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南

  • 诗经
  • 赵逵夫
  • 6942字
  • 2019-06-11 18:05:12

国风

“风”是一些诸侯国和地区带有地域色彩的诗歌,大部分是民歌,也有些是带有民歌色彩的贵族阶层的作品。宋郑樵《通志总序》说:“风土之音曰风。”风诗以广大人民社会生活题材为主,尤以反映恋爱、婚姻、家庭、行役、农业生产、社会习俗,反对剥削压迫、讽刺统治阶级贪婪荒淫的作品为多。《国风》从名目上说包括十五个诸侯国和地区的作品,即《周南》《召南》《邶风》《鄘风》《卫风》《王风》《郑风》《齐风》《魏风》《唐风》《秦风》《陈风》《桧风》《曹风》《豳风》。但《邶风》《鄘风》《卫风》都是卫国的作品,故虽曰“十五国风”,实际上只有十三个诸侯国或地区的作品。《国风》各部分有的产生时间早,有的产生时间迟;有的时间跨度大,有的时间跨度小;大部分作品难以确定具体的年代。除个别作品外,也难以考知具体的作者。

“周南”“召南”应是指分布在周公封地、召公封地以南江汉一带的姬姓小国,其地域大致包括今河南洛阳、南阳和湖北郧阳、襄阳等地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春秋以前汉水以北小国如□、息、应、蒋、道、蓼、唐、顿、蔡、随等,都是姬姓。这些姬姓国的分布,正反映了周王朝政治和文化的影响与扩散。所以《毛诗序》言“南,言化自北而南也”,并非完全无据。西周末年召穆公“追荆蛮”“伐淮夷”(《竹书纪年》),江汉诸姬实利赖之;周定公在厉宣之朝安定天下,也有杰出的贡献。编诗者辑《周南》《召南》并列于《国风》之首,实在于反映召穆公、周定公的业绩。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一《周南召南考》说:“此周、召公采邑之分地也。以今陕州陕原(按即今河南省三门峡市西南)为断,周公主陕东,召公主陕西。”《周南》《召南》各系以“南”者,以其地当周、召采邑以南之地,为通称,非专名。则“周南”“召南”之名来自其地当周公、召公采邑以南。而就今本《诗经》中《周南》《召南》作品来看,二者并无明显的地域区分,《周南》中说到汝,也提到了江、汉,其地域包括周南、召南。江汉与淮河上游一带周王朝开发较迟,楚人与江、汉、汝一带少数民族,其语言与北方差异较大,周人至战国之时尚称其语言为“南蛮□舌之音”,春秋战国时称其音乐为“南音”(《左传·成公九年》),称其曲调为“南风”(《左传·襄公十八年》)。则《周南》《召南》皆以南方曲调演唱。

《周南》有诗十一首,《召南》有诗十四首。大部分是西周末、东周初的作品。反映恋爱、劳动、妇女归宁思夫及官吏究心于朝政的作品为多,也有作品表现了当时的礼俗,总体上展示出一种上下和睦、人民安居乐业的景象。

关雎

关关雎鸠,[3]在河之洲。[4]窈窕淑女,[5]君子好逑。[6]

参差荇菜,[7]左右流之。[8]窈窕淑女,寤寐求之。[9]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10]悠哉悠哉,[11]辗转反侧。[12]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13]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14]窈窕淑女,钟鼓乐之。[15]

【品评】《关雎》为《周南》首篇,是一首恋歌。由诗中以水鸟雎鸠和河洲为意象,以采水中植物荇菜为喻体这两点来看,作品产生于江汉流域。

这本是一首恋爱诗,但因为其中的起兴、比喻都与当时民俗有联系,所以后来被用于婚礼仪式,导致阐释的侧重点产生变化,文化内涵更加丰富。

诗的开头说“关关”叫着的雎鸠(鱼鹰)在河洲上,雎鸠在洲上是等着叼鱼的时机,先秦时代得鱼是作为成婚配有家室的隐语。《管子·小问》引逸诗:“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而安召我居?”正反映出当时这种比喻或联想的习惯。闻一多有《说鱼》一文(见开明版《闻一多全集·神话与诗》),论之甚详。美好纯真的姑娘也正是有修养的君子企慕追求的对象。开头的“兴词”,实含有比喻的意思在内。

第二章开头以从水中捞取漂动的荇菜喻青年男子追求姑娘的过程。因为荇菜随水漂,故不一定一下就逮着,比喻男子追求姑娘时常有的那种难以接近和难以捉摸其心思的状况,既具生活气息,又很贴切。据诗中末两章的“琴瑟”“钟鼓”等句来看,至少男子一方为贵族之家,而这里却以采荇菜为喻,则此比喻应早在民间流行。

第二章三、四句言“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追求乃是一种行为,而这里说“寤寐求之”,无论醒着还是梦中,都在追求,变成了一种心理活动。诗中正是以“求”字,写出了青年男子对于所爱慕的女子时时不能去于心的状况。下面四句具体写思念却难以实现愿望的急切、焦躁与不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四句写尽古今求婚、思慕中男子的心情。

依据上两章之言,后两章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是以琴瑟、钟鼓表达爱慕、追求,增进感情,所以用“友之”一语;其言“乐之”,是指使其欢心,能够达到“百年好合”的结局。因此后两章多少有一点轻松的、挑逗的意思在内。

因为这首诗是贵族阶层青年男子的作品,尽管也带有民歌重章叠句的特征,但并不是完全以此为结构方式。本诗描写富于特征性,比喻贴切而含蓄。同时,孤立地来看,诗中的“琴瑟”“钟鼓”具有喜庆色彩。所以,也被广泛地用为婚礼上的歌诗。这样,在理解上便多少产生了一些变化。本来前三章十二句是全诗主体部分,后两章八句应顺前面意思来理解,但用在婚礼乐歌之后,则前面的两章成了对婚前“君子求淑女”过程的回顾,成了对男女双方恋爱史的一个诙谐而带有浪漫色彩的总结,带有对女方恭维和对男方戏谑的成分,因此,后两章也自然地以“钟鼓乐之”的意思为主,“琴瑟友之”便成了这一层意思的过渡或铺垫。

但无论怎样,在对《关雎》这首诗的理解与阐释中都离不开其中的民俗成分。民间语言的轻松、幽默,和恋爱(提亲)与结婚这两种习俗中共通的民俗比喻材料,成了这首诗解释上可以转换角度的凭借。

卷耳

采采卷耳,[16]不盈顷筐。[17]嗟我怀人,[18]置彼周行。[19]

陟彼崔嵬,[20]我马虺□。[21]我姑酌彼金罍,[22]维以不永怀。[23]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24]我姑酌彼兕觥,[25]维以不永伤。[26]

陟彼砠矣,[27]我马瘏矣,[28]我仆痡矣,[29]云何吁矣。[30]

【品评】这是一个贵族妇女在采摘卷耳时悬想行役在外的丈夫的诗。《易林·乾之革》说:“玄黄虺隤,行者劳罢。役夫憔悴,逾时不归。”将本篇主题概括为表现役者劳苦而逾时不归。清代何琇《樵香小记》说:“此必大夫行役,其室家念之之词。”清末牟庭《诗切》说:“思妇吟也。”于诗旨和作者的推断,均合于诗本文。在外行役者为贵族或大夫,这由其有马、仆夫,又用金罍、兕觥之类饮具可知。

关于此诗诗意,《诗序》提出什么“后妃之志”“辅佐君子求贤审官”之说,郑玄以来不能去其束缚,欧阳修《诗本义》说:“妇人无外事,求贤审官,非后妃责”。虽驳《诗序》之说,而又以为是“后妃讽君子爱惜人才”。牛运震《诗志》解此诗:“‘我怀人’,隐约其词,不能质言。妙。闺思妙旨。唐人诗‘提笼忘采桑,昨夜梦渔阳’,似从此化出。一篇寥冷无聊之况,中有一段说不出的光景,而意思含蓄缠绵无尽。”真善于体会诗情者。但又说:“一篇七‘我’字皆后妃自我也。”煞尽风景。由此两例可见要摆脱旧说的影响,很不容易。方玉润《诗经原始》对诸家异说有所辩驳,此不具论。他以为《诗序》之说只因为《左传·襄公十五年》引此诗,并说“能官人也”,因而附会之,而《左传》引诗多断章取义,实难以由之探求诗本义。至清初何琇始得其确解,崔述、牟庭、方玉润加以申说。崔述《读风偶识》说:“窃谓此六‘我’字,仍当指行人而言,但非我其臣,乃我其夫耳。”方玉润说:“故愚谓此诗当是妇人念夫行役而悯其劳苦之作。”其于第一章眉批道:“因采卷耳而动怀入念,故未盈筐而‘置彼周行’,已有一往深情之概。”后三章眉批:“下三章皆从对面著笔,历想其劳苦之状,强自宽而愈不能宽。末乃极意摹写,有急管繁弦之意。后世杜甫‘今夜鄜州月’一首,脱胎于此。”其评后三章“从对面着笔”,五字可谓一语破的。本诗构思之奇,在于借“卷耳”之音,写眷念之情,后三章所写全是思妇立于大路上盼望所想;对丈夫的思念、关心、怜爱,皆从对丈夫景况的想象中表现出来。

《王风·君子于役》写思夫,说道“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分明是当日落之时远望山间小路,盼望丈夫回来。此诗所写则在大路之上,前者为农夫,此为贵族妇女,背景也自不同。但都出之天籁,所以从任何一个方面都可以给我们提供认识、解读的信息。

朱熹《诗序辨说》说本诗“首尾冲决,不相承应,亦非文字之体”。当代学者也颇有以本诗第一章同后面三章本为两诗被误拼之说。我以为即使这样,也是在相关作品民间流传的过程中形成的。不同的作品被连接在一起,总有一个原因。本诗第一章末句说“置彼周行”,第二章开头说“陟彼崔嵬”,“置彼”与“陟彼”意义不同,其中第一字的字形也不同,但发音一样,因而在歌中以民歌“句首顶真”之结构方法被连在一起。但将它们连在一起而能流传开,则说明从构思上可以成立,不然,便会被纠正过来,或被采诗者、整理者加以调整。所以,它们的连接事实上就反映出了这首诗形成中的一种创造性艺术思维。民歌流传中错接的情况,我从错接的条件方面分为“有因错接”和“无因错接”。如果说《卷耳》一诗确是由本不相干的两首诗拼接而成,也是“有因错接”,就是说,是有一定条件的。而从艺术效果方面,我又分为“合理错接”与“不合理错接”,前者同民歌流传中自然地发展、完善有关,是民歌在流传中不断提高其艺术水平的方式之一,是一种积极的行为,应属正常;后者则应看作是一种错误。《卷耳》一诗即使是由两首诗所拼接,也是属于前者。因此,我以为在今日论此诗之艺术,可以不管原本是否为两首诗拼接形成。此为前人所未道及,但关系到整个民歌中有关问题的讨论,《诗经·国风》其他诗篇也存在类似的情况,故赘述之。

桃夭

桃之夭夭,[31]灼灼其华。[32]之子于归,[33]宜其室家。[34]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35]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36]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品评】本诗每章仅易数字,语句明白,从语言形式上言之,其为仪式上所用的歌诗,甚为明显。从每章中不变的“之子于归”,可知其为贺女子出嫁时所歌,也即婚嫁仪式中女子出门时在女方家中所歌,“宜其室家”等是吉利语,表达了人们对未来婚姻状况的良好愿望,“家室”“家人”的变化,仅为就韵而已。但这首诗明白的语言,轻快的节奏,给人喜庆之感。

这首诗韵味深长者,更在章首“桃之夭夭”一句。朱熹《诗集传》:“夭夭,少好之貌。”首章在此句下为“灼灼其华”。两句相连来看,“夭夭”是形容桃花。桃花始开时最为繁盛,所以说“少好貌”。但这只是从训诂方面言之。从“夭”这个字上古的读音言之,它又同“笑”字音相近:“笑”(本作“芺”)由“夭”得声,则音义之间,不无关系。钱钟书《管锥编·毛诗正义》“桃夭”条举出不少古人写“花笑”的诗句,如李白《古风》:“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豆卢岑《寻人不遇》:“隔门借问人谁在,一树桃花笑不应。”李商隐《即目》:“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飞。”又《嘲桃》:“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皆是以笑写桃花之红艳繁盛者。钱氏失引之崔护之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更是得《桃夭》一诗真髓。本诗三章皆以“桃之夭夭”起兴,不仅有喜庆色彩,而且含蓄地道出了女子之外在之美与内心之喜悦。

诗的第二章第二句承之以“有蕡其室”,因古人娶妻首先是希望其多生子。古代由于疾病、疫情战乱等原因,人口死亡率高,故认为“多子多福”。《诗经》中《周南·螽斯》《唐风·椒聊》都表现了这种观念。第三章的“其叶蓁蓁”,则是就其可以使家庭兴旺方面言之。这些比喻,都以深厚的民俗观念为基础。

总之《桃夭》一诗重章叠句,所说不多,但甚可玩味。

芣苢

采采芣苢,[37]薄言采之。[38]采采芣苢,薄言有之。[39]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40]采采芣苢,薄言捋之。[41]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42]采采芣苢,薄□之。[43]

【品评】这是妇女收获一种禾类粮食作物薏苡时唱的歌。

清方玉润《诗经原始》论此诗说:“夫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为什么方氏说读此诗会产生这种艺术感受呢?钱钟书《管锥编》论《桃夭》有云:“观物之时,瞥眼乍见,得其大体之风致,所谓‘感觉情调’或‘第三种性质’;注目熟视,遂得其细节之实象,如形模色泽,所谓‘第一、二种性质’。见面即觉人之美丑或傲巽,端详乃辨识其官体容状;登堂即觉家之雅俗或侈俭,审谛乃察别其器物陈设。‘夭夭’总言一树桃花之风调,‘灼灼’专咏枝上繁花之光色,犹夫《小雅·节南山》:‘节彼南山,维石岩岩’,先道全山气象之尊严,然后及乎山石之犖确。修词由总而分,有合于观物由浑而画也。”把道理讲得十分透彻。《芣苢》一诗,正是从其重章叠句的表现中透出了欢快的情调,从“薄言采之”“薄言有之”“薄言掇之”“薄言捋之”“薄言袺之”“薄言□之”的描写中,见采摘之多、之快、众人争先恐后的状况;由反复出现的“采采芣苢”,见芣苢(薏苡)之多和采者的兴奋心情。古代采摘之事,多由女性来承担,《诗经》中大量作品可以证明,所以方玉润所说似是凭空发挥,实际上是由诗文本作的艺术想象,是诗中自有之意境。艺术作品有以刻画细致而美者,有得其大概而引起人的想象而美者,这很同于工笔画与写意画之别,以此为喻,《芣苢》是幅优美的写意画。

汉广

南有乔木,[44]不可休思。[45]汉有游女,[46]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47]江之永矣,[48]不可方思。[49]

翘翘错薪,[50]言刈其楚。[51]之子于归,[52]言秣其马。[53]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54]之子于归。言秣其驹。[55]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品评】这是汉水下游、江汉之间流传的民歌。诗中抒情主人公是一个青年男子,追求汉上游女,总是不能接近,带有神话色彩。

钱钟书《管锥编》论《秦风·蒹葭》,并引此诗说:“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之情境也。古罗马诗人桓吉尔名句云:‘望对岸而伸手向往’,后世会心者以为善道可望难即,欲求不遂之致。”以下引中外诗赋、小说、文献中有关文字。可见,此诗实写出了人类社会中常有的一种情感体验,或者说一种普遍的心理状态,具有典型意义。

前人读此诗未能明白者有五端:

一、诗开篇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起兴,实隐喻对方地位高,而自己不能及之。

二、第三章开头“翘翘错薪,言刈其楚”“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也是说,要在芸芸众女之中,只认定那最杰出的、自己最看重的。三章比兴之意相同。

三、诗中的“汉”同“江”都是指汉水(也称汉江)。上古“江”字在一般情况下专指长江,但又是一种通名,也可指其他江。《尚书·禹贡》“九江孔殷”,孔颖达《疏》:“江以南,水无大小,俗人皆呼为江。”即长江以北,大的水也可概称为“江”。《大雅·江汉》“江汉浮浮”,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说:“古者江、汉对言则异,散言则通。《吕氏春秋》言:‘周昭王涉汉,梁败,王及祭公陨于汉中。’《左传》僖四年杜注亦云:‘昭王涉汉而溺。’而《谷梁传》则曰:‘我将问诸江。’《史记·周本纪》曰:‘昭王卒于江上。’此汉亦名江也。”汉代以来学者皆释此“江”为长江(《毛传》、郑玄《笺》、孔颖达《疏》以来多不释及,是以常义视之)。如此,则诗人所追求之人究竟在汉水对岸,还是在长江对岸,诗人究竟要渡汉水以求,还是要渡江水以求,便不明白。所以明白“江”和“汉”都是指汉水,变换以避复,甚有关乎诗意的理解。

四、诗中的“方”指绕过,不是指用筏子渡。余冠英先生曾主此说,惜无人注意,不被接受。陈奂《诗毛氏传疏》:“‘汉’以绝流而渡言,故曰‘广’;‘江’以顺流而下言,故曰‘永’。”就“汉”与“江”的关系,《毛传》、郑《笺》所未言者加以发挥,正毛、郑之失而不留痕迹,可谓善作“疏”者。只是陈奂仍以乘泭(筏)言之。如真乘竹木之筏,虽稍顺水斜渡,但仍以横渡为目的,同汉水之长无关。所以,这里“方”实指绕至上游水小处涉过或游过,而不是就下游水大处言之。

五、第二、三章中“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都是想象如可接近游女,抒情主人公将特意喂好马去迎接她,而不是写看到心爱的人出嫁。

以上五点均涉及训诂方面,是正确体会诗情的基础。另外,还有一点是前人知之,而于理解本诗之意上未能注意的,便是“汉”上古也是天河之名,直称作“汉”或“云汉”“天汉”“银汉”,如《小雅·大东》:“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本诗中自然是指地上的汉水。但由于“汉”的多义性,同游女相照应,如上面所引钱钟书先生所说,便给人以浪漫主义的企慕的感觉。《诗经·国风》中的作品基本上是写现实的,这类带有神话色彩的作品,必有当时的传说为根据,反映着当时的一种民间文化。本篇的时代,与《秦风·蒹葭》《小雅·大东》相近,我以为是同一本事的反映,只不过《蒹葭》一诗产生于秦地,更近其传说的本来面目,《大东》是谭国大夫借二星名以刺周王朝,反映出织女星同织布的关系,牵牛同驾牛赶车的关系,但不是在说传说本身,而《汉广》则是由周人传至江汉一带,情感上或稍有差异。

诗共三章,而三章的后四句完全一样,如后代的副歌,造成一种宽阔渺远的意境,而从情调上给人以无限忧思之感。成为《国风》中意境深远、情韵优美的诗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