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变革时代
- (美)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
- 3617字
- 2025-03-01 09:5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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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继续研究1900年的美国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一次又一次震惊于某些东西的缺乏,或者说不足,而这些东西在今天被认为是稀松平常的必需品。
比方说电力服务和电气装置。城里真正的富裕之家,大多数房子眼下都已电气化了;但只有那些正在建新房子的人才刚刚开始在安装电灯的时候无需同时装上煤气灯,以免突然停电。大多数人的房子依然用煤气灯(在城镇)或煤油灯(在乡村)照明。千百万老一代美国人至今还记得,他们在夜里上楼之后,心里是如何忐忑不安地惦记着自己是否真的已经熄灭了楼下的煤气灯。对于乡村主妇来说,一件有规律的家务事就是给灯添油,家里有一盏韦尔斯巴赫煤气灯常常是一家人引以为荣的骄傲,它会为全家人提供足够的光亮,当人们聚集在客厅桌旁的时候,可以就着灯光读书。
当然没有电冰箱——洗衣机和冷藏柜就更不用说了。农民——还有消夏小屋的住户——有冰室,里面放着巨大的冰块,那是冬天里从附近的池塘或小河里切割来的,或者是用船从北方运到南方,然后深埋在锯屑里。当你需要冰的时候,你就爬进冰室,扒开锯屑,刨下一小块冰,用冰钳夹住,拿到厨房的冰柜里。如果你生活在城里,制冰公司的马车会送货上门,送冰人把一大块冰放进你的冰柜里。铁路上的冷藏车已经存在很多年了,但全国范围内大宗新鲜水果和蔬菜的远程运输尚处于它的幼年期;因此,美国的主流食品肯定会让一个来自1950年的访客大吃一惊。在美国大部分地区,从晚秋到初春这段时间里,人们几乎吃不上新鲜水果和绿色蔬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所消耗掉的淀粉数量——以馅饼、炸圈饼、马铃薯和热面包的形式——如今令人望尘莫及。结果是,在晚冬和初春的那几个月里,当人们的主食缺乏维生素的时候,无数美国人都处在行动迟缓的健康状态。作为一位来自1950年的不速之客,倘若你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普通美国人家里,而且时值世纪之交的隆冬季节,那么,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橘子汁、番茄汁、新鲜莴苣或柚子——那年头这些全都无法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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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的浴室和铸铁浴缸
到世纪之交的时候,活水、浴缸和抽水马桶,都可以在城里几乎所有富裕之家找到,尽管时尚大街上很多漂亮的房子依然只有一间浴室。但是,不仅工人和农民(少数大农场的拥有者或许除外)依然做梦也想不到享受这样的奢华,而且即使是在有品味的富裕之家,如果超出了城市供水管线和下水道管线的延伸范围,那么很可能就根本没有浴室。他们用罐壶和水盆在卧室里洗澡,各人把自己的脏水从盆里倒进一个污水罐里,晚些时候再把它倒掉。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便去屋后面的厕所。克莱德·布里翁·戴维斯在他那本真实生动的《轻率的时代》(The Age of Indiscretion)中讲到,如果你生活在密苏里州的奇利科西市的话,你或许有机会扩充你的政治教育,因为你会看到,密苏里州州长(奇利科西市居民)“没戴他的那顶缎面礼帽,也没穿他那件双排扣常礼服,浅黄褐色的马甲扣子解开了,他那件胸襟僵硬的衬衫也解开了扣子,耷拉在裤子的外面……当他就这般模样漫步如厕的时候,看上去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一家豪华酒店里,如果你愿意额外付一笔钱的话,你就可以得到一间带私人浴室的房间,但直到1907年,埃尔斯沃思·M.斯塔特勒才在布法罗市建起了第一家以中等价格为每个客人提供一间客房和私人浴室的酒店。直到1916年,双层珐琅浴缸才开始进入大规模生产,取代了那种带有卷边和爪脚的上漆铸铁浴缸,那是20世纪头十年的标配。
作为一个来自50年代、探访铸铁浴缸时代的游客,你没准会想到,那年头的个人卫生并不像你所处的时代那么容易实现,如果说周末夜间的洗浴让千百万美国人每周只能有一次机会浸泡在温水里的话,那主要是因为浴室十分稀少。但可以肯定,那年头有一个习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并视之为不洁。在东部城市里,有良好教养的人都不赞成在大庭广众之下吐痰,虽说痰盂很可能是办公室里的一件标准装备,摆放在老板桌的旁边。但在西部和南方,尤其是在小城镇里,吐痰是男子汉的标准特权。到处都有痰盂,不仅在办公室里、酒店里和公共建筑里,而且在有头有脸的市民家的客厅里。当痰盂隔得太远没办法够着的时候——很多人都为自己有本事隔着大老远的距离把痰准确地吐入痰盂而自豪——很多在别的方面颇爱干净的人也都认为把痰吐在壁炉里或地板上是他们的特权。
这一古老的美国习俗在1900年之后的那些年里逐渐式微,多半是受到了烟草用法改变的影响。1900年,当美国人口只有1950年的一半的时候,跟50年后比起来,美国人吸食雪茄的数量略多一些,所消费的烟斗烟丝要多很多,而咀嚼烟草的消费量则更是大得多——他们的香烟消费量大约只有50年之后的百分之一。(1900年,美国大约制造了40亿支香烟,而1949年是3,840亿支。)
在1900年,电话是个很笨拙的玩意儿,而且难得一见;能找到电话的地方,主要是企业的办公室里,以及一些喜欢试验新奇机械装置的富裕之家。全美国只有1,335,911部电话,相比之下,1950年底有431,0001,000多部。在印地安那州的曼西市,本地的媒体提请人们注意,在使用电话的时候,他们“不要报对方的名字,而是应该查阅号码簿”。对大多数人来说,电话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非人器具的观念依然是如此陌生,以至于很多家庭主妇在听到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都客气地喊道:“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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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在20世纪初是个稀罕物
至于大众传播工具——在未来的那些年里,它们将发挥巨大的作用,为各个阶层的美国人提供类似的信息、观念和趣味——也几乎完全缺乏。还要再过20年才有收音机,要再过45年(除了非常有限的受众之外)才有电视。歌舞剧院里(或者西洋景观影室里)偶尔可以看到十分粗糙的电影,但第一部讲故事的电影《火车大劫案》(The Great Train Robbery)还要等上3年才出现。至今尚没有发行量超过百万的杂志。一大批为那些有知识品味、有良好教养的读者而专门设计的豪华而稳重的杂志——比如《世纪》(The Century)、《哈泼斯》(Harper's)和《斯克里布纳》(Scribner's)——在杂志领域盛行一时的时代已经在走向终结,曼西、柯蒂斯和麦克卢尔已经开始让人们看到:很多读者能够被某些类型的杂志所吸引,这些杂志所提供的食粮,虽说文学性稍逊,但却更人性,更通俗,结果,这样的杂志能够吸引到赚钱的广告。然而,尽管赛勒斯·柯蒂斯把他的《妇女家庭杂志》(Ladies'Home Journal)的发行量推到了850,000份,但他只不过刚刚开始他对一种营销方式的非凡示范,凭借这种方式,通俗杂志可以充当大规模发布全国性广告的媒介。1900年,他的《星期六晚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才不过182,000个读者,广告收入也只有区区6,933美元。
因此,对于信奉各种宗教、从事各行各业的人们所共有的信息和观念的储备,存在着严重的限制。在某种程度上,缅因州的一个渔夫,俄亥俄州的一个农民,以及芝加哥的一个商人,他们互相之间是能够讨论政治的,但是,由于缺乏在全国各地发表的辛迪加报业专栏文章,他们的信息主要是基于他们从分歧很大的地方报纸上读到的东西,而且,由于缺乏广播电台和新闻影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芝加哥商人或许除外——是否亲耳聆听过威廉·詹宁斯·布赖恩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是很值得怀疑的。不存在那种彼此熟悉的共同点,而这种共同点却存在于1950年的人们之间,尽管他们不可能直接认识哈里·杜鲁门,也不认识鲍勃·霍普、范·约翰逊和贝蒂·赫顿,但他们同时嘲笑过杰克·本尼与罗彻斯特的谈话,而且,他们都熟悉宾·克罗斯比的声音,因为他们刚刚从收音机里听过。
缺乏的不单单是大众传播工具,还有很多今日美国人认为理所当然的社会机构也都付诸阙如。一个由个人主义者所组成的民族,习惯于这样一种观念:作为一个独立的单位,每个人都必须照料自己;如今,这样一个民族正在进入互相依赖的时代,但它依然难于认可这个事实,难于认可这样一个时代所必需的公共机构。例如,不妨想想,一个中西部小镇应当给一个男孩子提供什么东西作为娱乐消遣和教育机会。传统认为,男孩子们应该自己去找机会娱乐——在有着神圣传说的古老池塘里游泳,在开阔地上玩棒球,在附近的森林与小河里打猎和钓鱼。但是,工业主义已经污染了河流,空旷地上建满了房屋,或者被开垦耕种,大自然的运动场已被疯狂掠夺——而提供的替代消遣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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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娱乐总是因地制宜
这样一个小镇上的男孩所遭遇的困境,其最好的证明,就我所知,莫过于克莱德·布里翁·戴维斯在《轻率的时代》一书中所给出的实例。据戴维斯说,在密苏里州的奇利科西市,“年轻人没有可以戏水的地方,除了肮脏的池塘以及同样肮脏而又危险的小河之外,这些小河里每年夏季都要发生淹死人的事……在咱们那个市区,没地方可以玩棒球,除了密尔沃基小道旁边一块完全不适合玩球且布满车辙的地之外……没地方玩网球、高尔夫球、羽毛球或篮球。镇上没有一家体育馆,就连中学里甚至都没有任何接近体育的东西。”没有公共图书馆(除非你把中学里的小图书室算上),没有基督教青年会,没有童子军组织,没有4H俱乐部,没有学校乐队、学校管弦乐团或学校合唱团。
社区在公共机构的建设上永远跟不上其自身的发展,这似乎是美国生活的一个连续特征;至少,有一点显然是真的:1900年的美国小镇没能适应汹涌澎湃的工业时代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