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处处充满着狗血和遍地的鸡毛。
孙晓峰现在跟着大伯生活。至于为什么会过在大伯家呢?
小平家的院子跟大伯家只有一墙之隔,包括现在都是。就这一堵墙俩家为了方便,在中间拆了一米宽,又怕俩家拴着的羊挣脱了绳子在俩个院子来回的串,便在这一米处又留了一米左右的高度。除了这个宽一米高一米的隔断,俩家院子基本上就是通着的。
大伯家只有一个堂姐。而小平家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三个小孩子了。除了孙晓峰,她还有一个小她6岁的弟弟叫孙蝌蚪。
娘说: 6岁的孙晓峰跟3岁的孙蝌蚪吵架,阿爹护着最小的孙蝌蚪,孙晓峰一气之下就哭着从墙的这头一脚迈到了大伯家的那头。大伯因为没有儿子,对他特别好,在那个本不富裕的年代,他想吃什么,大娘就给他做什么。孙晓峰这一赌气就赌了好几天,好几天下去之后,他已经完全沦陷在了大伯大娘的糖衣炮弹里,然后就彻底不愿意回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把,阿爹想着给自己的亲哥哥抚养就抚养吧,本来就是一家人。
孙小叶是在这之后一年才出生的。她出生的这一年,家里终于盖起了下雨天不用避雨睡觉的新房子。
这些年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提升。养了几只羊,3头猪。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羊就交给孙蝌蚪和小叶子放。
父亲又从舅舅那里学会了做豆腐和豆芽。每年冬天和春天,就做豆腐,夏天和秋天,就生豆芽。每天早上天还未亮父亲就起来把豆腐或豆芽装好,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绑好再出门。
一年365天,除了腊月26到次年的正月初七前后才会休息,其他时间段,每天不间断。
小平在村子里那家做帽子的人家里帮忙,父亲每天出门之前都会把小平叫醒,醒来后的小平从家里走到村子北头。一日三餐回家吃饭,这样小平每个月有300块钱。
大伯虽然对孙晓峰很好,对他们每个孩子也都很好。但是如果平时有点什么事,他可会发脾气了,跟父亲同款的小性子。不过他比父亲要严重的多。
他生气或者有点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时,不吃饭,还能大嗓门的念叨人。大伯母就经常被他念叨。家里的羊也被他经常念叨。
小平经常在自己家院子里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好好吃吧,你来回跑什么跑。”
羊:咩
“你们越来越挑食了,这不吃那不吃的,你们信不信我给你卖了。”
羊:咩咩
大伯拿着木棍拼命敲羊盆发出的叮叮咚咚的声音和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你们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再叫我打死你,再叫今天晚上不喂你了。”
“你跟羊生什么气,它能听的懂呀”大伯母听不下去来的时候会出声制止。
“它挑食,你看它们越来越瘦,我能不生气吗?”
“行了,你先过来吃饭”
“我不吃。”
有时候大伯能跟羊吵上半个多小时的架。
孙晓峰15岁就不上学了,跟着村子里年纪稍微大点的人去工地上干活,每年回来的时候会看看书,听听广播。他每天晚上都会有听着收音机睡觉的习惯。
孙小叶曾经很自豪的跟小平说过:姐姐,我觉得我大哥是村子里长的最帅的男孩子。
在小平要结婚这一年,千禧年的这年春天,孙晓峰生病了。
精神病。
在外面孙晓峰因为行为举止异常,被人送回来了。送他回来的是村里跟他在一起干活的人。
孙晓峰被送回家的时候,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小平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最帅的男孩子怎么就生病了呢?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
大伯说:他的收音机是整晚整晚都开着的,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还听见他房间有声音。他肯定是听那些东西听傻了,听出幻觉来了。
可是小平不信,她想说不是的,他的弟弟不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生病的。
孙晓峰是不是以为他们不要他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被喜欢才被丢给大伯家的,他是不是压力过大,他是不是有很多心,他是不是每天会很压抑。她应该多跟他聊聊的,多聊聊的。她怎么就没发现弟弟的异常呢,甚至他不开心了她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也有很多话想要跟别人说,或者曾想要跟她这个姐姐说。如果平时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他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了呢。小平整个人也陷入了胡思乱想的模式。
一个人,一场病,俩家人的兵荒马乱。
俩家人轮流守在他的床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愁容满面。
大伯更是俩天没好好吃东西了。父亲也是,这俩个亲兄弟都是不能遇事的人。
孙晓峰现在就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状态。看到谁也都认识,看到谁都乱说。
小平在的时候他会说“姐,我小时候是不是很重,你带着我很辛苦吧。”
“你是我弟弟呀。”
“姐,你要是嫁过去,赵漂泊如果对你不好的话,你告诉我跟孙蝌蚪,我俩替你出气。”
“姐,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的,我的兄弟们会守护你的。”
小平在这个特殊时期本就脆弱,进屋之前看着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的孙小峰,眼泪已经在打转,悲伤被隔断在胸口和喉咙,压抑的透不过气。听到孙晓峰跟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哭的无声无息。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个体,总是对身边的人紧闭心门,对着陌生人敞开心扉。
这是小平第一次听到孙晓峰敞开心扉对她说这么煽情的话。
“你的兄弟们都是谁呀?他们在哪呢?”
“他们有的就在我身边,有的就在上面,他们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呢。”
孙小叶是周六放学到家了才知道大哥生病的事情。
她回到家大门敞开着,叫人没人应,如果家里没人的话,肯定会锁门的。但是每个房门都开着。她走到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屋后栓羊的那片空地。看到阿爹在哭。
“爸,你怎么了?”
“叶儿,你大哥傻了,他傻了。你快去大娘家看看你哥去,快去。他今天上午有说,让你这周回来的时候去见他”
叶子不知道傻了是什么意思,那么帅的哥哥,怎么会突然就傻了呢。
到了大伯家她才知道,哥哥是精神异常了。
躺在床上的孙晓峰看到妹妹走进来,就说:“妹妹,你来了。快坐到我身边来。妹妹你要一直把书念下去,只要你想读书,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起你上学。不要担心学费的问题呀。有我在呢。对呀,大哥,我妹妹很聪明的。”
“哥哥,你在跟谁说话。”
叶子有点被孙晓峰现在的行为举止给吓到,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俩个人。
“我上面的朋友,妹妹你不要说话,他们会发现你的。不过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第二天,妈妈和堂姐就带着哥哥孙晓峰去医院了。
大娘快50岁了,从来没有出过门,大伯和父亲这个状态现在去医院还得多一个人照顾他。最终俩家人订下来照顾哥哥去医院的就是阿娘和堂姐
小平听叶子说,爹躲起来哭了。
其实不止是父亲,她也躲起来哭过了。
小平还听到孙小叶躲在她的秘密基地跟羊在说话。
她说:小羊,为什么哥哥要生病呢?他那么好。妈妈好坚强,她都没哭,还把事情安排的那么好。爸爸好难过,每个人都好难过,我也好难过。
堂姐家里有个4岁的女儿,不能长期待在医院,每周去2天,替换下母亲,这2天母亲就回家拿下换洗的衣服,看看家里的孩子们。
小平去医院看过俩次孙晓峰,穿过有刺鼻的消毒水的病房,与楼下花园里晒太阳的病人擦身而过,走过俩个幽暗的走廊,才能走到精神科。
孙晓峰住的是开放式病房,可以家人陪护的。一个病房里有3个病人,小平觉得母亲的状态是最好的。在小平所有的记忆力,母亲总是在家里发生大事的时候的那一个参天大树的顶梁柱。支撑着所有的悲喜。
其实哪有什么坚强,不过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在所有人都六神无主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假装自己无所不能。母亲就被架上了这个无所不能的角色。
陪护精神病人是需要一个长期性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每个周末叶子回到家都看不到母亲的身影。饭是小平做的,父亲和大伯的情绪比之前要稳定了很多。
孙小叶问小平“姐姐,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我都有一个月没见着妈妈了?”
“医生说你大哥还不能出院,娘还要在医院陪着他。”
“姐姐,你说哥哥的病会好吗?”
“肯定会的呀。”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平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有太多关于这个病的负面新闻和真实案例。
孙晓峰在医院住了5个月。从阳春三月住到了秋风习习。
回到家后,孙晓峰人虚胖了好几圈。拿回来了一堆药。药要每个月去拿一次,半年去复诊,再根据病情配药。
医生给的初步判断,药每天按时三次吃,不能间断的吃三年。
小平还无意间听到妹妹有跟他的羊朋友说:“我偷偷告诉你呦,我觉得哥哥现在一点都不帅了。不过只要他病好了,再丑我也认他做哥哥的。”
从孙晓峰回来之后,俩家的气氛都格外的和谐。大伯不再对着羊大呼小叫了,跟大伯母说话的声音都降低了好几个档位。父母偶尔争吵的嗓门也小了。
孙小叶和孙蝌蚪大声吵架的时候还都会被爸爸骂。
“你们两个不许吵架,我跟你们说,你们谁敢当着你们哥哥的面吵架或者大声说话,别怪我打你们。”
俩个院子,俩家人,因为同一个亲人,都处在一个小心翼翼的环境里。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缺点,但是如果你身边的人在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后,还会选择继续留在你身边,那么他们就是个好人。
赵漂泊是一个好人,孙晓峰的未婚妻更加是一个好人。
都说精神病会隔代遗传,一个不怕小平也会携带着这种基因,敢于对未来冒险的坚持要娶。一个站在虽然已出院但有病史而且会有复发的可能性的苏晓峰面前,勇敢的要嫁。
在遍地都是鸡毛的生活里,他们都是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