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长腿叔叔”吃西餐

长腿叔叔退休以后来到我们公司做顾问。

没退休前,他是一家文艺事业单位的秘书长,我们公司对口的业务和他之前的资源可以对接,所以他来给我们做顾问。说的通俗点就是给我们介绍潜在客户。我毕业第三年,换了新城市,来到了魔都。这家公司是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老板以前在地级市文化馆上班,偏好收藏一些工艺美术品和书画作品,在电视台外包了一些时间档,做一些青黄不接,没多少人看的节目。工作不算忙,工资也不高。我喜欢文化口的工作,所以选择了这里。

长腿叔叔指导我写稿子,带我去采访。他早些年都是在大企业上班,为人处事很得体。每当采访完一些出色的工艺美术大师,告别前总会送我们一些小礼物,诸如他们做的手工艺品,茶具花瓶之类。长腿叔叔叮嘱我,不能主动向大师去要一些东西,特别贵重的也不能要。这样的教诲于我心有戚戚焉,所以日后很多工作,我都愿意跟着他一起。

长腿叔叔的腿一点都不长,他生在南方,长在南方,这辈子基本没怎么在外地生活。当然,这些我不能亲鉴,都是他跟我说的,他来我们公司时都快七十了,或许我该称呼他为长腿爷爷。他身高差不多刚到一米七,有点驼背,戴着一副眼镜,一年四季都是穿着衬衫西服,工工整整的样子。他是本地人,父母也是机关干部,到了他和他儿子这一辈,也在机关单位上班。本地人选择事业单位,多半是有房有车,吃喝不愁,就图有个安稳清闲的工作。长腿叔叔可能也是如此吧。这样安稳的生活养成了他淡定的性格。他走路说话不急不慢,很喜欢悠闲的抽着烟,因为经常爱抽烟,牙齿有点发黑,连说话都是带着哑哑的烟嗓音。这些和他为什么被称为长腿叔叔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有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大概也就知道,我为什么会称呼他为长腿叔叔了。

美国有位女作家写了一本书叫做《长腿叔叔》。讲述的是一个天性乐观、品学兼优的孤女茱蒂的故事。茱蒂从小在孤儿院长大,17岁时,因为自己写的一篇文章《忧郁的星朋三》被孤儿院的一位理事看到,这位理事认为她很有写作天赋,愿意匿名资助她上大学,并培养她成为作家。但是理事提出一个条件,要求茱蒂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信汇报学习与生活情况,并声明不会回信。上大学以后,按照理事的要求,茱蒂开始把自己生活的琐事和思想情感以及内心隐秘写信给他。由于不知道理事的名字,只偶然瞥见过墙上他被车灯拉的又细又长如长腿蜘蛛般的投影,所以称他为长腿叔叔。

我的长腿叔叔虽然没有实质性给予我物质帮助,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鼓励我赞美我,让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努力的生活下去。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离开了那家公司,但还和长腿叔叔保持着联系,每当我的工作有了新的进展,就会向他汇报。那时我的工作也是天天做采访写稿子,偶尔会发给他看,向他请教。有一次,我升职了,很高兴的告诉他,他也很开心,要请我吃“大餐”。

“会是什么大餐呢?”,我问道。

“你记得你以前去玫瑰园采访,园里有个西餐厅,虽然说是西餐,但西餐桌竟然是圆桌,这一看就是山寨版的西餐厅。”长腿叔叔说起我刚入行时的一件事。

“哈哈,是的。当时我发照片给你,想告诉你,那是我第一次吃西餐,结果你给我浇了一头冷水。”我又想起这件好玩的事。

“是的,今天我就请你吃西餐。但是具体吃什么,我先不告诉你。晚上你到了再说。”长腿叔叔这次很神秘。

长腿叔叔的西餐会是什么呢?以前出来吃饭,都是去我喜欢吃的地方,除了火锅就是上海菜。我还真没吃过正宗的西餐。长腿叔叔以前被派遣到意大利工作半年,我听他说过,他喜欢吃那儿的金枪鱼沙拉和意大利面,说国内的很多做的不正宗;他还去过美国交流访谈过,但他觉得美国的食物热量都太高,味道也一般。这次去的地方,有一个我不懂的英文店名。

下了班以后,我就坐上了长腿叔叔的汽车,行驶半个小时后,到了一家名叫“Gara”的西餐厅。等坐定后,我问长腿叔叔,为什么这家西餐厅的名字这么奇怪,是人名吗?长腿叔叔微微一笑,用他低沉的烟嗓音告诉我,这是意大利文。

“所以我们今天吃的是意大利菜?”我顺势问道。

“是的。”

佛罗伦萨牛排、奶油培根意面、金枪鱼沙拉、海鲜披萨,提拉米苏……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在熟悉的长辈面前,就像在自己的家人面前一样,毫无拘束。服务员离开后,我显得很兴奋,对于眼前的美食毫无抵挡力。

“这是你说的金枪鱼沙拉?”我看到一份有肉、蔬菜、面包混杂着的菜肴问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枪鱼,毕竟我没吃过。只是看上面铺的鱼肉比三文鱼的颜色深一些。

“是的,我在意大利的半年,最爱吃的一道菜。”长腿叔叔似乎对这道菜充满了回忆。

“是你最爱吃的?那我一定要好好尝一尝。”我开始迫不及待动叉子了。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用的对不对,不过,长腿叔叔不会介意。

“上面的酱汁味道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尝过。“我吃到第一口,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你在玫瑰园也吃过这种味道。”长腿叔叔又要拿玫瑰园的事情取笑我了,可是我并不生气。这就像爸爸拿出女儿小时候的糗事再重新叙说一样。

“哈哈,那种酱汁很好吃,我记得和你说过。”

“是的,金枪鱼沙拉上的酱汁也一样,都是千岛酱。”

“难怪!好吃的!”不知道是被回忆起来的时光让人开心,还是千岛酱能调起人的胃口,我瞬间增加了食欲。

“先别填饱肚子,还有一道惊喜给你。”话一说完,长腿叔叔叫来了服务员,小声叮咛着。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一个长条形状的盘子,可是上面的牛肉很少。

“意大利皮埃蒙特有一道名为Brasato al Barolo的传统菜肴,也是红酒烩牛肉。做法就是将牛肉切成块,加上盐和用胡椒炒过的洋葱,撒上香草后倒入大量红酒,用小火炖四五小时,洋葱和红酒的浸入让牛肉风味浓郁。在当地,会用内比奥罗酿造的巴罗洛葡萄酒来做这道菜,剩下的红酒可以搭配Brasato品尝。”长腿叔叔似乎很快洞察到我的疑问,对于这道菜讲的非常详细。我深深的被这种默契感动。这种感觉很遥远了。初中?高中?或者,更小一点,童年?不,好像都没有这样的时刻,被人关注,被人猜中内心想法的时刻。可能我太孤独了。未曾向别人分享什么,所以也未曾得到什么关注。

红酒烩牛肉,嗯,红酒烩牛肉……

眼睛里一阵热涌。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我还是忍住了泪水。这样开心的时刻,我怎么能哭呢,即使哭,我也不能被他洞察到,我不想让心怀感激的美味掺杂着泪水的咸味。况且人生的相聚,总是聚一次,少一次,要留下欢笑。

不知道,你的人生当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位如同长辈般的老人,他亦父亦如友,在独自打拼的异乡,像一位亲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