没有回答他,继续发问道:“头上毛发什么颜色?”
“这我们倒没注意,头上有头发应该也很短,我印象中那尸体上就没几根长毛!”
“是黑色的!”我打断了大刘,非常肯定的说道:“是黑色的,而且应该有点卷。”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大刘扭过头来,瞪着那铜铃眼看着我。
我顿了顿:“我不是在头上看到的,而是在他嘴上。当时我们举着火把凑过去看的时候,那些蛆虫畏光,都往那个黑洞似的嘴里钻。我忍不住注意了一下,在他嘴边我就瞅见了不少的应该是胡子的毛发,估计那家伙以前留着络腮胡,黑色的,而且有点卷。”
“卷的那弯弯大不大?”沈头扭过了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大刘哈哈笑了:“这个沈头也关心干吗?我身上也有卷毛啊,裤裆里全是。”
沈头也笑了,递了两根烟给我俩:“你裤裆里长卷毛本就不稀奇,你大刘如果裤裆里的毛都长到头上,倒稀奇了。”
我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沈头,你追着问咱腐尸的头发颜色啊!卷不卷这些问题,不会是怀疑那敌特压根就不是我们中国人吧?”
大刘也止住了笑:“对啊!胡小品当时发现的敌特都是长毛子洋人,而且穿的军装的颜色和我们瞅见的那腐尸身上穿的颜色也一样,不会都是美帝派来的人吧?我记得打老蒋时候看到过美国兵里是有长黑色卷毛的,黑人!对!黑人!”
说到这,大刘从后排座位上站了起来,扭头朝着身后那辆车上大声地喊道:“胡同志!”
后面车上胡小品站了起来:“啥啊!”
开车的同志放慢了速度,后面的车马上和我们并排了。大刘冲着胡小品问道:“七年前你看见的那支队伍里有没有黑人啊?”
“啥黑人?”胡小品满脸狐疑。
“就是黑种人啊!非洲人懂不?”
胡小品愣了下,点点头:“我怎么记得那么多,我当时都吓懵了,能看清楚都是毛子兵已经不错了。”他又顿了顿:“不过那些人应该都是白毛子,没有你说的什么黑人。再说黑人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啊。”
一直没吭声的铁柱却憨憨地笑了:“黑人就和飞燕差不多,你看看她就知道了。”
飞燕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胡小品有点尴尬,连忙说道:“应该是没有的。”他吞了吞口水:“这飞燕同志也不黑啊!刘同志你别拿人家女同志开玩笑。”
大伙都哈哈大笑,我偷偷地瞄了一眼飞燕,她没有扭过脸来,坐在那辆车副驾驶的位置上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过嘴角微微地往上扬了扬,应该也是在微笑。我心里暗想:这女同志也没有我们最初看起来这么傲慢,铁柱张嘴就拿她开玩笑,应该对方也是个能开得起玩笑的人。只是刚和我们这四个农场的学员搅到一起,相互间还不熟罢了。
说笑间,远处的汇龙山终于近在眼前了,司机把速度放慢了点,驶离了那条窄窄的公路,往山脚下开去。当时我们的左边一马平川,几千米外就是易阳镇。右手边却已经是山了,之所以没有停下来,是因为还没有开到上山的山路,而我们右边的山坡很陡,压根就不可能从这样的位置上山。
两辆车依然一前一后地开着,不同的是现在他们那辆车开到了我们前面。两辆车都亮着车灯,但那年月的车灯也亮不到哪去,所以车都开得不是很快。四周黑乎乎的,鸦雀无声。我们一路过来也是一两个小时的颠簸,他们几个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是已经有点犯困了,坐在车上打盹。
就在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时刻,前方那辆车上的飞燕突然的大喊声把我们给吓得一抖。只听见她冷不丁地喊道:“什么人!”
前面那辆车也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灯往我们右边的山坡上照去。
我们这辆车上的人都忙朝着那方向望去,车灯是平着照出去的,所以那边山坡上方的情况我们只能看到个大概,可就这么个大概,也让我们吓得不轻。只见在那山坡上方约五六米的高度上,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往上爬着,他两只手都趴在地上,动作很慌乱。
我前面的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支手枪来,对着那黑影瞄了过去,嘴里大吼道:“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我们其他人都迅速地跳下了车,铁柱动作最快,那短短的瞬间已经冲到了山坡边,跳了起来去抓上面的草,企图翻上去追那人。
上面那人影应该也听到了沈头的喊话,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加迅速地往上爬。接着,他居然一个踉跄绊倒了,朝着我们这边滚了下来。
“啪”的一声响,我们前面一点的铁柱抓住的草被他扯了下来,他巨大的身体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飞燕也举起了一把手枪,大喊道:“还跑我开枪了!”
那人影滑了一两米便停住了,在我身后不知道是哪个司机打开了手电照了过去。手电的光照到那人身上的同时,那人影居然正要扭头往我们这边看,一发现有光,他忙抬起了手拦住了脸。他的头发很长,都长到了后背上,可那厚实的背影倒还是可以肯定他是个男的。
黑影的手那么挥了一下,紧接着又往上快速地爬去,步子比之前我们看到的稳健了很多。
“砰”的一声枪响,是沈头开枪了,子弹没有打中对方,只是打到了黑影前方一两尺的地上。沈头是老军人了,没打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想要吓住对方,并没有真想要击毙他。
可黑影并没有被吓住,手脚更快了。就那么眨眼工夫,他居然又爬上了三四米,并朝着一堆灌木丛里钻了进去。
铁柱也摸出了手枪,举起枪就要扣动扳机,沈头却到了他身边,把他的枪口压了下来。铁柱一愣,沈头沉着地说道:“子弹不长眼,别一下把这装神弄鬼的家伙给打死了,反正我们马上就要上山了,留着他不怕没机会逮到活的。”
铁柱点点头,我们其他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我甚至有点慌。沈头却还是很冷静,他扭过头对着大刘问道:“这背影和你们前几天在林子里发现的那个背影是不是同一个人?”
大刘摇头,很肯定地说道:“不是同一个,我们那天追的家伙头发没这么长。”
“敌特都会伪装的,你没见过文工团女同志的假发吗?弄不好这敌特刚才是戴着假发。”老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你戏看多了吧?”大刘对他一白眼,然后继续对着沈头说道:“而且我们那天看到的家伙身手比刚才这黑影灵活得多,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沈头点点头,把枪插到了腰上,转身往车上走,临到车边上又扭头过来问道:“大刘以前在部队是干吗的?”
“侦察兵!”大刘腰杆一挺。
“哦!难怪!老兵就是不一样。”沈头嘀咕了一句,翻身上了车。
我们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重新上了车,开车的那小同志迟疑道:“沈头,我们还是照原计划行事吗?”
“嗯!开车!”沈头大手一挥。
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后背上满是汗,也不是害怕,就是紧张。要知道我虽然长这么大个块头,可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空有一身蛮力气,实际上遇到什么事心还是跳得急。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司机刚才说的那句话却让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按原计划行事”?什么是原计划?大通湖农场事件是突发情况,距离那两百个学员失踪到现在也才一天时间,难道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沈头他们从听到消息,再到从军区开车赶过来以外,还专门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不成?
想到这,我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更加担忧起来,那年代的人满脑子都是阴谋论,大的方面就是想着美帝、苏修会要对我们伟大祖国做出什么新的举措,小的方面就是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充满着怀疑,把身边人一些小小的疑点去无限放大,一扯就扯到了国际形势上。
我望了望我身边坐着的大刘,大刘也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望向沈头的眼神却很坚定,压根就没有那种抱着怀疑心态的闪烁。我不禁惭愧起来,定下神,不再乱想了。
车很快就开到了上山的那条小路上,车在山路边停了下来,大伙都跳下了车。铁柱和飞燕从车座位下提出四个行军包来,他们俩一人背上一个,把另外两个递给了我和大刘。
我提了提那包,里面软软的,应该是些毯子之类的,看这架势我们上山是要待上一两晚吧。沈头在后面和那两个司机小声说了会话,可能是安排他们在这儿等吧。
我们四个从大通湖农场出来的人跟着铁柱、飞燕站在那山路口子上等。过了一会,沈头扭头朝我们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司机从车座下提出个小箱子,也跟着他走了过来。近到跟前,那司机“啪”的一下把那箱子打开了,里面居然整齐地放着两把崭新的手枪。沈头对着我和大刘说道:“你们两个年轻的同志一人拿一把吧,都装好子弹了的。你们身上的包里也还有一百发子弹。”说到这儿,沈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冲着我问道:“小王同志用过枪没有?”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什么时候有机会用过这么高级的手枪啊!可我那一会心里可给激动坏了,拼命地点头:“用过的,用过的,镇上民兵训练时候我还开过枪呢?”
沈头点点头,我兴高采烈地抓起了其中一把枪,双手在上面激动地摸来摸去。大刘也拿了一把,径直往腰上插了上去,头朝我这边靠过来,坏笑着低声说道:“你用过个屁!你小子见没见过枪都是个问题。”
我脸马上就红了,可哪敢反驳他啊!大刘也没有大声说出来,嘿嘿一笑,跟在前面的沈头他们后面,往山上爬去。
我落在最后,自然没人看到我的各种小动作了,我一只手提着那把手枪,另一只手手心里都是汗,在那枪上来回地蹭着,别提多兴奋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我身后的那两辆吉普车居然响了,我扭过头去,只见那两辆车都启动了。我纳闷他们为啥不在这里等我们下来,难道是要开到个隐蔽的位置躲好吗?谁知道那两辆车油门一轰,朝着我们来的方向开了回去。
前面那几个人都没有停下,我却留了个心眼,伸长脖子看两辆车是不是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两辆车冒着黑烟,一颠一跛地瞬间开得没影了。
我没管那么多,抬起步子,朝着前面的队伍追了上去。我小心翼翼地把枪插到了自己肚脐眼位置,冰冷的枪把贴着我的皮肤,凉凉的,感觉非常的舒服。
凉凉的……这凉凉的感觉,在这晚之后就如同一个梦寐一般,伴随着我那晚兴奋不已的脚步,走向了我诡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