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台中

在用长大了的心境开始了解台湾以后,它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便尽是文好。这样的印象在一进港的时候便得到了印证。早上8点,驾助下班来吃早点,便胖墩墩、笑呵呵地跟人说:“刚才引水(引航员)上船,大副拿对讲跟人家讲英语。结果人家直接说:‘都是中国人,讲什么英语啊!’……嘿嘿,你说好玩不……太有意思了。”话音没落,他已经一屁股砸在了椅子上,咬了一截油条在嘴里。

船顺利靠港,一切景物人物比起大陆却更像东南亚,但更有序。舷梯放妥,岸放人员登船办理完手续,卸货机的摇臂便开始缓缓摆向货舱口。我的视线停留在摇臂上的“安全第一”几个红字上。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哦,是字体。在大陆,这样的警示标志多应该用黑体字,而这几个字却是柔和带笔锋的楷体。一切的氛围,恍如怀旧港台电影。卸货机运转的声音轰隆而至,港口卸货正式开始了。所有人员亦开始照此环节操作流程,各司其职。

中午阴天不晒,我的白班还算惬意。夜间12到4的班,依旧笼罩着昏沉。木匠的身影出现在甲板昏黄的灯光中,他从船头过来。“南哥,走!跟我加水去!”他有些沙哑而响亮的声音对我说道。“加水还需要我帮忙吗?”我心里有些疑惑,却欣然地跟他向船尾走去。到了那里,看见岸上已经站了一个人。木匠拿来根绳子,越过船缘的栏杆开始往岸上续。等绳子到了下面,岸上的人接过绳子,系在了一个黑色橡胶管的一端,向我们摆了摆手。木匠说:“往上拉!”便开始拽绳子。他的指令发得突然,我赶紧跟上,但显然还是慢了半拍。等那根管子被拉上来,木匠又将它接在了一个接口上。对下面的人做了个OK的手势后,他又转身对我说:“一会再过来帮我卸管子啊!”“好的!木匠!”我还是喜欢和这个老哥合作的。他虽然学历不高,但可能是全船最有人文精神和平等观念的。

我回到值班的岗位,在舷梯口跟刘力待了一会。有些无聊了,便去绕着甲板巡视。走到泊位外侧的右舷,一个50来岁,身材清瘦的男人从黑暗中向我走来。离近了,他柔声肉气地对我说:“小哥……”我有些不敢相信这隐约听清的语句。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停下来又说了一遍,这回我确定听清了!“天呐,怪叔叔!”我心里一惊。早了解到台湾文明程度高,高得有些过火了,便使得相当比例的男性倾向阴柔……我不敢跟他搭讪,虽然并不歧视他,但总觉得浑身别扭。他却还有点不舍。见我无动于衷,他便继续走,进入了另一片黑暗,留我在那里,心有余悸。

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海龙沮丧地穿着有些褶皱的工作服(餐厅通常是禁止穿着工作服进入的)便走进了餐厅。见了大黄便说:“真他妈倒霉,碰上个老变态!”听到这些,我脑海中立即定位了那怪叔叔。“妈的!说什么‘小哥,好帅啊!’我就跟他说:‘他妈,滚蛋。’……唉……真他妈的倒霉,碰上这玩意……下次再敢跟我这样我就抽他!”话音落下,而他却继续着那份沮丧。我想,海龙心中必是有着某种迷信,才这么嫌忌这个怪叔叔。或许是东北相对彪悍的文化氛围吧,没有男子气概的人遍遭歧视。刘力这时忽然接过话茬儿,讲起了他曾经见识过的更露骨的经历:

“我们那次去阿根廷,船上有个白净净的,长得也好看。船靠港,有人上来卖东西,他也过去围着看。就说:‘别闹!别闹!’也不回头。他边说边向后摆手,那人见暴露了,坏笑了下就跑了。加油可给吓得够呛……”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海龙却还是悻悻的。

柴大台进来跟洪旭商量起来:“大副一会下船了,你跟他说了没?”“啊!这他就要下船了!那我赶紧去了。”他匆匆洗了碗筷,就疾步出了餐厅。“想来也是,阻隔却似乎为感觉上的文明友好蒙上了一层灰帐。虽说到过台湾,但我想在脑海中的影像也不过是夜晚远山上柔和的灯光,和港口工人温和的话语。好在停港时间不长,上岸的愁苦并不折磨。第三个晚上,船就离港了。又开始沿着台湾海峡向南航行。

后续的工作依然是冲洗甲板、货舱,一切似乎已流程清晰。水手们说,照这个样子,这艘船会不会就跑南北线了。听到这样的说法,我心里一紧,环游世界的梦可别就搁浅在国内海员普遍喜爱的南北线上啊……而木匠和水手长的说法与此不同,他俩认为这条船肯定得跑欧洲!后者的观点多少让我宽慰。清洗工作结束的第二天,船位大约是菲律宾吕宋岛西。船舶运行时的声响开始变得不同。再过一天,有消息传来,说主机冷却系统异常,只能开出8节的航速了。到了这一天的下午,全船空调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