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白

我看着他,不过两天的时间,他却像换了一个一样,眼神无光,面容憔悴,曾经那个在飞机上对我露出温暖笑容的大男生形象,已然不见踪影。

我恍惚地凝视他,像是听到了他在叫我,可是心太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手像中风了一样,颤抖着触到他消瘦的脸庞,他抓住我,如个孩子般,将脸埋在我的手掌里,心口痛得快死了一样,手心感受到他泪水的温度,有点微热,过后又是凉的。

我笔直地坐着,尔后,他破碎的声音响起。

“江南,我父亲,他去世了!”

全身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事实上,还是听清楚了,他说他父亲,死了,而我,是罪魁祸首。我身子一颤,差点昏厥过去,却仍是靠最后一丝力气在支撑着,发不出声的嘴唇张张合合。

我们像两条被抛弃在沙漠上的鱼,各自沉浸在各自的绝望里,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慰对方。

在我意识涣散的间隙,我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意识到痛时,已经是几十秒过后的事了,我被那一掌扇得跌坐在了地上。

“妈,你住手!”

楚皓终于反应过来,站起身,去制止他的母亲,我傻坐着没动,他母亲再次朝我扑了过来,长而尖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我感觉不到痛,任她抓,任她挠。

有人围观,有人制止,我全然不做反应,楚皓抱住他的母亲,神色痛苦:“妈,你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打江南?”

“打的就是她,扫把星,狐狸精,搅得我楚家鸡犬不宁还不够,还有脸跑来这里?滚,给我滚!”

她咆哮,她抓狂,一直抱着她的楚皓,只是绝望地看着我。

我逐渐恢复意识,楚皓绝望痛苦的眼神让我如坠冰窟,我彻底明白,他放弃了,放弃我们的爱了,所有的誓言与承诺,在亲情面前,终究是如纸糊的窗户一样,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考验。

周围的嘈杂让我头脑发胀,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诡异的,幸灾乐祸的。

我很想说点什么,告诉他们,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确认楚皓安然无恙,如此而已,可我知道,我的语言在此刻,是苍白而无力的。

所以,我闭了嘴,从地上爬起,连行李箱都没拿,开始往医院的出口倒退。

脚仿佛不是自己在走,像是被推着走一样,直到感觉背上撞到一个人,我才恍惚地停下。

车转身,映入眼帘的,是贺成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此刻正焦虑地注视着我。

真是阴魂不散,我在心里咒骂,瞳孔深处燃气一股熊熊烈火。

“滚开!”我没教养地朝他吼。

就像我回应他的告白一样,他对于我的怒火,同样是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双眸忧虑地注视我良久,伸手把我拉向他身后,死死地扼住我的手腕。

医院的保安冲了出来,拦住要向我进攻的楚皓的母亲,在嘈杂的人声里,我听到了贺成一成不变的音调:“楚皓,我刚刚得知,你父亲已经……”

眼前变得更加混乱,楚皓几乎是想都未想,就直接朝他扑了过去,贺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楚皓连他的衣领还没碰到,就被贺成的保镖冲上前,架住了双手,寡不敌众,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楚皓在那些人的控制下仰天长啸,声音穿透我的五脏六腑,震得我全身都支离破碎,那是困兽临死前,发出的绝望哀嚎。

我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境地,我无助地淌着泪,想迅速逃离这里,这让人撕心裂肺的一幕,为何要让我见到?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开始挣扎,可贺成扼住了我的手腕,我不管不顾,对他拳打脚踢,仍旧没有用,我手一扬,给了他一巴掌,他愣愣地看着我,一直扼住我的那只手,松开了。

我收回发麻的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朝大门口奔去。

身后响起了谁的声音,似乎是在叫我的名子,是贺成?还是楚皓?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这一刻,离开这里,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我跑过走廊,穿过人群,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到,有人被我撞倒,我全然不顾,继续往前跑,身后响起咒骂声,我知道,是在骂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若是谁想跟我同归于尽,那就一起好了,此刻的我,比任何时候,都不怕死。

冲出医院的大门,是长长的阶梯,我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跑,跑下这阶梯,就是马路,我可以找一辆车,让他送我去火车站,我要马上回家,我要跟所有的一切说再见。

但是,还不等我想完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滴水未进的缘故,我脚一软,整个人如颗被人掷下的石子般,顺着长长的台阶滚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久,身体落在平坦处,我意识模糊,全身刺痛,我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听到急速的刹车声跟谩骂声,很多人将我围了起来。

有个熟悉的怀抱抱住了我,他在说话,我被摔得耳鸣,只能恍惚听到一点点,声音细如蚊虫。

我想强撑起眼皮,想确认抱我的人,努力了好久,仍然睁不开,我气若游丝了。

“江南,江南!”

耳鸣又消失了,我看不见,但听得清楚,那是贺成的声音。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的眼睛终于撑开了,看到我一直希望看到的那张脸,隔着好远,楚皓被贺成的保镖控制着,是意识的原因吗?为什么我看到的那张脸是哭泣的?

贺成的保镖好像已经放开了他,他一步步朝我走近,越近,我越能看清楚他的表情,绝望,眼泪,那双修长的手伸着,却不敢触碰我的身体。

我已经懂得了,他是如此不顾一切的人,伸出手不碰我,不过是因为他怕了,他的勇敢已经用完了。

我爱的人,你大可不必这样,不要哭泣,不要绝望,我早说过的,想过的,若是结局无法圆满,我会潇洒地送你走,我说到做到,所以风尘仆仆地来见你,即便分离,我也希望是明明白白的。

至于你,又何必流泪,春去秋来,你总会明白,也总会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的爱,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娶一个你爱的人。

是的,当时间流逝,你还会像当初爱上我一样,再爱上另外一个女人的。那时候,你会明白,现在流的泪,都是没必要的。

至于我,你更加不用愧疚,是我不顾一切反对,硬要跟你在一起的,所有的苦果,该我来承担,那曾经让我忘乎所以的爱与纠缠,快乐跟喜悦,都是时候清算一下了。

所以,楚皓,请你也走得体面一点,这样,我才不至于更加痛恨自己。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这样告诉自己。

最后一丝意识已经用尽,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耳朵里还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是贺成的,他似乎是抱起了我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已是无力挣扎,任他抱着,他将我抱进车里,把他的脸貼着我冰冷的脸,像是在向我保证什么:“江南,一切都过去了,都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再后来,我已然像吞服了一整瓶安眠药般,完全失去意识,那是一个完全安静祥和的世界。

我昏厥过去。

是在什么时候醒来的?我睡了多久?我无从得知,传入鼻尖的是我睡着了都能分辨得出的消毒水的味道,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天花板是白色的,晃动的,身体呢,好像在晕过去之前,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是哪里骨折了吗?我还不知道,手指动了动,身体却怎么也没使上力气,我扭动脖子,发现一动不能动,我即刻想到,那些骨头断裂的声音,应该是从脖子处发出来的。

我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病房里安静如斯,只有仪器嗡嗡作响的声音回应我,像是听到有人在外边争论,是谁?

“贺成,江南已经没事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拥有的还不够吗?放楚皓一条生路,我会让他马上离开中国,你永远都见不到他。”

“朱伟,现在躺在上面的如果是你爱的人,你会怎么做?”

贺成的语调严厉而尖锐,与温文尔雅的他很不相称。

短暂的沉默。

我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瞪大眼睛,这两个人,又在说些什么?听着像是有我不知道的故事在继续上演,可我动弹不了,除了心急如焚,只能如个尸体般躺着。

“逝去的爱情,就不要再提了,往事如风。”

朱伟在冗长的沉默后,这样回答了贺成,声音低沉而压抑。

“对,往事如风,总有一天,江南会忘记他的。”

“贺成,你要明白一件事,强扭的瓜不甜,你别执迷不悟,你已经是中年人了,而且还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

“那又怎样?楚皓是爱她,可你看看,他把江南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差点就……”

贺成欲言又止,语气满是不屑,毫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