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民间文学概要(第五版)
- 段宝林
- 8954字
- 2020-07-09 17:31:03
第一节 神话
中国各民族神话简介 神话是关于神的民间故事,是一种原始的幻想性很强的、不自觉的艺术创作。我国各民族都有丰富的神话。各民族间有些神话情节还有类似之处,标志着各民族文化分支和交流的悠久历史。但是由于文字记载较晚和其他原因,汉族的神话只剩下些零星、片段的影子,这是很可惜的。某些学者如胡适等人,却因此而断言中国民族“不善幻想”,故神话很少。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从《山海经》《楚辞》《淮南子》等书的片段记载中,从1949年以后搜集记录的各少数民族神话作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国古代神话不仅是非常丰富的,而且是相当优美的。《楚辞·天问》中提到的神和神话有几十个。《楚辞·离骚》中的雷神丰隆、风神飞廉、月御望舒等等形象栩栩如生,极富诗意。《楚辞·九歌》中东君的形象更是壮美异常。这英俊的太阳神,每天驾着龙车从东到西在天际飞驰,龙车上云旗飘扬,脚下惊雷震荡,好不雄伟壮丽。他穿着青云长袍和白霓衣裳,挽起弯弓长箭,远射天狼,高举起北斗,痛饮醇美的酒浆。这是多么光辉的艺术形象!少数民族史诗和神话中所记述的神和神话也同样生动丰富,并且保存得比较完整,更加值得重视。
按照神话的历史进程,最初的神并不是人而是动物,把某种动物崇拜为神、崇拜为祖先,这就是图腾。所以图腾神话是最早的。
龙、凤、虎、牛、蛇、熊、狼、犬等动物,枫树、鲜花等植物,都可以成为图腾。中华的华,与花通,即是花图腾的标志;伏羲的母亲华胥,即属于花图腾。伏羲与女娲则又发展为龙图腾了。
龙图腾与一般的动物图腾不同,它不是单一的、实有的,而是复合的、幻想的。闻一多的《伏羲考》具体考证了龙图腾的复合过程,他以古代文献、考古文物和人类学民俗学调查等三个资料库的大量材料,论证了龙开始可能是大蛇,因蛇图腾氏族比较强大,兼并了牛图腾氏族,于是蛇加上两只角就成了龙,甲骨文中的龙正是这样写的,后来,在兼并的过程中又加上了虎的腿、马的头和鬣鬃毛、鱼的鳞、鹰的爪、花的尾、鹿的角、鱼的须……就成了如今这种形状的龙。[56]龙之产生集中体现了中国的民族精神——和合性、包容性,在兼并中不是以大吃小,使小图腾消失了,而是吸收了小图腾的一部分,成为复合图腾。我在《论龙的精神》一文中论证了龙的和合性、超越性与神圣性等民族精神,这是八千年来一以贯之的。[57]凤—鸟图腾是东夷等部的图腾,而彝族则是虎图腾,瑶、畲等族是犬图腾,鄂伦春等族为熊图腾,都有图腾神话。
由图腾神话发展到始祖神话,女娲、伏羲为人祖,都是龙,后来的始祖黄帝、尧、舜、夏禹也是龙,盘古也是龙。
创世神话的出现是比较晚的,当原始人的文化意识发展到比较高时,就会提出“这世界万物是怎么来的”这样带有科学探索性的问题。为了解释,产生了创世神话,进而表现了改造自然的意识,人的自觉性就更强了。
为了具体说明中国古代神话的特点,下面着重介绍一下各民族的“创世神话”。
创世神话是关于开天辟地、关于人类和万物起源的神话。在汉族古代文献记载中,主要有盘古、女娲、伏羲等故事。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最早见于三国时东吴人徐整的两部著作之中。在《三五历纪》中,记载了盘古开天辟地及自身成长的情况:
在《五运历年记》中,记述了天地万物的来源:
关于这类记载,在梁任昉《述异记》中也有,并说这是“秦汉间俗说”,又说:
此记载已有一千五百年之久。近几年,广西的民族学家们在广西盘古国故地调查发现盘古庙44座,以古桂林郡所属(今来宾市)为最多(34座);在盘古村中,壮族居民多姓盘。这一事实说明口头神话与原始宗教结合而代代相传,可以穿越千万年之久。盘古神话虽记录较晚,但其产生却可能很古。壮族属古越人之后,此神话当与古越人有关。[60]但中原地区也有,所以也是中原神话。由此可见,神话研究需充分利用三个资料库的资料才行,除古代文献外,还需与考古文物、与民族调查的活的资料结合起来研究,如此才可见神话之活的生命。后来民间始终在不断流传,据说盘古是用斧凿等工具开天辟地的。明代周游在《开辟衍绎》一书中描写盘古醒来以后“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辟,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第一回)。
盘古神话至今仍在中原地区民间流传[61],据1980年代桐柏县、济源县文化馆和河南大学张振犁、程健君等人调查发现,古代郦道元《水经注》中所记的“盘古山”“盘古川”,在今桐柏山区和太行山区,当地始终流传着盘古从混沌的鸡蛋中出世,在大蛋中孕育了一万八千年,醒来用脚把蛋蹬破,然后又用斧头开天辟地,创造万物。又说老天爷(有的传为玉皇大帝)三女儿下凡与他结为兄妹,滚磨盘成亲,成为人类始祖。至今在盘古山顶上还有盘古庙,每年三月三的盘古庙会人山人海,祭祀盘古爷和盘古奶。太行山区的盘谷(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所说的盘谷),即为盘古山所在地,当地的太行山又叫“盘古山”,这里的盘古庙比桐柏山顶的要大得多,三月三的庙会也更加盛大。当地特产盘砚,据说即是盘古蹬破的蛋壳变成的砚石层做成的。张教授认为盘古南来说不妥,是北方土生的。其实南方苗族等原来也是北方人,二者并不矛盾。
盘古是一个伟大的劳动巨人,随着天地的开辟,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断高大,身高九万里,顶天立地,这实际上是劳动人民集体力量的化身。劳动创造了世界也创造了人类自身。盘古的身体变为万物的幻想,虽然幼稚,却表现了朴素辩证法思想的萌芽,和宗教所宣扬的上帝无中生有创造世界的唯心主义说教是根本不同的。盘古神话热烈地歌颂劳动之伟力,通过幻想和夸张的情节,自发地、鲜明地表现了劳动创造世界的朴素观念。
盘古神话在今苗、瑶、畲、黎等南方民族中仍广泛流传,盘古被尊为“盘王”,成为最有权威的大神,掌管生死富贵,有“盘王书”记载其事。其实,苗、瑶、畬、黎等民族中的盘王指的是盘瓠。盘瓠神话是一个图腾神话(始祖神话)。原始人分不清人与动物的区别,以为一些动物是自己的祖先神,这就是图腾。盘瓠就是一个古代图腾,在西晋干宝《搜神论》中记有此神话故事,说古帝王高辛氏畜有一犬,毛色五彩,名曰盘瓠,又称龙犬。因犬戎来犯,不敌,乃悬赏:若有得犬戎吴将军(房王)头者,即把公主嫁给他。盘瓠历尽艰辛衔回敌首,高辛王见盘瓠是犬而后悔,但公主欣然嫁之,后盘瓠蒸六昼夜,变为人形,入南山,生六男六女,即为其民族先祖。至现代仍于节日祭之。
女娲造人的神话最先见于《楚辞·天问》。在《天问》中,我国第一个伟大诗人屈原问道:“女娲有体,孰制匠之?”这是说:既然人类是女娲创造的,那么女娲自己又是谁创造的呢?这是问得很好的。但是由于《天问》文体的限制,诗人未详细记叙女娲造人的情节,只是提供了一个简单的线索。较具体的记述在《风俗通》中:“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緪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緪人也。”[62]这里说女娲用两种方法创造了贵贱两等人,显然已渗入了后世阶级社会的等级思想。《荆楚岁时记》又记载女娲从正月初一开始创造万物。初一创造了鸡,初二造狗,初三造猪,初四造羊,初五造牛,初六造马,初七才创造了人,初八创造了禾谷……这个记载反映了原始社会后期畜牧业、农业的发展情形。
女娲造人的神话反映了原始社会以女性为中心,人类“知母不知有父”的历史事实。此外又传说女娲是伏羲的妹妹,她和伏羲兄妹结婚成为人类祖先,这就真实地反映了原始时代兄妹婚的某些遗迹。《风俗通》曰:“女娲,伏羲之妹。”[63]李冗《独异志》说:“昔宇宙初辟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中。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娶妇执扇,象其事也。”清代陆次云《峒谿纤志》记载苗民将女娲和伏羲同祭。唐代卢同《与马异结交诗》云:“女娲本是伏羲妇。”也说明了他们的这种关系。另有一种说法是“女娲本是伏羲妹”,也说明他们的关系“既是兄妹,又是夫妻”,兄妹婚配,是一种原始的血缘婚。
在汉代砖画和石刻中,发现了一些人首蛇身的男女,蛇身相交。东汉五梁祠石室画像中,画有人头蛇身相交之男女二人,男的手捧太阳金乌,女的手捧月亮蟾蜍,另外还有人头蛇身的小天使展翅飞翔。闻一多推测,这就是女娲与伏羲兄妹。汉代王逸在《楚辞》的注解中曾记曰:“女娲,人头蛇身。”郭璞注《山海经·大荒西经》时亦云:“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列子·黄帝篇》说夏后氏(鲧禹)是“蛇身人面”,《礼稽命征》:“禹建寅,宗伏羲。”[64]伏羲是夏后氏的祖先,当然也是“蛇身人面”,是属于龙图腾的龙族。《淮南子》将伏羲与女娲并列。高注曰:“女娲,阴帝,佐伏羲。”这些记载说明,汉画上人首蛇身相交之男女,很大可能就是女娲与伏羲。这种图腾形象是由远古流传下来的。
女娲不仅是人类的创造者,而且还是炼石补天的巨人。据《淮南子》记载:
这个神话可与盘古神话互为补充,说明原始社会的生活条件极为恶劣,洪水猛兽遍地横行,但是人民并不屈服,终于取得了斗争的胜利。女娲炼五色石、断鳌足、杀黑龙乃至积灰治水,是对渔猎乃至矿冶、制陶等生产经验的艺术概括,同时也是对劳动威力的热情赞颂。
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和汉族多有相通之处,这是在长期的交往中文化交流的自然成果。少数民族神话多保存在口头韵文神话史诗中,内容经过系统化,代代相传,比汉族文献神话的零星记载更加丰富。
贵州黔东南苗族古歌有创世神话多篇,如“开天辟地”“铸撑天柱”“锻造日月”“洪水滔天”“兄妹开亲”等等,每篇都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其主要内容如下:传说天地原为一团雾气,四脚八手的巨人府方用斧头开辟了天地,又有各种巨人创造山河万物。派四个老人去东海运金运银,用以锻造日月星辰,铸造十二根撑天柱。太阳是用金子按照水波圈纹的样子造的,一共造了十二个;月亮是用银子造的,也造了十二个;由巨人榜样布友送上天去。这是一个多么雄伟壮丽的场面啊,你看他头顶红太阳,肩挑银月亮,双手抱着一怀星星,虎虎奔上天去:
十二个太阳同时出来,太热了。好汉扬亚爬上玉树,一箭一个射掉了十一个太阳和月亮,人们才可以生活下去。但不久又发了大水,把人类全部湮灭,只剩下姜央兄妹二人,因躲在葫芦里避难,得以不死。后二人结婚,成为人类祖先。
壮族传说中也说到十二个太阳为害,但射去十一个太阳的不是扬亚而是特康。[65]壮族史诗《布伯》记述的洪水神话与苗族类似。纳西族史诗《创世纪》更描写人类祖先生下三兄弟:老大是藏族,住在山上边;老三是白族,住在山下边;老二是纳西族,住在山半腰……他们共同劳动,繁荣昌盛,表现了朴素的民族团结的思想。
白族《打歌》中,有《开天辟地》一篇,通过对答的形式叙述盘古和盘生两兄弟,一个变天,一个变地,后二人又化为巨人木石伟。木石伟死后,左眼变日,右眼变月;眼睁为白天,闭眼为黑夜;头发变树木,眉毛变竹子,鼻子变山,肠子变河,肌肉变泥土,筋脉变道路,心变成启明星,牙齿变星星。当时树木、石头都会走路,鸡、狗都会讲话。天不满,用云补;地不平,用水补。天小地大,把地皱成山脉,才与天合上。长诗说盘古、盘生二兄弟是打柴的,后去钓鱼,钓到龙王的红鱼,引起龙王发大水,毁了世界,这些情节中掺杂了一些后加的成分。
彝族史诗《梅葛》中也有创世一章,记述天地是由格滋天神派自己的儿女创造的。他五个儿子按照伞的样子造天;四个女儿用轿子做模子造地。女儿勤快,儿子偷懒。结果地造得特别大,天造得太小了。于是派人把天拉长,又派蛇把地盘小,所以至今天凹而地皱,出现了山河。后来天被雷打坏,就用云彩补起。捉大鱼背住大地,打虎用虎脊骨做撑天柱,虎的身体变为世界万物:右眼为月,左眼为日,虎须为阳光,虎牙做星星,虎血成海水,毛发为草木,肠子变江河。(按:《天问》中有“斡维焉系,天极焉加”[郭沫若译为“这天盖的伞把子,到底插在什么地方”],又有“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郭译为“何以要使巨鳌在海底匍匐,鼎着五山使它们安稳?何以又让龙伯把巨鳌钓去,使得五山在海上飘零”]。这些情节都可参照来看。)
云南彝族一支阿细人的神话《阿细的先基》中,也有创世神话,说蓝天是阿颠神把树吹上天造成的,大地是阿志神把树压在底下造成的,山是蚂蚁造的,人是托罗神和沙罗神用黄土造的,晒了七天人才会动。这和女娲七日造人相似。
除了创世神话之外,还有洪水神话、治水神话、射日神话、填海神话等等,不一一列举。
古代神话以神奇的艺术魅力,表现了劳动美,歌颂了劳动和劳动人民。盘古、女娲、府方、扬亚以及夸父逐日、羿射九日、精卫填海、刑天舞干戚(盾牌和大斧)等等神话,都表扬了古代劳动人民为人民造福除害,勇敢斗争,不惜自己的生命和精力的集体主义精神和坚强不屈的斗争意志。夸父与太阳赛跑,口渴而死,但死后他的手杖变为千里邓林山,虽死犹生;鲧盗息壤治水被帝所害,与盗火之普罗米修斯同样伟大。大禹治水神话讲禹跋涉九州治水,“身执耒,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韩非子·五蠹》),他到处奔波,打开长江三峡、黄河龙门、三门峡,“兴利除害,决河疏江”(《白虎通·圣人》),劳苦之中,腿也累跛了,“世传禹病偏枯,足不相过,至今巫称禹步是也”(《广博物志》卷二十五)。他公而忘私,“三过家门而不入”。“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神龙神龟为大禹导引路线,助他治水。他的仁德感动上天,所以“夏禹时天雨金三日”,又传说天上下稻子(《述异记》卷下)。这些光辉的艺术形象,至今“还继续给我们以艺术的享受”,表现了令人鼓舞的“人类童年的天真”,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
神话的本质 神话是原始社会的民间故事。由于生产力很低下,缺少科学知识,原始人不理解各种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真正原因,认为天地万物都是有生命的,甚至把某种动物当成自己的祖先和保护神。后来,他们为了解释自然和社会的现象,同时也表达征服自然的愿望,就根据人类社会的情形,在想象中按照劳动英雄的形象创造了各种各样的神,不自觉地编造了许许多多关于“神”的故事,这就是神话。所以神话是社会的现实矛盾在人民幻想中的反映。马克思说:
神话是在劳动中产生的,与劳动密切相关。但是有人却说神话是宗教的产物,是脱离劳动的幻想的产物。这是本末倒置的说法。神话和宗教的关系是复杂的,但不可想象,没有神话就会出现任何宗教。神话和原始宗教常常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但考其最初的源头,原始宗教显然是由神话的迷信成分产生的。而进入阶级社会以后,原始的多神教变为一神教,这样的宗教同原始社会中自发的神话有着本质的不同。马克思说:
神话是原始人要求征服自然的理想的产物,原始巫术也是企图征服自然的,而阶级社会中的一神教则利用了神话和原始宗教中的迷信因素并加以发展,它不仅利用人们对自然力的无知,而且也利用被压迫阶级对社会科学知识的无知,宣扬宿命论,让人们服服帖帖地任人奴役。这种宗教迷信和神话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对待命运的态度。周扬对此有深刻的分析,他在第一届全国戏曲会演大会上的讲话中说:
这里的“迷信”指的就是阶级社会中一神教的宗教迷信。
在阶级社会的宗教迷信中,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宗教中的上帝是绝对的权威,是世界的创造者,是万能的神,它反映了人间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威。这是为巩固统治服务的。而神话中的神则根本不同,他们同命运进行斗争,不屈不挠。原始神话中的神没有一个不是征服自然的劳动能手。他们是技术高超的猎手、骑手、牧人、铁匠、农人、航海者、音乐家等等。原始人尊劳动英雄为神,把他们想象为某种自然力的化身,正是表现了对劳动的高度崇敬,对劳动英雄的光辉赞誉。在中国神话中,天地可开,洪水可治,大海可填,太阳可射,而共工、刑天则公然反抗“帝”的统治。虽然神话有不少迷信的因素,但在本质上则是与宗教迷信宿命论水火不相容的。
神话的艺术特征 神话是在神圣的场合严肃地讲述的“严肃故事”,有神圣性和严肃性,人们在讲述时相信它完全是真实的,所以它是不自觉的艺术创作,是原始人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科学”,同时也是他们通过自发的艺术幻想表达思想感情的艺术创作。神话体现了人类童年时期艺术和科学之间某种幼稚的主观的自然结合。从艺术方法上看,神话体现了原始的、朴素的积极浪漫主义和某些朴素的现实主义因素之间的初步结合。一方面,它表现了人类征服自然的伟大理想,在神话中浪漫主义美好幻想占有压倒性的优势。高尔基说:
另一方面,因为劳动实践是神话的基础,神话是劳动经验的艺术概括,虽然它是把幻想当成现实来进行描绘的,但却具有朴素的辩证唯物思想的初步萌芽,在一定程度上曲折地反映了社会现实的某些本质方面,例如劳动创造一切的思想、泛神论所反映的朴素唯物论思想等等。神话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
神的形象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列宁在《哲学笔记》中记下了古希腊哲学家色诺芬尼的话:
列宁强调“神=完美的人的形象”,并联系费尔巴哈的观点:“人的神不过是神化了的人的本质而已。”他还引用伊壁鸠鲁的话说明了神的创造过程,在我们看来同文学上的典型的创造有相似之处。伊壁鸠鲁说:
这种融合,常常是现实事物各个部分的某种结合。如羿射九日的神话,就是由弓箭的发明和烈日照射引发干旱这两个事实结合而成,羿的形象融合了许许多多优秀射手的特点。这些都是现实的真实描写。但从整个神话看来,它显然是幻想的产物,烈日与射手是矛盾的双方,只有在艺术想象中才能统一起来,在现实中人是绝不可能用弓箭射落太阳的。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深刻地分析了神话的这种思维特点,他说:
虽然神话中融合了许多现实的因素,就矛盾的各个侧面分别来看,神话甚至有现实主义的精确描写,在幻想中有某些真理的萌芽,但这只是局部的因素而已,就整体看来,矛盾的两个侧面的同一则是主观幻想的产物而不是现实具体矛盾的真实反映。从创作手法来看,神话中浪漫主义是占主导地位的,对自然力的人格化和劳动英雄的神格化是神话中应用最广的艺术手法。现实主义的细节描绘和巨大的幻想、夸张比较起来只是次要的因素。
1983年以来,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提出了“广义神话”的概念,认为神话不只原始社会有,在后来的封建社会中仍然流传并可产生一些新的神话。[71]也有人机械地理解马克思的话,反对这个意见,认为随着科学的进步,神话早已消失。大量的事实早已证明,现代在民间(特别在偏远山区)仍流传着不少神话,其中有的虽已受到道教、佛教的影响,但即使是仙话、佛话等宗教故事也仍然具有神话特征。所以广义神话的研究成果是应该受到肯定的。俄国科学院通讯院士李福清在他的神话学论著中早已把“道教神话”“中国佛教神话”和“后世民间神话”列入整个“中国神话”之内。[72]
神话的影响 神话对后代文学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它是我国文学史上积极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神话的英雄主义鼓舞了人们积极变革现实、改造世界的信心和勇气。它新奇的幻想、热情的夸张极大地启发了人们的想象力,它的情节、题材往往成为后代文学创作的“土壤”。屈原的《九歌》《离骚》,吴承恩的《西游记》,西方的荷马史诗、但丁《神曲》、弥尔顿《失乐园》,以及鲁迅的《故事新编》,郭沫若的《女神之再生》《凤凰涅槃》等作品,明显地受了神话的影响。民间文学中的童话、寓言、传说,许多戏曲剧目乃至某些民歌(特别是盘古歌)、谚语等等,也都和神话有密切的历史联系。几千年来民间故事中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始终占有重要地位,正是神话传统的直接继承和发展。此外,神话对宗教的形成和发展起了启示性的作用,可以说没有神话就不会有宗教。神话成为宗教经典的核心内容,在基督教《旧约》和伊斯兰教《古兰经》以及佛教《大藏经》中,神话都是最原初的经典,在许多民间宗教中更是如此。神话的影响是巨大的,因此专门以神话为研究对象的“神话学”已形成了一门独立的学科。神话的历史价值和民俗学学术价值也很高,历来受到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民俗学家和历史学家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