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信仰

好在森林狼轻轻伸爪制止了同伴。

他向西行,避开了他们。

当他再次进入森林时,天已正午,起码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是这么告诉他的。

甫入森林,凉意瞬间贯穿身体,太阳的威力被生长了几千年的高大树木阻绝在外。

这里,仍是属于苍凉、蛮荒、绵软、腐臭的阴森地盘,太阳是不受欢迎却总想钻进来的热情客人。

他一屁股靠着一棵大树根坐下,肋下的疼痛立即传来,一路他已忍了很久。

他轻轻掀开衣服查看,尽管动作很轻,却仍然痛得他嚎叫出声。

原本接痂的地方已经撕裂,有血水不断渗出,将胸腹弄湿了一大滩。

他深吸一口气,将衣服盖上系好。

即使只是森林边缘,参天大树已随处可见,间以哨兵树和铁树,浓密的华盖将头顶遮得严严实实。

连日的雨水将灌木从冲得稀稀落落。

空气中有股浓烈的植物味道和地底腐殖混和的臭味,他环视一圈。

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水潭,这水可不敢喝,无数的小细菌正在里面愉快的繁殖,还有很多动物播下的种子。

喝下之后最轻的后果也是肚子痛得满地打滚。

要找能喝的水,得向上。

树枝上大树叶承接的雨水清纯洁净。

不仅能解腹内焦渴,还可洗一洗伤口,避免在自己找到可敷的草药之前就腐烂发臭。

可现在他的身体实在无法攀爬。

他舔一舔干裂的嘴唇,嘴皮起泡破裂,残留在上面的皮肤像铁壳一样生硬,扎得舌头都疼。

他简直不敢想自己的样子。

对于莫哈米头领会抛下自己,他倒是不感到意外。

头领喜怒无常,刚愎自用,对手下向来没什么耐心。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他也不敢转头往后,私自回大营。

那样等头领回来,如果碰上他心情好的话,他只会被一枪打死。

如果他心情不好……

迎接他的就是无尽的折磨了。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慢慢正在远去,他能感到自己身体像一艘乘客正在走空的船,日渐虚弱和残破。

再这样下去,非坐死在这里不可,头顶枝叶繁茂。

浓荫像一把大伞,尽职的保护这这片土地。

四周虽然略有恶臭,积水横流,但还算平坦。

如果粗略看一下,那积水像是一个水潭。

“生在青山,死在深潭。”他记起父亲说过这话。

父亲向来有些疯疯颠颠,自诩为羽化之士,村里却没人喜欢,也没人信奉他的那一套。

村里人信奉的是更现实的神:“钢制的AK和堆满谷仓的粮食。”

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父亲,就让我来信奉你吧,做你的第一个信奉者,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这样我们就真的成了两父子了,不是吗。

“生在青山,死在深潭。”他默念出来。

看起来,这里就像是你说的那种好地方,能够死在这里,也不错对不对。

他陡觉如释重负,对啊,我为什么还要往前追赶呢?也不用想回基地会受到的惩罚,这里,不就是我的归属吗。

就不走了吧,胸口一直有种火燎火烧的感觉。

本身如果找到草药或许还能有机会止住发炎,再加以照料的话,或许能愈合。

可随着时间过去,细菌侵蚀的愈来愈多,康复的机会微乎其微了。

他挣扎着爬到那潭水边。

水潭倒映出一张扭曲狰狞,血迹斑斑的脸。

满头的乱发让他看上去像刚从鸡窝里和十只鸡打了一架之后逃出来的。

他咧咧嘴唇,倒影扭曲面部,像是诡异的笑。

他感觉里面的人异常陌生,那是一个粗砺,尚未得到救赎的灵魂。

“我就要这样去死?”

他呆看着倒影,发现对方也在发问。

他听见数枝间有轻微的响动,透过潭水倒映,他看出是三只松鼠在追逐跳跃。

头顶上有一只看起来是棕色的秃鹫,伸展开翅膀盘旋。

或许它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翻转身躺下,泥地上的污浊积水瞬间浸透白色粗麻长袍。

映得背心凉丝丝的,他知道自己身体弱,可受不了这样的冰凉浸袭。

不过那凉意却有股沁人心脾的舒服,简直让人上瘾,或许冰冷和黑暗才是最终的归属吧。

他眯缝着眼睛,透过头顶的一小块开阔天空和秃鹫对视。

秃鹫沉默,却很坚持,展翅盘旋,耐心等待。

“今天是你的日子,”他微笑道,“我的秃鹫朋友。”

他突然觉得愉快,“你可以大餐一顿了,也谢谢你的超度。”

生死度外,心灵却倍感轻松,他不再怨恨一切,也坦然接受这一切。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朋友,他感觉到自己生命和其他生命的连接。

虽然自己是一个渺小平凡,微不足道的生命,不过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不都是这样吗。

或许这就是自己早该接受的宿命。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有一阵他睡着了,他不知道。

但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头顶没有骄阳,它被迫像西去。

射出的光线朦胧通红,不像中午时那样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样子。

原来它也只是个平凡的生命。

森林里充满了各种声音,枝雀正在草从间觅食和交谈,对今天出现的丰富食物充满喜悦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扁足虫和草狼虫在腐叶下兴奋鸣叫。

蜈蚣沉默爬过,脚却把脚下的细沙刨得沙沙作响。

花脸猴轻声怪叫,从一个枝桠荡到另一个枝桠。

有鬣狗群在不远处,出声威胁另一只沉默的动物。

它肯定要比鬣狗们强大很多,因为它甚至都没有出声回应,把鬣狗的威胁等同于空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力量,头脑清明。

奇怪,难道是森林治愈了他?

他摸摸胸前的伤口,仍然痛得钻心,但那种让人头脑昏沉的灼热感已经褪去。

如果没有触碰,那里就和没受伤之时一样。

他坐起身,身下泥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引得林间松鼠好奇探头张望。

父亲好像信奉的是“嗥神”,他是古老的大山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