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晌午,龟兹,安西都护府府衙。
正堂里,一个容貌沧桑、五官刚毅的高大身影,正仔细地端详着身前的巨大屏风。
那屏风紫檀镶框,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雄鹰,正面是一副巨大的西域全图,上面描绘着东起长安,西至罗马的广大区域,山川秀美,河湖生动,大漠苍凉,城池锦绣,绘撰的非常精美细致。
他身着大唐军袍,苍老的手在地图上比比划划,一会站在屏风东端,一会又缓缓走到屏风西端,一边看着,一边手拂须髯沉思着。
他胳膊上的疤痕是战场厮杀留下的功勋,眼角的皱纹和沧桑的皮肤是岁月留下的刀痕,魁梧的身躯和勇毅的眼神彰显着大唐不可冒犯的军威。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便有种手握百万雄师的迫人气场。
突然,一位年轻将军健硕的身影,疾步进入正堂来,手中似拿着什么。
他恭恭敬敬地向屏风前的背影行了个礼后,说道:
“都护大人。”
“是常清啊,何事?”
屏风前,那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对着封常清说道,嗓音中气十足,沧桑雄劲。
“碎叶城刘将军来信,刚刚加急送到。”
说完,封常清将手中的信件双手呈上。
都护大人快步上前,拿过书信,拆开便读,眼中迸射着光芒。
只见信中写到:
“都护大人尊前敬叩:
探马来报,夷播海以北的西突厥部众,由可汗阿史那贺鲁带领,擅自离开规定牧区,倾巢南下,从西面绕过碎叶城,往西南方向驰去,属下已派人尾随其后,一有消息立马上呈。
属下刘威拜上”
(按:夷播海即今巴尔喀什湖,碎叶城在其南面。)
都护大人读毕,急忙转身回到屏风前,手上指着夷播海和碎叶城的位置,厚眉紧锁,眼神锋利。
“楚之呢?”
少刻,都护大人苍劲的声音传来。
“楚之今日轮休,出府去了。”封常清答道。
“把他找来。”
封常清一惊,想是信中消息不妙,急忙答道:“是!”
说完转身便走,疾步出堂去了。
都护大人在屏风前又将信看了一遍,踱步沉思。
他忽然坐到桌前,提笔疾书,墨走龙蛇,写就了一封书信。
然后又立于屏风之前,久久凝视。
约一个时辰后,两个年轻人从外面疾步踏入堂来,当先步入的那人身材修长,一袭白袍,容貌算不得十分英俊,但英气勃发,尤其是那一对明亮澄澈的眼睛,很有一副少年英雄的气势,正是高楚之。他身后便是一袭黑袍,容貌敦朴的封常清。
“父亲,您找孩儿。”
高楚之进入大堂,走到都护大人身前,倒头便拜。
“起来,你们看看这封信。”
都护大人将碎叶城刘将军的信递给高楚之。
高楚之起身接过那信便读,只略一小惊,甚为平静,读毕将信递给了封常清,封常清也随即读完了。
“有什么想法?”
都护大人对高楚之和封常清道。
高楚之走到屏风前,凝视着地图上的夷播海和碎叶城。
“孩儿以为,西突厥部原游牧于夷播海以南,伊犁河谷区域,那里水草丰美,牛羊肥壮。后因拒不归唐,被父亲驱赶至夷播海以北的大漠之中。想是两年来生活艰难,今番南下,一是可能另寻牧场,占为己有,如此倒较好应对;二是可能去康国王城撒马尔罕泄泄火气,突厥部被逐走后,伊犁河谷的丰美牧场,便由朝廷分配给了新归顺的撒马尔罕粟特人,若是如此倒要早做准备。撒马尔罕扼东西商道之要冲,命脉所系,不容有失。”
都护大人听完点了点头,拂着须髯陷入沉思,少刻,说道:
“以突厥部目前的状况,进攻撒马尔罕可不是英明之举啊。”
“别人可能不会,阿史那贺鲁,可能会,父亲还需做好两手准备。”
都护大人拂着须髯缓缓地道:“所见甚是。”
他转身拿起几案上刚刚写就的那封书信,递给高楚之。
“你拿上这封信,立刻启程赶赴撒马尔罕,面交康国国王,信中皆有照应。
“阿史那贺鲁确是个刚烈不服输的人,虽几番败于我手,却从不肯归顺,我心中对他倒有几分敬意。
“此番他又倾巢南下,我们还需做好最坏打算。好在他突厥一部,元气已伤,强势不再,只要我们应对得策,想来此次也兴不起什么大浪。”
他又从身上取出一枚玉质令符,形似虎奔,碧光隐隐,递给封常清。
“封将军即刻准备前赴喀什葛尔,点疏勒镇精锐骑兵三千,奔赴撒马尔罕,康国国王会予以粮草协助,康国两万兵马亦归封将军麾下节制。
“目前朝中局势混乱,西域不能有大战,你二人阵前随机应变,灵活处置,遇急事不需上报于我,能免此一战便是立功了。
“你二人速去准备,天黑后秘密启程,不得有误。”
“是——!”
高楚之和封常清听令,转身出门去了。
时至傍晚,红日西沉,半个天空为之染血。
高楚之收拾妥当后,牵着他的亲密战友小白马,来到封常清住处,相约同往。
封常清见高楚之进来,迎上前去说道:“楚之,你身上带有密信,宜急速前去交给康国国王,让其早做准备。突厥人几天前便已南下了,铁马奔驰,兵速奇快,今番若已兵临康国边境,那就不妙了。
“你有‘风行神术’,随我前去疏勒调兵,倒拖慢了你的速度。”
“封大哥所言甚是,我即刻便行。”
“且慢,都护大人令天黑后启程,免得引人耳目。”
“是。”
封常清和高楚之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距天色大黑只需一个时辰,耐心等待一下便是。龟兹城中人员混杂,免得引人发觉,走漏风声。
高楚之便在封常清家里稍歇。
封常清家里极为朴实,没有昂贵装饰,也无精美器具,皆是寻常用具,和普通百姓家无异。
高楚之见了心中赞叹,心想:“封大哥是龟兹城中地位尊贵的人,居家生活却能如此朴素,实为难能可贵了。”
他一直钦佩封常清的为人,今日更是加深了几分。
封常清看了高楚之一眼,神情略带几分尴尬,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想说,如鲠在喉,十分难受,他极为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终于闷出了句话:
“去跟水若道个别吧。”
高楚之听了脸上一阵微红,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手足无措的跟个会动的柱子一样站在那里。
“用……用吗?”
片刻,高楚之才说道。
“此一去路途遥远,事态复杂,少则一月,多则百日,去道个别吧,妹妹她心里有你,你也清楚。”
封常清语重心长地说道。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个大老爷们正纠结间,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个少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