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没有李君想的那么简单,倒不是蒲诃栗不愿出海,而是在李君进入岭南的第三天后,江西团练使钟传与抚州刺使危全讽因当年的抚州之争再度火并起来,既而导致王景辉暂时失势,无法应急李君所希冀的那批瓷器。
这件事间接产生的影响十分深远,一来,北方南迁流民不再经过赣南,而岭南潮州此刻正在暴发大面积瘟疫,这对于李君之后整顿岭南确实减少了不少压力;二来,由于瓷器无法供应,福建观察使陈岩以此为由,暂时说和了泉州与建州紧张的关系,由建州瓷窑供应以后海上贸易所需的瓷器;最后一点的影响就比较隐性了,钟传与危劝讽这次争斗忽悠损伤,虔州卢氏借机说和了双方。
二人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安定之后便大力发展教育,劝课农桑,之后李君北上时,借虔州之力与二人也同样签订了兄弟盟约。自此之后,除了南吴、吴越,南国半壁江山算是暂时平息。
书归正传,联军各回各家之后,李君匆匆赶来黄连洞,此时的黄连洞已经不能称作黄连洞了,依其如今的形态应该叫做坑,就像陨石砸出的大坑,一片焦土,并伴随着尸体的焦糊味,吹荡在空落落的山头。
李君与钟全慕等人赶到时,虞雄已经将宋蔚等人从石屋下提拿上来,绑在山腰处的通天木上,细数下来,原本号称万人的黄连洞,如今只剩不到五人。
听挖掘的兵士说,揭开石板的一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众人还以为揭开了什么妖魔鬼怪的老巢,待众人掘开石板下的碎石,打通至山腰处时,他们都傻眼了,只见孙靖抱着秉奴儿蜷缩在不到三尺的窄道里,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孙靖为了保护秉奴儿,臂膀被山石烫的皮开肉绽。
宋蔚更心狠,为了自保,诱骗谢斌杀了独臂的袁藏,既而黄雀在后,解决了身负重伤的谢斌,将二人挡在滚烫的石壁上,自己就夹在二人尸体间,生生挺了数日……
即使这般,宋蔚也只剩下半条命,身上的青衫早已破烂不堪,薄唇也被烤的干裂,整个人犹如那烤炉里半生不熟的红薯。见李君身后跟着许三悟,不禁连连摇头:“李司马这次可谓出尽了风头,想必也早已想好如何处置宋某了吧?”
但听李君叹息道:“出不出风头无关紧要,倒是宋先生助纣为孽,以致千万百姓无处安居,如今到了这般境地,可有想过如何弥补?”
“弥补?”宋蔚仰天长笑,眸中突然戾气大盛,“唐庭无道,以致子民饱受屠戮,饿殍遍地,流离失所,宋某借山势地利,收纳被唐庭遗弃的子民,希望有朝一日带他们重返家园……只不过棋差一招,身败李司马之手。宋某不奢求李司马开恩,只求走得痛快些。十八年后,若李司马未能拯救苍生于水火,那便由来世的宋某再接再厉。”
“大言不惭!”钟全慕指着满嘴慷慨大义的宋蔚愤愤道,“宵小鼠辈,助纣为孽,不思悔改,竟敢妄言拯救苍生?岂不知那些被你挡在阵前的孩童,都是我大唐明日的希望。你心中所念,不过是对权力的渴望,因而凡是在身边的人都会无辜丧命,走到今日这般境地,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钟全慕能说出这番话,李君到不意外,汀州在他的治理下,确实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然穷途末路的宋蔚却不这么想,闻听钟全慕的数落,他理直气壮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自古以来,没有一次反击朝廷不流血牺牲的,而我辈中人所流的血,会为后来人铺出一条康庄大道……”
“是为你的野心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吧?”刘行全打断道。
闻言,宋蔚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正眼注视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刘行全,脱口道:“想你便是那王绪的妹婿刘行全吧?王绪之事宋某也曾听孙大王说过,你本与王绪有亲,却反助王氏三龙诱杀亲族,像你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也配来指责宋某?”
此言确是将刘行全近一年来的伤疤再度揭开,只见他仰天长望,俊俏的脸庞颤动几许,轻叹一声:“原本以为宋先生学识渊博,通晓大义,不想竟也被权力蒙蔽了双眼。”
宋蔚本想反击,又觉与刘行全无话可说,便扭过头去,任由他随便指责。
但见刘行全怅然若失道:“自王绪起兵时,我刘行全就一路追随,冲锋陷阵,占寿州、取光州,既而率众南奔,蕲州渡口王绪不敌蔡州孙儒,撇下百姓,强掳人质遁走,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德不配位,不仅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亲族无辜丧命。而那些与你们无亲无故之人,便成了你们野心家手中的筹码,亏你还有脸说要带他们重返家园,实在让我这无情无义之人不耻。”
“如今成王败寇,任你们怎么说都是对的。”宋蔚不屑道,
此时的宋蔚与当日黔驴技穷的王绪一般无二,看着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刘行全终于释怀了近一年来的阴霾,他长笑数声,轻哼道:“既然在你的心中是成王败寇,那就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宋蔚这次却是死心闭上了眼,任由他人如何奚落,也只字不言,直到李君与钟全慕商议好处理他们的办法后,宋蔚这才带着乞求的音色,问李君道:“宋某自知难逃一死,不知李司马可否帮我完成一件未了的心愿?”
“但说无妨!”
扯着干涸的嗓音,宋蔚铿锵道:“宋某余生日思夜念、都想为惨死的家人报仇,然棋差一招,败于李司马之手,虽说心有不甘,却也甘拜下风。而李司马心有宏图,他日进去中原,必然会在洛阳遇到我那仇人李罕之、张居言、诸葛爽,希望李司马届时燃香一柱,告知宋某,泉下有知,便也明目了。”
宋蔚所言三人之后都不在洛阳,诸葛爽于一年后,病死军中,李罕之与张居言决裂,奔赴太远,被李克用任命为泽州刺使,张居言被唐昭宗赐名张全义,投靠了朱全忠。即使这样,李君也暂时应下了宋蔚最后的请求。
接下来就是要商议如何处置黄连洞贼首,正当众人看向孙靖时,那秉奴儿不知何时割断了绳索,抢过一旁看守兵士的腰刀,直奔宋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