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们的孩子
- 我们中的一个(挪威现当代文学译丛)
- (挪)奥斯娜·塞厄斯塔
- 2597字
- 2022-08-19 10:19:06
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让欢呼声响遍全世界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杰作!
埃纳·夏拉森,《我们的孩子》[17]
苏联解体的那个月,验孕棒上出现了蓝色的条纹。
终于成功了!
等得可真够久的。托恩和古纳尔都已经获得了教师的资格。他们搬到了北方,搬到了两人能够到达的最为遥远的北方,希尔克内斯,就在挪威与苏联的国境线旁边。在帕斯维克山谷周围野营和捕鱼的时候,他们可以望见边境另一头,昔日那个强大的邻国,如今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边境两侧的森林别无二致,但一边是稳定而又先进的福利国家,另一边却是社会和工业的衰退,包裹在随时可能降临的环境噩梦里。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验孕测试棒露出了两道蓝线。托恩和古纳尔决定去国境线的另一边旅行来庆祝怀孕,去邻近的城市摩尔曼斯克,在那里,人们依然生活在一种近似共同贫穷的状态之中。
挪威北部的居民要感谢俄国人的地方有很多。希特勒的大军在希尔克内斯以及芬马克郡的其他城镇和村落放火烧掉了所有的建筑,直到一九四四年才被斯大林的部队赶到了南方。这里的人们没有忘记,是苏联红军解放了他们。但自从战争以后,两国人民之间的联系便少得可怜。
此刻,即将成为父母的两个人立在甲板上的冷风里,向着这座拥有一百多万居民的城市进发,在一路延伸到峡湾中间的废船堆里见到了数量众多的核潜艇。
托恩哆嗦了一下。要是辐射伤害了胎儿怎么办?一个新生命,那么脆弱,又期盼了那么久。现在她得小心一点了。
冰雪融化,冬去春来,然后春天又变成了夏天。勉强算是夏天吧,不管怎么说,盛夏的平均气温是摄氏六到七度,倒是很适合一个日渐臃肿,每时每刻都觉得越来越热的准妈妈。
阵痛是七月底开始的。
在希尔克内斯医院的分娩漫长而艰难。用去了一整个良久、澄明的夏夜。快到早晨的时候,婴儿终于降生了,个头很大,也很漂亮。他们要叫他西蒙,托恩决定。
十八个月之后,弟弟露面的时候,西蒙把他当成了泰迪熊一般对待。他会躺在婴儿身边搔他的痒,尤其是他的耳垂。假如要出门,他就会把自己的玩具扔进游戏围栏里,这样弟弟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结果霍瓦尔成了家里最擅长表演的人。他尤其热衷唱歌。常常在家里开音乐会,其余的家庭成员就当他的观众。
两个老师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普普通通的挪威家庭。
每个周末他们都会让两个儿子坐在童车里,出门到帕斯维克附近走走,在河里钓野生的三文鱼,在午夜的太阳底下点起篝火,然后一家人都睡进随身带来的帐篷里。七月他们摘越橘,八月采云莓,冬天就把孩子们裹到羊皮里面,用一辆小雪橇拉着他们走进开阔的旷野。
要是西蒙和霍瓦尔觉得脚冷,父母就会让他们赤着脚在冻硬了的雪地上奔跑。这是古时候美洲印第安人的窍门,父亲告诉他们。最开始的那次,他非得自己先赤着脚在雪地里起舞,才能叫两个怕冷的小男孩信服。这个办法起作用了:没过多久,热血就开始在他们的血管里流淌。
古纳尔在儿子们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教会了他们如何区分野生动物和驯养动物的足迹。野外的动物都会沿着直线前进,而驯养的往往会更加漫无目的地游荡。爪印又大又圆的猞猁,总是选好路线,然后就一直顺着它走下去。脚印又长又窄的狼獾也一样。
他让孩子们牢牢记住,必须对自然界的危险保持警惕。狼群会攻击像成年驼鹿那么大的猎物,而要是棕熊出来逡巡觅食,那就几乎连一只蚁冢都不会放过。
夏季里的一天,全家正在休息的时候,背后的小山丘上有一匹狼立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们。灰色的瘦狼几乎和布满岩石的山坡融在了一起。古纳尔吓呆了。
“待在原地。不要动。”他对两个儿子说。托恩抱起霍瓦尔,古纳尔把西蒙领到一边,倒退着朝后走。他们非常冷静,没有任何突然的动作,一直退上了公路旁边的斜坡。狼则溜进树林里不见了。
“是时候让孩子们认识一下亲戚了。”一天,托恩开口说。挪威的北部幅员辽阔,出行花费很高。是时候回家了。夫妻俩在希尔克内斯有一间公租房,房子很不错,但却不是他们的。
“我们需要找一间自己的房子。”古纳尔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很幸运:紧挨着古纳尔祖父母家的那栋房子空了出来。于是他们往南搬了一个郡,来到了托恩第一次见到古纳尔的地方,特罗姆斯的萨兰根。
“多浪漫的地方啊。”回到上萨兰根[18]的时候,古纳尔感叹,从峡湾向上,在去往高山荒野的路上走上短短的距离,便是一小块充满野性的大自然。
“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去认识别人。”托恩不久就这么决定了。于是,她和住在隔壁的女士一起创办了一个滑稽剧[19]小组。这么一来她们就需要编戏的和演戏的。古纳尔以前写过情诗不是吗,所以说不定他也能创作点剧本?至于托恩,她可是很想试着来演一演女主角的。
小汽车是排练剧中歌曲的好地方。全家一道引吭高唱。霍瓦尔永远是最大声的那一个。
有个女孩住在哈瓦那,什么能养活自己就干什么,她正坐在窗台边,招呼着一个男人!
每一年,新年夜的焰火放过之后,上萨兰根的孩子们就会举行演出。由阿斯特利德,邻居孩子当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个,来担任导演。孩子们设计出各种喜剧套路,还会进行体操展示。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屋子里各只靠垫和各张座椅上的“留座”记号,会指点着大人们找到座位。
通常霍瓦尔都会用一支音乐剧中的流行金曲来为演出开场。西蒙太害羞了,没法上台表演,所以他就担任灯光师。整场演出期间,他都小心翼翼地让那支家用手电筒始终对准台上的演员。在新年夜的时候他最为自己的弟弟感到自豪,在霍瓦尔一个人站在台上,被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用娴熟的技巧给照亮的时候。
古纳尔的剧本和歌词不久就在这片地区获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学校和儿童俱乐部开始打来电话,请他为他们写点什么。这位体育兼电脑老师通宵达旦地写词谱曲。他学会了读谱和作曲,孩子们一上床睡觉,他就会坐下来,修改对白和音阶。
两个男孩很早就学会了相信自己。从第一年上学开始,他们就自己出门,穿过花园,沿着小巷走到大路上,再一路步行到十字路口,校车停站的地方。冬季,极夜降临挪威北部的时候,路上大多一片漆黑,因为小巷里和大路上都没有路灯。一天早上,托恩端着咖啡站在窗前的时候,在清晨的幽暗里见到了一个影子。一头硕大的公驼鹿正全速向西蒙冲去,而西蒙则低着头,在狂风暴雪中艰难跋涉。这头驼鹿和这个七岁的孩子很可能会稀里糊涂地径直撞上彼此。暴风雪中,人和鹿都消失在托恩的视线里,她大叫起来。穿着拖鞋冲出门去,高声呼喊。
托恩在路边追上西蒙的时候,他抬头望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嚷嚷呀?”
男孩甚至都没注意到那头鹿。西蒙背对着风,望着母亲。
“别担心我,妈妈,”他平静地说,“我是大自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