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地鸡毛

小萍的婚礼如期举行。

她们的家乡还有另外一个习俗,成婚当天,父母不允许送亲,只能送到家门口,看着女儿上了婚车,变成别人家的媳妇。

小平穿着母亲很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色棉袄上了婚车,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月越远,到最后看不见的那一瞬间,终是偷偷的掉下了眼泪。

俩个弟弟,堂哥堂嫂,叔叔伯伯,大姨大舅,表哥能到的全到了。不能到的也到了,不能到的就是妹妹。都说孙小叶也是不能参加小平的婚礼的,这样子不成体统。可是有些人又说,小孩子又没关系,这么重要的节日,还是应该要让妹妹来。

小平是希望让妹妹来参加她的婚礼的,妹妹今年初二,学校就在赵漂泊家附近,走路15分钟就能到。

她来了之后小平就后悔了,不会说话,不会叫人,跟个傻子似的就知道在饭桌上吃,小平还怕她吃不饱,把好吃的都往她碗里夹。

这个傻孩子最让小平哭笑不得的是,临走的时候,小平把她送到门口,她偷偷跟她说说:姐姐,我答应了同学要带喜糖回去给她们吃的。

小平就觉得这要求,让她怎么去自己的婚礼上给妹妹拿喜糖,这不是笑话吗?

小平骂了她几句,她就蔫蔫的回学校去了。她在想,她是不是错了。不该骂她的。

婚礼的三天后才能回门,第二天小平想回家,婆婆说:

你不能回去的,这个会坏了规矩的。

家里爷爷的照片一张都没有。但是还能记起那个顽固迂腐的老头。太公一共有12孩子,是俩个老婆生的,大老婆死后又娶了一个,一共有8男2女,可以想象这个数字衍生到小平这个辈分是一个多大的家族。中间小4小6都是夭折的,那时候生病没钱看,医学也不发达,都是病死的,但是辈分不乱,小平爷爷按着辈分下来,排行老五。

太公在冬暖生春之季都会搬出来他的太师椅坐在这些子孙后代家的必经巷口处晒太阳。

看到男孩子从他面前跑过,他都是笑眯眯的叮嘱说:“好好玩呀,不要打架。”

看到女孩要经过他身边时,就直接呵斥道:“女孩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回家去。”

然后小平几个堂姐妹就被骂回去,找机会再偷偷出去玩。

这是很模糊的记忆,那时候还太小。但是在婆婆说,今天才结婚的第二天,你不能回去的,会坏了规矩。小平就突然想到了思想封建的太公。

小平从女孩成为了女人,昨天赵漂泊喝的一塌糊涂,今天她的新郎不管她是新妇,早上起来就跟他的朋友又去喝酒了,把小平一个人丢在这个很陌生的家。扔下她一个人初来乍到跟跟婆婆相处。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小平也不善交谈,他晚上很晚才回来,喝的醉醺醺的。那个时候的小平仿佛预知到了往后的日子。

结婚的第二年春天,小平怀孕了,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很是兴奋,告诉她平时要注意些什么母亲还说:;这么多年,娘亏欠你,可是那个时候,娘也没有办法呀,没办法一起照顾那么多孩子,只能委屈你了。4个兄弟姐妹中,就因为你是老大,吃的苦最多。现在你也人为母了呀。

这是阿娘对小平第一次:娘对不起你。

怀孕的时候,总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家里有个爱吃爱喝爱玩的赵漂泊,那段时间的小平虽然偶尔会有孕吐,但是不影响她的体重直线上升。

怀孕7个月的时候,已经到了秋收的末尾,赵漂泊去田里播种的时候,抓了3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回来,下午直接炖了,晚上已经叫了他的一群朋友过来吃野味。满满的一锅兔肉,小平记得阿娘说过,怀孕的时候不能吃兔肉的,否则生出来的小孩会有兔唇。不管信与否,小平还是选择不吃。

小平就想到了妹妹,装了满满的一碗骑着自行车就去叶子的学校了。

回家的时候天天色已经有点黑了,有段公路已经坑坑洼洼,小平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车子就往一边歪,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护着自己的肚子,摔下去的时候,她是跪在地上的。裤子的膝盖处破了一个洞,膝盖上的血一点点印出来顺着裤子往下流。

还好,肚子没事,这是小平的第一反应。

回到家,赵漂泊在跟朋友喝酒,有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膝盖破了。

一个看不见,一个不想说。

你看,坚强的女人就是不会招人疼。

第二天早上赵漂泊才发现小平受伤了,

问:你怎么了?摔成这样了。

“没事,昨天给叶儿送吃的时候摔了。”

赵漂泊说:你肚子没事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小平却听不出一丝感情。

小平说:没事,没摔着肚子。

赵漂泊就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失望只是一个源头。

孩子出生再十月初5,女孩,剖腹产。在乡里的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就回家了。

这半个月母亲一直在医院陪护着小平。

孩子单名一个宁,安安宁宁。

有了赵宁之后,赵漂泊在家依旧无所事事,每天去公公的摊位上帮忙卖肉,月底的时候公公就会给赵漂泊2000块的零花钱。

24岁的人了,孩子都快会叫爸爸了,他还像一个孩子,吃穿用还是要靠父母给与,啃老啃的很是理所当然。小平讨厌赵漂泊这个样子,但就是用尽浑身解数都改变不了他。

她就是想要活成自己的样子,不用每次没钱的时候都要手心朝上。她要当一个积极向上努力生活的妈妈。

赵宁7个月,2002年的那年,小平在集市上开了一家服装店。俩间门面房,3000块钱一年。

虽然进货的时候要跑到省外的服装批发市场,再一个人大包小包的往回拖,也会很辛苦,但比小时候已经轻松很多。而且,靠自己到感觉真好。

小平跟女儿还有赵漂泊吃住都搬到了店里。猪肉在每天中午前基本都会卖完,卖不完也会收摊回家,有需要的会找到家里去买。

但是赵漂泊却很少回来吃午饭,除非那天他的朋友全部不在家。

赵漂泊每天都喝到大醉再回家,躺下来什么都不说就能呼噜满天飞。

看着一旁熟睡的女儿,小平想着:你是不是觉得挺悲哀的。可是生活总得继续啊。

有时候赵漂泊是被朋友抬回来的,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离婚的念头呢?

2003年冬天,店里不忙。傍晚小平跟孩子吃过晚饭之后,店让隔壁的窗帘店老板先帮忙照看一下,带着孩子去了七爷爷家的姑姑那里去玩。

晚上9点多小平回来的时候,店门紧锁,从里面锁上的。她知道赵漂泊躺在里面,醉的一塌糊涂。

小平的叫门声把隔壁窗帘店的老板都吵醒了,俩口子出来看看情况。窗帘老板是赵漂泊的酒友之一,他给赵漂泊打了好多个电话,站在门外的几个人都能听到手机的铃声在响,却吵不醒一个伶仃大醉的人。

老板拍门替小平叫人,叫了十几分钟后,他们都彻底放弃了。

小平忍住眼泪跟隔壁俩口子说:没事,你们去睡,我回北头去睡。

北头就是小平的家,还是跟公公婆婆住一个院子,西屋的俩间房间是公婆住,堂屋俩间归他们。

从店铺开起来之后,小平很少回来住。走到家里的时候大门紧锁,小平拍门叫人,也没人应,对呀,10点了,老人又睡的偏早。

小平抱着赵宁往姑姑家的方向走去,想着:今晚就去姑姑家住一晚吧。

那晚的雾,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在黑漆漆的大街上,路灯是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彻夜亮着,有的地方甚至是没有路灯的。

小平迷路了,在嫁过来三年的时间,每天来来回回都往返的路上。她走啊走啊,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到属于她的港湾,越走觉得回家的路越长,没有尽头。

那一晚特别特别漫长,走着走着,居然看到了回家的那条小路和路上零星的灯光。

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历经了黑暗后终于看见了亮光。

但是前方的路还很长,小平现在分分秒秒都在恐怖当中,小时候看的聊斋,鬼打墙,各种恐怖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大脑。她想放声大哭,可是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她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继续行走。

她就顺着那条回家的路,走走停停歇歇,再后来疲惫已经代替了恐惧。

小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她没有手机,没有手表,没有概念。

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整个天空还是黑压压的,没有一点星光。

小平连着拍了几下门,就听到父亲的声音:

谁呀?

一个晚上拍了三扇门,终于听到了回应。

父母听到是她,俩个人几乎是冲出来的,父亲接过孩子,母亲把她扶进了被窝。

“你怎么了,这才5点多,怎么这么这个时候回家?”父亲着急的问

“你让她先睡会,睡醒了再说。”

全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然后,她就真的睡着了。

叫不醒的人,是怎么努力也没用,真正关心你的人,连睡觉都是浅眠。

小平抱着孩子走了一晚上的夜路,区区5公里居然走了一夜才走到家。她甚至都想好了,她的全部力气只够到家门口了,如果父母也叫不醒的话,她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等着他们起床了。

但是他们就是知道你来了,做好了随时为你开一扇门的准备。

小平讨厌这个漫长的夜晚,伤心,恐怖,黑暗,无助,筋疲力尽。还有已经累到手抽筋也不敢松手的孩子。以及看到父母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只穿着秋衣秋裤来给她开门那一瞬间,的愧疚。

对不起,还是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