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金危机引发的城市躁动

美元减少,对于我来说,虽然要天天跑银行,不胜其烦,但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而对于广大津巴布韦民众来说,现金短缺引发的困难是全方位的。好几位津巴布韦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的工资被扣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还在银行里取不出来,眼看就快撑不下去了。

而公务员发不下工资的恶果,看看满马路的交警就知道了。

津巴布韦的公路上没有安装摄像头,维持交通、排查隐患全靠交警,这几乎是给了交警借机敲竹杠的特权。我刚去津巴布韦的时候,也会在路上碰到交警查车,但那时交警还算客气,有时就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一下,有时看我是一个中国女孩,想趁机聊聊天。我一般软磨硬泡,夸夸交警长得帅,或是说要去采访总统、部长,基本都能被放行。

但自从交警发不下工资,查车的人一下多了好几倍,严苛程度也增加了几倍。据说,他们每天都要完成一定的罚款额度,才能下班。为了收取更多的罚款,他们给出的理由很奇特:汽车屁股上的反光纸不够鲜红,罚款!车子轮胎上缺一颗螺丝,罚款!车明明已经在示意停车的红线处停了,但交警硬说没停,罚款!一次,我激动地据理力争,没说两句,又因言辞冒犯警察被追加了20美元罚款。他们一旦把车拦下,不收到罚款绝不会放行。有一个月我被罚了80美元。

我觉得这样被罚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于是开车只走小路,见到前方有交警,立即果断掉头。估计和我有一样行动的人并不在少数,很快,交警增加了在小路上的部署力量。

有一次,我在小路上看到前方三五个交警正在查车,立即在十字路口向右转去,没想到,刚一拐弯,还有两个交警守在路口。他们见我的车子突然拐过来,明白是漏网之鱼,提着警棍就冲了过来,要敲打车窗。我看他们凶恶的样子,和拦路的劫匪没啥两样,心中惊惧,下意识地猛踩油门,在交警的咒骂声中逃走了。我算是幸运的,没过多久,就有朋友因为躲避交警,被交警扔过来的钉耙砸烂了汽车尾灯。

交警的执法方式越来越暴力。一次,交警在拦截一辆逃跑的小巴车时扔了钉耙,害得小巴车侧翻,不少乘客受伤。愤怒的人们从车上冲下来,将交警暴打一顿。为了平息众怒,政府出面,要求交警不能再扔钉耙,只能在道路上设置固定的路障。

虽然不能再扔钉耙,但交警的嚣张气焰一点儿也没收敛。当地人把交警称作可以移动的取款机,提起他们就恨得牙痒痒。谁要是约会迟到了,只要说是因为警察查车,都会得到同情和理解。

进入2016年7月,眼看离发行债券货币的时间越来越近,一向温和的津巴布韦人再也忍不住了,在反对派的领导下,人们开始罢工和罢市的运动,要求政府取消发行债券货币。

8月,哈拉雷的中央商务区一周之内爆发了两次示威游行活动,抗议发行债券货币,要求改革2018年的大选制度,提前举行选举,并要求穆加贝总统下台。后来示威游行演化成打砸抢烧的暴力冲突,示威者们向沿街商铺投掷石块,洗劫了城内的Edgar、Bata、Jet等服装店,烧毁汽车、轮胎,在马路中间设置路障,阻挡交通。而防暴警察则使用催泪瓦斯、高压水枪和警棍驱逐示威人群,一些示威者和民众在暴力冲突中受伤,市内大部分店铺被迫关闭。

冲突结束后,我去市中心转了一圈,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主干道上,烧毁的汽车仍在冒着黑烟,临街的很多店铺被洗劫一空,橱窗的玻璃被砸得粉碎,一地的玻璃、石块,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塑料模特横在大街上,看着让人触目惊心。那应该是近些年哈拉雷发生的最大规模的暴力冲突事件。

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认为这些示威活动都是反对党和他们背后的西方势力在捣鬼。他警告说,反对党领导人茨万吉拉伊试图通过暴力推翻他的合法政权,政府不会对他们的行为坐视不管,“阿拉伯之春”不会在津巴布韦上演。他要求民众保持冷静和团结,和反对派蓄意破坏津巴布韦经济的行为做斗争。

而游行示威的组织者、前总统事务部部长穆塔萨针锋相对地说:“今天,是我在这个国家遭遇的最糟糕的一天,我亲眼看到,政府违背了法律,用催泪瓦斯和水枪袭击他的人民。如果警方想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我们,我们将在下周五继续举行和今天同样的示威活动。”

但事实上,从那以后的示威活动都“胎死腹中”,政府颁布了戒严令,禁止一切形式的示威活动。津巴布韦的躁动再次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