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昏昏沉沉的醒来。
他感觉身体很虚。
作为一个常年登山的登山客,许宣能清楚的感受出来,这种虚既不是因为饿,也不是因为渴,更不是因为睡眠不足。它是一种很奇特的,让人难以启齿的虚。
仿佛身体被掏空。
浑身上下疲惫不堪,腰腿酸的厉害。
许宣顶着沉重的乏力感,撑起身体,哆嗦着站起来。
他在颤栗。
这颤栗一半源于身体虚浮,不受控制,还有一半,则源于恐惧。
他已经看清楚了,这里是一个荒丘,四周是阴森森,树木丛生的林子,他原本躺在荒丘上,身边是两座长满杂草的坟茔。
许宣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到的这里,他明明只是过年在老家待的无聊去爬了座野山。
他还很懵,没想通身上的冲锋衣为何变成了一身古装布制长衣,清爽的寸头为何变成及肩的长发……但寒冷、疼痛以及那种体虚的感觉,让许宣清楚的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梦。
他思路还算清楚。
他把疑虑都抛在一边,首先,他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作为一个经常独行的登山客,他胆子算大的。可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他不感到害怕。
能使出一丁点力气,许宣就开始奔跑。
他对这个地方十分陌生,选择奔跑的方向全凭本能。往南。至少他爬的那座野山,大路在南。
这林子大的仿佛没有尽头,许宣心里默默估着,他至少已经跑了两分钟。树林并没有树木重复出现的既视感,他确信自己没有迷失方向。这只能说明,这树林很大。
许宣气喘吁吁,他觉得肺要炸了。这绝非他所熟悉的身体,他熟悉的身体,体力足以全马跑完全程。
这让他有了个猜测。
奔跑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思绪渐渐理出一条条脉络。两个字浮现在他心里。
穿越。
这么想来,他反而不怕了,脚步渐渐慢下来。因为一开始,他以为是见鬼了。许宣一直以为他胆子很大,可刚才下意识的奔逃告诉他,在他潜意识里,还是怕鬼的。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穿越。
魂穿。
许宣看过许多穿越小说,因此可以想到很多合理的,正常的,符合科学的可能性。尽管他没有得到这具身体的记忆。
他可以猜。
许宣停了下来,找到一片相对宽阔的地方,能照到阳光。
他开始翻身上的东西。
全身上下翻了个遍,很不巧,只在鞋底找到一枚铜钱。
铜钱上是某种变形的繁体汉字。
连蒙带猜,该是“大乾通宝”。
线索只剩下身上的衣着。
长衫,布鞋,里衣。里衣和长衫布料他看不懂,但长衫不臭,说明至少有洗,里衣还算合身,说明这衣服属于自己,布鞋虽然脏,但没破,且还算合脚,说明鞋子也是自己的。手掌没茧,手指修长,苍白,也没有很明显的茧子、伤口,说明出身不错,至少十指不沾阳春水。
按鲁迅的说法,穿长衫应该是读书人,而这一身上下没见到一个补丁,说明还是个家境富裕的读书人。
再加上这虚浮的身体。
一个古代不知名王朝,读过书,家有小资,好色,因花天酒地掏空身子的书生形象在脑子里勾勒出来。
只是不知道,他人在这里死去,被许宣穿越过来,是因为被绑票,还是什么原因得罪了人,受到教训。
他身上没有伤口,只是虚的厉害。说明他不是被打死的,只可能要么是体虚,累死的,要么是胆小,吓死的。
这具身体没有给许宣留下任何记忆,这些猜测就只是猜测。
但许宣已经镇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他的人生就是如此随性。
稍作休息,许宣靠着多年的登山经验,决定起码要在天还没黑前,想办法从这陌生的古代森林出去。不然万一有什么大虫,野熊,狼之类的大型捕食者,他就要在穿越第一天交待了。
许宣运气倒是真好。他正犹豫是否原路返回找寻踪迹,忽就听得远远的有长歌传来。
“…香苏散内草陈皮,外感风寒气滞宜。恶寒发热胸满闷,解表又能畅气机…”
这是远方歌声所唱的。但许宣听不清,听不明。
依稀辩得方位。
许宣大声呼救:“哎~救命呐!咳咳!”这身体体虚严重,肺活量也低的不行,只拖了个声就气短。
那边似乎听到了,歌声戛然而止,却没有回应。
许宣深吸一口气,再喊道:“救命呐!那边唱歌的小哥,救命呐!我迷路了!”先前的声音听着年轻。
那边依旧没有回答。
许宣有些着急,赶紧朝原先听到声音的方位过去。他终于走到了这林子的尽头,那是个斜坡,杂草和细竹杂乱的生长,荆棘密布。
底下是个山谷。
那先前唱歌者,该在山谷那侧的另一座山上。
许宣登到一处略为开阔的位置,希望可以让对面看到他:“哎~!”他知道现在说什么话,都不如双手作喇叭,喊一声“哎”有用。
那边终于传出声音来:“哎!侬是迷路了是伐?怎迷路到那远去了?”这声音却是个老人,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好在和许宣老家口音差别不算太大,能听得懂。
山的那头,许宣看到一个背着篓子的人出现在斜坡一处石头上。
“老人家,劳烦给指下路,我走丢了大路,越走越偏,找不着路啦!”
“大路在北边!你要是不知道北边是哪,沿着坡上的山线一直往右,出了林子,就能望到官道了。”老者的南方口音说的是大概是这意思。
“知道了!老人家,谢谢你!”
许宣问清路,便赶紧走了。现在日头已经开始向西,他不知道离大路多远,而山里,树林里,日落就是天黑。在现代那些已经修了公路和山道的山里,走一趟都要个把小时。何况许宣现在是在没有人开辟过的古代深山。
却说这头斜坡上的老人见许宣离去,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从石头下来。一个童子立刻跑近前来:“师傅,不是妖怪吧?”
老者肃声:“小子慎言!在山里不要说这些!”他言语肯定道,“只是个迷路的学子。”
老者言语肯定,心底却在想:那学子为何会迷路离官道这么远,几乎是横穿了整个小青山(山名),而对面那座小青山,不是传说闹妖精?
要知道这些年来,那座山,猎户、砍柴人还有他们采药,都不敢走……
……
许宣觉得身体快散架了,每次呼吸,肺都在痛。
这是他跑全马都不曾有过的感觉,脚软如泥,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劲。
山林并不难走,参天大树挡住阳光,地面只有一些喜阴的植物还能生长。
若是这具身体体力好一点,许宣在这么累的时候会选择休息。但现在他不能停下来,以这具身体现在表现出来的情况,他只要往地上一坐,就别想再起来。
一路上没遇到蛇虫,虎豹或熊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许宣不能指望一直幸运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让这具身体不停下。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许宣开始恍惚。他想起第一次爬珠峰,在7741营地累倒的经历,他也是这样的恍惚,世上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疲惫感不断的袭来,过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显现。
我要死了吗?成为第一个因为体虚走路累死的穿越者?
……
一阵刺骨的阴冷将许宣刺激的一瞬间清醒过来,流动的血液仿佛都凝结出了冰,刺骨寒冷从内到外袭遍全身。
这刺骨的寒冷有一个针刺般的源头。
许宣想要睁开眼睛,看一下。但他身体似乎被冻僵了,动弹不得。
难道我死了?
许宣想到这里,极大的恐慌让他极力的想要验证这事情,他拼命的想要动起来。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哆嗦着撑起身体,望向刺痛他的冰冷源头。
那是一片树木枝丫后昏黄的天空。
那里什么也没有。
寒冷的刺痛感消失了,仿佛是错觉。
视角低下来,繁盛的树木遮挡住许宣对那源头天空底下的探视。
耳朵里突然被传来哒哒哒的蹄声和嘎吱嘎吱的车轮声填满。许宣终于意识到他在晃动,或者说,他坐的车在晃动。
他发现自己正在一辆木板车上,和一堆味道不怎么好闻的麻袋躺在一起。
他有些迷茫。
有人的声音传过来:“喂!你醒啦!”
闻声望过去。是前方的驾车人,一个黑瘦脸,穿着麻布短衫的男子。
这是一架驽马拉的货车。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许宣已经想不起来昏迷前发生什么了,只记得穿越,迷路,问路,这身体差的要死,他只能往北一直不停的走。
现在已近黄昏,他走到官道了?昏迷了多久?
“你不是本地人?口音倒怪,是哪里的学子?遭抢了?”驾车的男子问个不停。
许宣倒想给个答案,哪怕扯个谎,可这具身体什么记忆都没留给他,他从之前向那老者问路就一直用后世的老家方言应付。这回又哪能给驾车人什么答案,只能茫然的答道:“不记得了。”
……
这是一只行商队伍。很快又有人来和许宣问话,许宣只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商队没人说的清楚许宣的口音是哪里的,只看他谈吐,读书人的身份却是可以肯定,而且看许宣这弱鸡模样,没人把他当成威胁。商队反复来人确认,只是因许宣说他失忆了,倒显得可疑。
这事很快不了了之。
这商队初心也只是路遇学子晕倒路旁,出于热心出手相助。
如今许宣说不出来历,不管是真忘了,还是不愿说,商队的人都不会逼他如何。
只是随着谈话谈下来,这学子似是当真失忆了。不免又多了些可怜和疑虑。
但不管有什么疑虑,临进城的时候,他们将许宣放下车,事情便再与他们无关了。
商队进城的路引只有商队几人,他们能把许宣带到城门附近,着实已是仁至义尽。何况,商队还借了许宣一百大钱,建议他找官府学究。
说是借,其实也没指望他还。
这商队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说是从苏州那边来,许宣只得默默记住商队几人,期望将来报答。
然后他就犯了难了。
华夏上下五千年,哪里有一个国祚已近两百的大乾?只可惜商队没人懂历史,不然许宣真得好好问清楚,历史究竟在哪里拐了弯!
历史的迷茫可以暂且不提,眼下更难的是,他要怎么弄清楚这具身体的身份,立足于这个时代呢?
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身份凭证,路引文书,似乎连这座名为“镇定”城的城门都进不去。
在许宣面对城门犯难的时候,太阳悄悄的落山了。
而就在太阳落山的这一刻。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一个更大的问题碾压一切烦恼占据的许宣的大脑。
就在这一刻,许宣再次感受到那针刺般阴寒的刺痛感,身体一瞬间如坠冰窟,无法动弹,脖颈后寒毛倒竖。
许宣终于意识到这感觉是什么了。
是恐惧。
本能的恐惧。
太阳一落山,城外贩茶供人休息的小集市很快就散了,小贩们陆续进城。
城门就要关了。
许宣不知道这种发自本能的恐惧到底是在恐惧什么,但是这促使他将一切问题都可以抛之脑后。
无论如何,他要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