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孩们,即使是一年前看到埃文·谢泼德觉得厌恶的那些女孩子,也渐渐认可他长相英俊;而且,至少有一个姑娘自始至终认为他长相帅气,且不管她是否曾向自己的朋友们吐露过这样的心思。

玛丽·多诺万是个身材苗条的姑娘,有一头浓密蓬松的深红色头发,生着一张其他女孩称之为“精致”的漂亮脸蛋儿,她从七年级起就偷偷暗恋着埃文·谢泼德。每每听到他陷入困境,她都感到难过——他用一块砖头把一个小男孩的脑壳打伤了;警察以扰乱治安控告他,将他关了一夜,以便“给他一点教训”;他闯进一家五金店,在收银机抽屉旁当场被捉。在冷泉港,除了埃文的父母,她可能是第一个注意到他身上似乎突然发生的重大改变的人。

玛丽一直以为自己会找个运动员当情人——为什么不呢?所以,当她发觉埃文尽管看起来强壮又灵活,可以加入任何一支运动队,但实际并不擅长运动时,她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发现,他开车的方式中有一些激动人心的东西值得一看——值得观赏。每天下午,他踩足油门离开学校,地上的砂砾飞扬起来。他会突然停在高速路边,伸长脖子露出精致的侧脸观察路况,等着空当开进车流,这时通常会有一阵微风轻拂他的黑色鬈发;然后,他会自信满满地迅速拐进右车道离开,轰轰地开离她能望得见的远方,直至消失不见。他是个天生的驾驶员,而且至少在一个女孩的心中,他把开车变成了一种观赏性的运动。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远去,将书本抱在胸前,因为所有其他女孩都是这么做的。她开始明白自己的生活将不复从前。

有些夜里,当玛丽·多诺万清醒又焦躁地躺在香气袭人的闺房中,她觉得有必要屈服于幻想。她会假装自己的双手是埃文·谢泼德的双手,再任由它们漫游、爱抚身体的各个部位,不紧不慢,任意摆弄着自己,直到那充满甜蜜的紧张感几乎无法忍受为止;然后,她会身体痉挛,发出一声无助的轻呼,那意味着自己可以入睡了。在经历过那样一个夜晚之后,早上在学校看到埃文·谢泼德时,她会满脸通红,几乎是羞愧难当,仿佛他知晓自己的秘密,兴许还会告诉所有人。

一个秋日午后,那时他们都已是高年级的学生,在人声鼎沸的高中部走廊上,埃文鼓起勇气问玛丽想不想去看电影,她答应了。

那晚电影结束后,月光如洗,四下无人,他们坐在车里像年轻的电影明星那样拥抱、亲吻,直到玛丽敛身,许诺似的微微嘟起嘴。她设法脱掉上衣,由着衣物落在腰间,然后将双手拢在身后解开胸罩,在脱去时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她做得对不对。

“噢,”他带着敬畏低声说道,“噢,你真美。噢,你真的太美了,玛丽。”

一只可爱的乳房被他握在手中,另一只则难以置信地被他含在嘴里。从其他男生喋喋不休的讨论中,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用他空出的手试着“伸进她的裤子”。但还没等他行动,玛丽又让他吃了一惊。她扭动着身体,重新坐好,害羞地张开双腿,让他更加轻易得手。

“噢,埃文,”她说,“噢,埃文。”

很快地,他们低声絮语,紧紧相拥,仅在离开前排座位时有过片刻痛苦的分隔,而后便一起陷入后排座位,纵情相欢。

在这世上,爱情或许并不意味着一切,但他们二人在结婚前对这一可能性不曾有过片刻思量。要不是玛丽在最初交往的那几个月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段婚姻本该发生在很久之后,等他们俩都再大几岁。然后,他们不得不通知各自的父母,仓促安排各种计划。他们举办了一场朴素的婚礼,在附近的商业小镇亨廷顿[9]租下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玛丽父亲的一个朋友还帮埃文在二十英里外的一家机床工厂找了份工作。这是一份无需专门技能的活计,拿的是学徒工资,但有理由相信,埃文在机械方面的才能或许很快会被认可;况且,这肯定比没工作要好。

孩子的名字随玛丽的祖母,叫凯思琳。小两口认认真真地拍了很多家庭快照,但在其中一张相片上,镜头捕捉到埃文和玛丽面带矫饰而紧绷的微笑,两个人看起来都既害怕又绝望,好像宁可待在任何其他地方、做任何其他事情,也不愿摆姿势拍照片。这个唯一的特例很快便被丢掉了。

至于现在,两家大人可以再次退居自身的困扰;尽管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一定都心中有数,青少年婚姻不太可能持续长久。

埃文开始在夜里驾车,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开到远处,这样他就能在黑暗中蹙眉思考。有一个漂亮姑娘一直为你疯狂是件好事——这不可否认。但是,这会让你陷入沉思——一切就只能这样了吗?他用拳头的柔软部分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方向盘,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在还没满十九岁时就已经变得如此按部就班、一成不变。

玛丽也不开心。高中当然要继续读,这样你才能了解男生啦爱情啦之类的;但本来还要上四年大学的,毕业之后还应该在纽约住上一阵子,找一份工作,买漂亮衣服,参加聚会,然后遇到一些——嗯,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难道不该是这样吗?大家不都明白的吗?

噢,要不是知道埃文很爱她,知道要是失去了她,他会陷入深深的绝望——要不是因为这些负担,她知道自己现在会想方设法摆脱这一切。

有时候,当玛丽把女儿从婴儿床或是浴盆里抱出来,望着女儿可爱的圆眼睛时,她发现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带慈爱,因为她担心哪怕是个婴孩也能辨认出充满怨恨与责备的表情。

争吵开始时,它们持久又残酷,且不断自我延续。

“你还让不让我做人了,埃文?”

“你说的‘做人’是什么意思?”

“哦,你知道的。要是你不懂的话,我解释也毫无意义。”

“好吧,但我是说‘让’你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

“哦,天哪;算了。如果你能想象我远离这个炉子、这个水槽或是那张床的样子,你就能清清楚楚地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

“哦。所以现在这样的谈话就要我们大半夜醒着,说到唇干舌燥了还不能做爱?要真是又这样,你最好别把我扯进去。我累了,就这样。你根本想不到我到底有多累。”

“你累了。你累了。听着,工厂学徒先生,我累到想要尖叫。”

“哦,你到底还想要什么,玛丽?你想出去见其他男人?是这样吗?你想为其他男人张开双腿?那我告诉你,亲爱的:我是笨,我是傻,但我他妈的没蠢到那种地步。”

“哦,要是你懂就好了,埃文。要是你有那么一丁点儿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蠢就好了。”

“是吗?是吗?”

“是的。”

不过,到了他们在结婚一年半后离婚前夕,他们完全不吵了。他们需求明确,都想尽快离开亨廷顿的那套公寓,也想尽快远离对方。他们似乎都明白,再继续争吵下去,就会像在公众场合对着一个陌生人发脾气一样令人尴尬。

在安排好由她父母照料孩子的事情之后,玛丽被长岛大学录取为新生。不到六个月后,据说她就与一个来自亨普斯特德[10]的牙医预科生订了婚。

埃文搬回了父母家,继续在机床厂工作。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身边的人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尽管父亲确实试着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鼓励性建议。

“嗯,埃文,现在对你而言肯定是段难熬的日子,”一天晚上,等格蕾丝上楼之后,他们父子二人继续待在餐桌边,查尔斯这样说道,“但我觉得,你会发现有些事会自然而然地变好。除了尽量保持好心情之外,这也许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等等看,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