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理学和心学的衰落

朱元璋建明之初,裁撤丞相,极权于皇帝,又文化专制,对文人尤其是儒生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两面策略,既禁锢思想又使其为鹰犬。他所用儒士主要有两类:一类曾随其“打天下”,如刘基、宋濂等;另一类经科举或举荐入朝做官,如方孝孺、解缙等。朱元璋时期,思想压制极为严厉,儒生们几无建树,主要承袭宋儒程朱旧说,如宋濂、方孝孺等人,为后来理学复兴打下了基础。

仁、宣以降,开国转为治国,武官政治转为文人政治。朝廷开科取士,重视理学的学术统治地位,理学为科试主要内容。当时主要的理学家有薛萱、吴与弼、曹端等。以薛萱为核心形成的“河东学派”及其弟子创立的“关中之学”,在明代学术史上影响不小。二说均主要是继承“程朱理学”,强调工夫和践履,恢复理学正统,但乏新可陈,很快淡出。吴与弼是与薛萱同时的理学大师,他领导的“崇仁学派”,则推陈出新,创见颇巨。他吸纳朱熹、陆九渊各自思想之长,在强调躬行的同时也强调“静观涵养”,将人心提升至本体位置,形成了新的理论体系,为明代理学向陆王心学的转变奠定了基础。

之后,以朱熹理学为主导的明代学术思想开始向陆九渊的心学思想转化。陈献章是吴与弼的学生,但思想与老师有别,强调心是感知世界万物的枢纽,认为“身居万物中,心在万物上”,“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1],“为学须从静坐中养出个端倪来”[2]。胡居仁、娄谅也是吴与弼的弟子,都强调修身养性、向内求心,虽然与陆九渊的心学思想形式上有所区别,但本质上已经很相近。尽管陈献章、胡居仁、娄谅等的思想都是在向心学转化,但彻底的心学,要到王守仁才真正建立。

湛若水和王守仁对心学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二人皆是亦官亦学,故影响巨大。湛若水也是陈献章的学生,官至南京礼、吏、兵三部尚书,提出了比老师更加明确的心学定义,即“何谓心学?万事万物莫非心也”[3],并认为:“心也、性也、天也,一体而无二者也”[4]。故而,世间的一切只有被体认后才有意义,因此他肯定了王阳明的“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心外无理”观点。所以,他强调“体认天理”的修养方法,到后期更是强调“随处体认天理”。

王守仁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军功而被封为新建伯,后又追赠新建侯,死后谥文成。他一开始接受朱熹的思想,但很快发现其局限,认为格物穷理过于繁杂,要成为圣人只能从己心入手。师从娄谅、湛若水之后,他提出了“心即理”的学说,以此来克服朱熹“心理为二”的矛盾。以“心即理”为逻辑起点,王守仁构建了自己的心学体系。他认为,人是万物存在的意义,心是世界最高本体,既有物质性也有精神性。他提出“致良知”,强调“格心致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5]。在“心即理”“致良知”的基础上,他提出了“知行合一”的思想,即“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觉,便是冥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须说个行”[6]。王守仁的思想当时就为世所推崇,明中叶后,代替朱熹理学成为明朝学术的核心。

王守仁死后,弟子们对其思想的阐释不同,导致“王学”思想开始走向分化及衰落。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泰州学派”,代表人物王艮虽是王守仁的弟子,但其“时时不满其师说”,“往往驾师说上之”[7]。他最大的发展就是将所有的道德实践活动做了本能式的阐释,这使心学向现实生活靠近,也迈出了理欲之防崩溃的第一步。王守仁的另一弟子王畿将王学思想空无化,认为“良知知是知非,其实无是无非,无者万有之基”[8]。之后,罗汝芳用“体仁”的修养方法代替“制欲”的修养方法,体现了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怀,也为个人欲望迸发提供了基础。何心隐则提出了与儒家正统相反的“育欲”思想,认为张扬个人本能欲望,追求物欲并无不妥,宋明理学的理欲之防至此完全被冲破。

泰州学派的最大异端当属李贽。他的异端思想主要表现在:(1)“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9]。(2)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他说:“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10](3)提出“童心说”,强调重视个人私心。他认为:“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11]于是,“朱学”与“王学”强调伦理道德的虚伪一面被李贽一一揭露。在心学内部否定“王学”的同时,其他学派也在批判“王学”思想,如创建于晚明时期的东林学派、蕺山学派。在此背景下,心学结束了其一家独大的学术统治局面,和理学一道逐渐走向没落。

王门后学的虚无主义、非理性主义和空谈学风,对社会主流道德观、价值观等产生了严重影响,当世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对此进行反思。在所有反思中,以经世致用为主旨的实学思潮影响较大。明朝中后期,在批判宋明理学过程中,从封建社会的母体中逐渐产生了一股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其一,针对心学的“空谈心性”,提出“经世致用”;其二,针对理学的“束书不观”,提出回归儒家原典。其中,最主要的代表有黄宗羲、顾炎武、方以智、王夫之四人。黄宗羲倡导经世致用的学风,撰写《明儒学案》《宋元学案》等著作,总结了宋明理学思想;方以智通过对儒学思想及物理、天文、医学等实用学科进行学习与研究,提出“质测即藏通几”和“通几护质测之穷”的学说;顾炎武通过批判宋明理学思想,提出“以复古作维新”的观点,以促进“经世致用”实学的发展;王夫之则在批判宋明理学的基础上通过学习天文、历算等学科,建立了独树一帜的唯物主义体系。

实学思潮的出现及其发展,以及西方科学思想的传入,无疑为晚明科学的发展提供了机会。但是,忽视科学发展的思想与亡国的压力,使得晚明未能抓住与国外共同发展科学的最好机会,之后,古代中国与西方国家在科学上开始拉开距离。


注释

[1]陈献章.陈献章集:卷二.北京:中华书局,1987:217.

[2]同①133.

[3]湛若水.湛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57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57.

[4]同①65.

[5]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吴光,等编校.简体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05.

[6]同③176.

[7]张廷玉,等.明史(6):卷二百八十三:列传第一百七十一.中华书局编辑部,编.“二十四史”(简体字本).北京:中华书局,2000:4862.

[8]黄宗羲.明儒学案:卷十二.沈芝盈,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5:255.

[9]李贽.焚书 续焚书: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4.

[10]同①16.

[11]李贽.焚书 续焚书: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7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