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就完了吗?他没替自己辩解一下吗?”李瀚章听周永和段寻回来复命后有点疑惑。
“那可不,我俩都没搬出你老人家出来,就跟他说‘我俩是李府的人,犯了什么事儿你知道吧’,他就跪下不停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半天后,还在那儿跪着,我们看他实在可怜,就跟他说‘只要你以后不再骚扰准夫人,就放过他’,他连忙称是,然后扭着头就跑了,哈哈。”周永说的那叫个绘声绘色。
李瀚章道:“我这儿媳妇性格可是拗得很,我还以为她看上的会是什么人中之龙,至少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没想到你们几句话就把他吓到了。”
“嗨,大人,他虽是个秀才功名,但您是朝廷一品大员,按级别您是他的太祖宗了,太祖宗发话了,那他还有啥好说的啊。”段寻赶忙一旁搭腔。
周永道:“是呀,是呀。再者说了,都是这姓沈的勾引咱们准夫人,准夫人哪看得上他呀,我们一吓唬,这事儿就摆平了不是?”
李瀚章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两人顿时住了口,听他道:“那这事儿你们做的不错,比我想的要顺利。不过你们脸上怎么都青一块白一块的,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可有点不太好编,因为他们脸上的伤是让玉山信元给打的,这个在李瀚章面前要是如实说了绝对会被他看低,没准之后就不会再得到重用了。周永赶忙道:“这个呀,这是上午我老哥俩接到任务以后太着急了,出门没注意,被门坎绊了一下,磕出来的,大人您见笑了。”段寻一旁连忙点了点头。
“之前给你们多大的事儿也没见你们急的把脸磕破啊,什么门坎子那么高啊。行了,我还有公务要办,你们退下吧。”
“是,大人!”
二人如释重负的退了下来,走出了李府大院,段寻说道:“老哥,真有你的,还真把李大人蒙过去了。”
“嗨,不蒙过去咋办,难道告诉大人说咱俩被一个倭寇的给揍了?”
“妈的,没想到那个小日本的那么厉害,居然连败你我二人。要不是沈落松,咱们可就......”
二人想想刚才从鬼门关逃出来的画面,都有点打怵,周永道:“没想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功夫居然如此之高,怪不得能挑胜广东武师。而我更惊讶的,是那个沈落松,一副书生样子,武功貌似还在那个日本人之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没事儿,周大哥,反正这差事咱算是交代完了。”
“这就是瞒上不瞒下,咱们都按沈落松教的说完了,过关了就行。我看那个沈落松武功虽高,但是确实是畏惧大人的官位,他刚开始一头碰地的事咱也没有编瞎话。”
“不过真是吓人啊,沈落松拦住那个日本人以后跟变了一个人一样,那日本人都被他吓到了。他给了咱们十两银子,让咱们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其实不用他给,让咱们说这丢人的事儿也说不出口啊。”
“他算是识时务,知道民不与官斗,咱们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他还救了咱们的性命。算是还他的了。”
“我看这沈落松确实不是一般人,这么高的本领不说,还懂得隐忍不发。他怕日本人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们他跟着担干系,这才显露身手。真是深不可测。”
“周大哥,你说他和叶秋梦算是完了吧?”
周永一听这话顿时有点被点醒的感觉,“是呀,这事儿不一定完啊,你看他俩那个劲头!如果之后他二人再继续来往,让大人知道了,沈落松是啥下场咱不管,大人可要追究咱俩的失职欺瞒之罪啊!”
沈落松头上和手上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淌着,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地上,在地下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记。街上的行人都像看鬼神一样的看着他,惊恐地四散躲避,所有人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沈落松感觉身体非常疲惫,但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受伤流血导致的,而是有一副沉重的枷锁拷在了他的身上。这个枷锁,叫做无奈、叫做世道,也叫做命运。
他小的时候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憧憬着自己长大以后每天和自己的父母幸福快乐的生活着,并且能够找到一位自己心爱的姑娘,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被那些功名与富贵缠身,这就是他梦想。
可是梦想很多时候终究是梦想,虽然它有时候是很朴实无华。自从几年前他母亲突然得了伤寒后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最终下床都下不了了,家里为了治他母亲花去了大半的费用却也不见起色,终于,他的父亲有一天痛下“决心”,变卖了家里的田地,偷偷地带着家里仅剩的积蓄和他的小情人跑出了GD省,只留下了带不走的房子。一夜之间,十岁刚刚出头的沈落松几乎沦落为了一个孤儿,不过还好,还有母亲陪伴着他。他也没有哭,也没有在心里恨过他的父亲,只是从那一天起,他知道他不再是孩子了。
后来,他每天都和曹龙莽还有其他的朋友一起打零工赚钱,努力练字读书,三年以后,终于在广州城的文学界打出了一点名气,他靠卖字画等生活稍微变得好了一些,也把被他爹卖出的祖上的田地买了回来。再后来,他认识了陈清玉,三人拜了把子,每天无话不谈,切磋文学武艺,好不快活。沈落松感觉之后的人生已经回到正轨了,他觉得,他的人生正按照他希望的轨迹运行着。
但是,在今天,虽然他一开始就没有怎么心存幻想,不过还是觉得怅然若失。他之前觉得自己和叶秋梦不可能在一起,但是每每和她说话聊天,心里还是愉悦异常。可是今天他见到总督府的看门狗的时候,他的大脑终于完全地回到了现实。在他眼前看到的不只是周永段寻两个人,而是他俩背后若隐若现的大山,名为地位的大山。在这座大山面前,无论他沈落松是孙悟空还是二郎神,都如同这个国家的万千只蚂蚁一样卑微。
所以,最后他不得不亲手把自己拉出幻想,不得不跟跪祖宗一样地跪在他们的面前,最后也不得不跟一条狗一样忠心不二地救这两个刚刚羞辱过他的人。
他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叶秋梦刚才对他说的话,那时叶秋梦眼睛已经哭红了,拉着他已经被血印红的手,说道:“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没有我你不会这样,对不起......”沈落松望着她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样的滋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去安慰她,过了一会儿,叶秋梦才想起来要给他治疗,她让沈落松在这里等着她,火急火燎地跑去了药房去买包扎布和止血药,沈落松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惆怅万千,打发了周永和段寻后,跟玉山信元告了个别,让他转告叶秋梦不用再等他了,便向反方向走开了。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叶秋梦从药房回来看不到他的话她会是多么的伤心难过,他只知道现在他应该做一个决断了,不能藕断丝连,不能拖泥带水,是真正的决断。
他终于到了,“哒哒哒”,李镜缘在院内听到三声敲门,出去开门一看,瞬间大惊失色,只见额头满是鲜血的沈落松站在了门前,听他道:“嫂子,抱歉吓到你了,大哥和三弟回来了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往大哥家这里来了。”
曹龙莽和陈清玉同时冲了出来,曹龙莽怒发冲冠地大喊道:“我操他妈!二哥,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我现在就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沈落松摆了摆手,“三弟啊,你还不知道我吗?能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这些是我自己搞的。”
陈清玉一旁赶忙把沈落松搀进了屋子,道:“先别说这些了,镜缘,家里有止血布,快帮二弟止一下血。”
李镜缘慌慌张张地取出了草药和止血布,过来要给沈落松包扎,沈落松苦笑着道:“不用了,劳烦嫂子弄点清水来清洗一下吧。我伤的有一会儿了,血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