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星星之火

对于宋蔚的信任,孙靖已是达到了入魔的境地,当初他刚占领黄连洞时,只有屈屈百人,还都是些因打家劫舍,胡作非为,被官府通缉的流寇,也有许多是被迫无奈,才上山落草为寇,平日他只能率领这些散兵游勇,去山下搜刮一些附近的村民。

直到去年入秋时节,汀州有了泉州撑腰,他也不敢再下山猖狂,然而已近凛冬,粮食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他只好将众喽啰分批下山,藏匿于入岭南的山道中,打劫一些南迁的流民。

年关将至,汀、漳、泉三州一片祥和,听喽啰传报,泉州王氏三龙的王审邽大婚,整个福建名门望族都前去祝贺,孙靖心中实在不是滋味,索性亲自下山劫掠。

也不知是走了背运,还是命犯煞星,孙靖等了足足两日,也没有半个人影从他眼前路过,一气之下,孙靖对众喽啰赌誓:三个时辰之内,勿论谁人由此通过,都要以上宾之礼款待他……

众人自是没把这个毫无威严的大王赌誓放在心上,忍耐着饥肠辘辘,在山道间逗弄勤奋的虫蚁。约有半个时辰,不远处的灌木林冒出七八个匆匆行进的肩脚客,孙靖大喜,连忙招呼喽啰向几人围去,不想那些肩脚客见到一众喽啰喊打喊杀,匆忙间连货物也不顾,一头扎进了汀江里,任由孙靖在岸上如何呼唤,肩脚客确是更愿意待在冰冷刺骨的汀江。

喽啰们可顾不得大王的赌誓,三下五除二,瓜分了肩脚客的货物,喜兴之余,向孙靖汇报战果,却见灌木林后一双幽深的眸子正向这边张望。

眼下劫掠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保住这个大王的威严,孙靖灵机一动,让众喽啰佯装成过往肩脚客,去灌木林后请那青衫中年前来吃杯水酒。

本以为那青衫中年会避而远之,孙靖都准备好武力相邀了,却见那中年大踏信步上前道:“不知哪座山中的大王在此劫富济贫,有冒犯处,还望海涵,宋某出门所带盘缠早已在路上花费殆尽,如今身上唯有一支玉笛伴身,大王若是喜欢,今日玉笛赠知音,宋某也是无憾。”

虽说身份被青衫中年一眼看穿,但这人话语间透露着温和谦逊,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孙靖被他这么一说,已然有了结交之心,当即有模有样学起大儒一般躬身施了一礼,问道:“宋兄弟可敢同我上山吃杯水酒?”

一众喽啰正在上下打量宋蔚身上是否还有贵重物饰,却听他诚然道:“大王相邀,自是荣幸,待宋某取来包裹,再与大王同行。”

说罢,转身向灌木林后走去,喽啰不识趣,还要跟随前去,被孙靖一脚踢倒在地,喝骂道:“宋兄弟如此诚心,岂有再监视之理?”

话虽如此,孙靖心中还是泛起了嘀咕,此人面对数十名盗贼,游刃有余,若是他取了包裹,一路扬长而去,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

半盏茶过去了,青衫客还没回来,众喽啰都在低声责怪孙靖放走了一条大鱼,就他手中那支玉笛,可比这七八个肩脚客所带的货物都要贵重。孙靖全当充耳不闻,这一次他赌的是自己的眼光,若是这人径直离去,他也别再做什么大王了,不如回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罢了。

黎明的曙光带着灿烂的笑容照向孙靖,一众喽啰顿时傻了眼,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脱离虎口的猎物又自投罗网,不禁看向神情豁然开朗的孙靖,心中敬佩油然而生,却也更敬佩这青衫客胆识过人。

上山后,孙靖备酒宴,款待了宋蔚,二人畅聊一夜,孙靖这才知宋蔚乃是洛阳人士,李罕之、张居言(后,唐昭宗赐名为张全义)与诸葛爽争夺洛阳归属,宋蔚家中三十余口皆死于乱兵刀下,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将那队人马引至洛阳郊外,以火焚死,为家人报了仇,却是不能继续在洛阳生存,只好一路向较为安定的岭南行进。

言谈之中,孙靖听出宋蔚似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顿时欢喜地像个小媳妇,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留下宋蔚,只好请他在山上多待几日,就算是一览汀州风光。

宋蔚在山中游览了六日有余,也不多话,只是每日与黄连洞喽啰吃喝玩耍,待到第七日,宋蔚拉住又要下山劫掠的孙靖,说他有办法解决洞府的粮食问题。

终于等到宋蔚开口,孙靖喜不自胜,于是便有了上元节黄连洞洗劫临汀郡一事,经此之后,黄连洞士气大涨,又在各个山脚设立关卡,南迁前往岭南的流民几乎无一幸免,悉数被捉上山来,宋蔚这才将自己心中的大计道与孙靖。

宋蔚的大计层层有理,首先以黄连洞为基础,将岭南五岭相连,便可覆盖汀、虔、韶,封数州,只是目前黄连洞的兵力不足,需要吸纳被唐庭遗弃而南迁的流民,将他们掳上山,加以调教,归置成军,再将物产丰富的汀州牢牢锁在手中,不出三年,整个岭南与福建都会在黄连洞掌控之中,再用两年,便可控制赣南。

如果以上顺利,便可以此为基点,发展海贸,通商吴越,连接巴蜀,借长江天险连纵合横,遏制北方货物,十年之内,北方必然财力空虚,届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推翻腐朽的唐庭,结束百年来的藩镇林立……

孙靖占领黄连洞只是想过把山大王的瘾,不想机缘之下,竟有高人相助,听其一番高谈阔论,顿时血脉偾张,连忙聚众拜宋蔚为先生。

其实在宋蔚心中,孙靖是不足堪当如此大任,只不过目前他别无选择。更让他头疼的是,数日前的飓风将所有的规划统统打乱,黄连洞目前面临生死存亡,一旦黄连洞失守,粮草丰盛的汀州便要脱离掌控,再多的规划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好在飓风对福建损伤颇重,对于黄连洞来说,也是一个绝境反击的机会。适才他为孙靖献上‘请君入瓮’‘一石二鸟’两计,就是为这次反击准备。至于为何要看向李君,只因他便是那‘一石’!

见孙靖一时间明白不过来,宋蔚侧身将沉思许久的李君拉近高台:“李司马文韬武略,可知宋某的计策有何玄妙?”

闭目神塞,李君叹息一声:“宋先生是想借李君去引诱山下三方兵力进山,既而以山道中的陷阱和被掳来的老人孩童,牵制齐聚汀州的万余人马……”

话言未了,宋蔚开怀大笑,不觉赞道:“李司马果然聪慧过人,只不过此为一鸟,至于第二鸟,不知李司马可猜的到?”

但见李君无奈道:“第二鸟便要与请君入瓮之计相连合了!”

“何解?”孙靖急切道,显然已经忘了李君来自泉州。

自上次黄连洞大败,如今洞中已是没有多少战斗力,虽说有陷阱和无辜老人孩童加持,然凭这些臭番薯烂鸟蛋,是不足以对数以万计的正规军产生太大威胁,宋蔚的请君入瓮就是以李君为人质,吸引汀州兵马进山围剿,再借陷阱牵制万人,孙靖则可带剩下精锐再度袭击虔州。

如今四州联合,虔州有事,汀州必然前去救援,届时宋蔚只需以逸待劳,在虔州部下陷阱,即可击退援兵。当然,宋蔚如果足够胆大的话,还可以借援军驰援之际,绕道汀州,放火烧了汀州粮草,这样以来,齐聚汀州的万人兵马便可不战自退。

说到此处,李君反问宋蔚道:“宋先生的计策确是不错,然仅凭如今黄连洞内这些所谓的兵马,应该很难在短时间拿下虔州,届时恐怕宋先生反倒是首尾难顾吧?”

却见二人哈哈大笑,宋蔚抬手指向洞后的曲道:“李司马真以为我们黄连洞所谓两万余众是胡乱吹嘘的吗?”

搭眼望去,悠长的曲道黑压压涌向天际,满是攒动的人头,李君心中不由一惊,确是忘了黄连洞以曲道相连岭南五岭,而如今各岭都有黄连洞的头领把持,数月来,他们早已壮大到连孙靖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