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文化传承与创新

(代序)

2011年4月,清华大学迎来了百岁生日。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庆祝清华大学建校100周年纪念大会上,胡锦涛同志明确提出了大学的四项功能: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他说:“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质量,必须大力推进文化传承创新。高等教育是优秀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和思想文化创新的重要源泉。要积极发挥文化育人作用,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掌握前人积累的文化成果,扬弃旧义,创立新知,并传播到社会、延续至后代,不断培育崇尚科学、追求真理的思想观念,推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建设。要积极开展对外文化交流,增进对国外文化科技发展趋势和最新成果的了解,展示当代中国高等教育风采,增强我国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努力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作出积极贡献。”本期新人文讲座“文化传承与创新”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构思和组织的。2012年春天,我正好在中央党校学习,对关于文化传承创新的思考和探讨有了一些额外的闲暇和机遇。这期间我细读了胡适的《中国的文艺复兴》、罗素的《中国之问题》、利维斯的《为了传承》、威廉斯的《文化与社会》《漫长的革命》、王鲁湘主编的《从富强到文雅》和许纪霖的系列演讲等著作和文章,深受启发。

早在1922年罗素访华后出版的《中国之问题》中,罗素就指出:“中国目前的形势主要带来三个问题,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然而,以上三个问题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每个问题都和其他两个问题内在地捆绑在一起,在我看来文化问题对于中国和人类来说是最为重要的。”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经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面临以“救亡图存”为主题的文化转型。罗素、胡适等人笔下的“中国的文艺复兴”,无不在讨论中国文化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一方面自成一体,生生不息,另一方面在与外来文化的撞击中不断汲取养分,在几千年的传承和变革中,形成博大精深、卓尔不群,具有世界性影响的中华文化。这是一个既有传承,又有创新和变革的历史过程。

那么,文化是什么?文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正如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关于文化的定义,来自中外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神学家和文学批评家的定义不下千种。英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雷蒙·威廉斯曾从三个方面对文化加以界定:第一种是理想文化,即阿诺德所谓以高雅的文学艺术为代表的“精选(selective)”文化传统;第二种是记录文化,指各种媒体记载的人类经验和知识活动;第三种是社会文化,它包括社会机构及日常生活所表现的“特殊的生活方式”。文化又经常与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因此而被人们混用。实际上,文化与文明就像是一对连体婴儿,在特定的生长时期,拥有既互相依存又互相独立的存在方式和生长方式。当年拿破仑征战埃及,当看到金字塔的时候,不禁脱口呼出:“C'est la civilisation(这就是文明)”。他在此处赞美的显然是古埃及人所取得的无与伦比的物质成就。而文化则偏重一个民族的精神、教养和习性。歌德、席勒、杰恩·保罗(Jean Paul)和诺瓦利斯(Novalis)等德国思想家和文学家早就洞察了深层有机“文化”和表层机械“文明”之间的矛盾和对立。受其影响,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和批评家柯勒律治在《论教会与国家之政体》中对“教养”与“文明”做出了如下区分:

“在‘教养’与‘文明’之间存在着永久性的差异及偶然性的对比。……国家的永恒……国家的进步和个人自由……有赖于一个持续发展和不断进步的文明。但是这个文明如果不以教养为基础,不与人类特有的品质和能力和谐发展,那么文明本身如果不是一种腐蚀的力量,也不过是好坏参半,是疾病的潮红,而不是健康的绽放。而一个以这种文明著称的国家,充其量不过是‘虚有其表’而不是‘文雅的’民族。”

柯勒律治在这里指出了富裕社会经常遭遇的物质和精神之间的悖论。在这样的社会中,富强的崛起和文明的崛起并非同质同步。人类为物质文明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个人能力与勇气的松弛、自重自信自主的丧失、大部分人沦为物质需求的奴隶等,不一而足。对柯勒律治而言,文明(civilization)应该与教养或文化(cultivation)同步发展,教养或文化应该作为最终标准,成为一切社会事务的“上诉法庭”,即一切社会的安排交由文化来裁判。

经过近4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已经快速成为名列世界前茅的经济大国,实现中国的和平崛起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指日可待。回顾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历程,从晚清以来的思想启蒙,到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特别是近40年的改革开放,“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发展时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就显得尤为重要和迫切。如何继承、总结、凝练历史悠久的中华文化及其“文明特征”并做出新的诠释和建构,以贡献于中国和世界、当下和未来,是摆在每一位中华儿女面前的重要工作。

中国梦的实质在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如果文化复兴的本质是在文化传承中创新和再造新文化,那么对过往文化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批判继承、锐意创新,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文化重建和转型工程。在此过程中,由文化自觉而文化自信,由文化自信而文化自立,由文化自立而文化自强应该成为当代大学生的共同选择。

本期讲座可谓大师云集、洞见纷呈。从李学勤先生强调“以智相识”,到张岂之先生诠释“天人之学”;从胡显章先生、王冀生先生畅谈“大学文化的传承与创新”“社会转型与精神重建”,到陈来先生化解“传统与现代的紧张”、陈平原先生“笳吹弦诵西南联大”;从陈春声先生叙述“美洲白银与明清中国”、王步高先生颂扬“中国诗词中的爱国传统”,到杨中有先生分享“老子哲学的当代思考”、彭林先生历数“读书与人生”;从陈众议先生拷问“世界是谁的”,到陈剑澜先生梳理“现代审美主义思想源流”,每一位演讲者都称得上谈锋雄健、明察秋毫、见解独到。文化和文明的传承与碰撞,社会和思想的变迁与转型,传统和现代的继承与超越,中国和世界的交流与对话,无不跃然眼前,穿梭在演讲者和听讲者的思维隧道之中,由此激发的灵感、思考和余音是显而易见的。

衷心感谢所有演讲人、主持人和参加工作的各位同事们、同学们。

曹 莉

2017年10月6日写于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