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场战役,宁国损失不小,受到很大打击,朝廷人心惶惶。好在各军死守边关,让外族未能入关,得保太平,再加上一番渲染,让国中百姓们一时不能体会到这一役的坏处。远些地方的人们依旧如往常一般继续生活。
……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再不知名的地方,当地人总会把家乡渲染一番,比如历史上出的知名人物,军事战略的要地等等。最近几年,人们都在传说,这里出了一位朝廷军部的高官,具体高到哪种程度,乡野村夫,又说不上来。
夜幕来临,街道上人们已吃过饭不久,三三两两在自己屋前休息乘凉,街道并不宽敞,住户不多,走来走去都是街上住着的街坊邻里。杨家看上去和其他人家并无两样,今日一家三口却还在吃饭。
当家的平日里并不饮酒,所以平常共事的同僚闲聚时都不会叫上他,今天桌前却放了一个小酒杯,自顾自的边吃菜边喝酒,身旁坐着儿子,儿子看上去十四五岁,看着比平时多放了几个菜的桌子,显得比较高兴,一连吃了几碗,比平时饭量多了一倍,儿子母亲看着儿子吃得高兴,几次想夹肉,又怕不够儿子吃不饱,笑道:“这娃好吃,一有好吃的就吃得多。”
堂屋正中墙上挂有排位,一张红纸写着:天地君亲师,两旁香炉上的香燃了一大半,当家的名叫杨依贵,酒量本就不大,两杯下肚,自我感觉飘飘然,满脸通红,起身又上香,嘴里说道:“今天高兴,再给你们多烧一点。”
一阵风穿进屋里,烛火跳动着,仿佛代表着一家人欢快的心情。
这个半大孩子只顾低头吃着,名叫杨炎灱,偶尔抬头看下父亲母亲,也不言语,和父母并没有多的言语。因为这孩子在这条街上算是出名的能读书,小小年纪就在父亲并不认真的教导下,背书识字,父亲见其有天赋,才花钱让他去私塾读书,颇受先生好评。几年书读下来,孩子渐渐长大,个头比父亲要高出许多,只是身形还是瘦弱。母亲没读过书,平日里的家长里短,三姑六婆之事儿子早对这些没了兴趣。父亲虽然读过一些书,可惜自小家穷,不能继续供他读书,只能拜师一医生学起医术,脑子又不灵光,学医学得也不慎精湛,其他师兄都能诊断开药治病,他还是不得要领,老师见他老实,只能介绍去当地药铺抓药,不主要行医,可以糊口。如今儿子读了各种书,虽然不算行万里路破万卷书,想的事情不知不觉和父母渐行渐远。
母亲开口对儿子说道:“你如今逐渐长大了,以后出门在外读书,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这个书院是远近多少人想去念书的地方,都不行,得亏你自己脑袋够用……不像你那个木鱼脑袋的爹,再加上你舅舅托人,书院先生才答应你去读书。所以不能放松,要继续像以前一样,多学多问,凡事不能太固执,外头不比家里,要随机应变——不能像你那木鱼脑袋的爹,遇到什么事情,叮嘱一万遍都不能理解。”
父亲在一旁听得不服,反驳道:“我木鱼脑袋,难道你挺聪明似的?”
“我一妇道人家,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要我如何?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说不上两句话,在家却是顽固不化,谁的话都不听进去。”母亲大声说道。
父亲嘴巴一翘,顶得胡子快挨着鼻头,说:“不与妇人一般见识。”
母亲转头对儿子说:“我们这辈子就只能如此,但是你要上进,你爹和我就你一个独子,就是为了你读书能出人头地,还好你算听话,能读得进去,以后咱也去考个功名出来,光宗耀祖——不要像你爹,一辈子在药铺里干个差事,供活一家人都勉强。你那杨家长辈叔叔们更指望不上,不来找咱家麻烦都已是不错。”
父亲反驳,声音却似自言自语:“我不还是一样把一家人供活了,还能送儿子读书。”
“哦,这就值得夸奖了?你看看咱灱儿身上穿的什么?平时吃的什么?其他的娃是怎么过的。”母亲说。
“人比人,不得气死人?光和富贵人家攀比,你不看看那么多还不如咱家的呢。”父亲说。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还觉得自己能干?”母亲说愤愤不平。
这种小的争吵就如家常便饭,杨炎灱早已神游天外,憧憬着书院的美好日子,说不定自己将来还真的能考取功名,给祖上挣点光彩。到时候给家里开个药铺,让父亲当个掌柜,就不会被同僚们笑话,也不至于每天被母亲责备。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家人在小院子里乘凉,母亲手拿蒲扇,一摇一摇,看着天空发呆,嘴里喃喃说:“杨炎灱这娃,不平凡。”
父亲却说:“什么不平凡,人要脚踏实地,实际点为好。”那嘴巴拉得老长,不知道是对孩子没有信心,还是出于心里的劝告。
“比你强。”
“未必见得。”大概是不想在儿子面前失了尊严和父权,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对儿子前程并不看好,也不鼓励地态度。
杨炎灱早已习惯,并不言语,仰望星空,那一轮大大的月亮就像离屋顶并不远,四周的星星有的不动,有的缓缓移动,千百年来,很多人在思考这星空宇宙的问题,都不得其解。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睡意渐渐来了。
…………
秋季,他准备好行李书本,踏上了求学之路。书院离家二百多里,家里早拿出积蓄付了车费。
出行前母亲叮嘱万分,注意行李不要丢了,盘缠在包里,丢了就坏了大事,不要随便吃不明来路的饭食,吃自带的干粮最好,到了学堂在饱餐一顿,除了家里自己找的马车,谁的车都不要乘坐,下车后都步行志书院,万一被不明来路的车拉去偏僻地方,抢了,杀了,一家人可就完了。
母亲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哭了起来。父亲觉得母亲多事,说话不吉利,两人又开始吵了起来。
经过几日舟车劳顿,杨炎灱终于来到书院,这书院自然比小时候读书的私塾大了许多,不光有读书的课堂,还有专供远道而来学生住的寝室和食堂一应俱全,不过当然是要收费的。同窗也是衣着光鲜得多,甚至还有女学生,只是和男学生分开学习,学的内容也不同。送女子来读书的,肯定都是大户人家,以后嫁了能写写算算,操持家务,有些竞争力。
书院不光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当朝律法,也会教一些算术和地理自然常识,甚至还开设有武课,想要提高学生的各项素质,只是武课很少,还常常被文课占去,实属鸡肋。
安排好住宿,办了一系列程序,见了先生,马不停蹄开始上课。这节奏比过去在私塾读书时节奏快了许多,不像那么懒懒散散,内容更加丰富难懂。
先生姓罗,杨炎灱不知道为何,见到先生觉得似曾相识,见面就问了先生一个问题:“不知道先生是不是爱蹴鞠?”
罗先生一脸疑惑,不知道为何这学生莫名其妙问这个问题,则教育他:“大丈夫当以学业为重,不能玩物尚志。”
杨炎灱被教育得无言以对,看着先生露出的大白门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兄台是从哪里来?”邻座一位同窗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主动和他说话。这是很平常的状态,他打小不主动,到了陌生环境更是如此。
眼看这位同窗相貌斯文,穿着比较光鲜,皮肤稍黑,心想这里来求学的都是远近筛选过的人才,一定是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回答道:“这位兄台,我来自杨镇。”
“杨镇?就是离这里二百里外的小镇?”那人问。
“正是。”
“哦,那确是挺远的。听说当今朝廷一员大将就是那里的人。不过看你一身行头,到这里来读书,一定是经先生选拔举荐而来,没有再另外多给书院拿钱了?”那人问。
“不知兄台何意?”杨炎灱不解,和这人并不熟悉,哪有一来便说钱财之事的。
“你不知道?我们这个书院,虽然远近闻名,经过选拔才能来上学,再学到一定程度,才能参加朝廷举办的大考,但是其中还是有一部分没有达到标准,另外再给书院多给些钱就可以来读的。”
“哦?这种事情,我确实不知。”杨灱颇感意外,自己头回听说这样的事情,不禁感叹自己孤陋寡闻,原来读书这事,还是可以用钱买的。只是不明白,读书不行,给钱,他就能行了?
他年纪尚幼,又出生偏僻,当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凡家中有点钱的人家,不管是官员,地主,还是商人,当下朝中风气,无不希望家中儿子能够读书,可惜读书不是每个人都能读,穷人后代不能读,当然就安于天命,放弃了事。富人后代不能读,还能想想办法,给钱跟着一起混,没准哪天开了窍,越战越勇,也还有机会,实在不行的话,多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交际,只要不是弱智白痴,能混个读书人名头,以后行事也能方便不少。
本来算是知名书院,过去一直要求严格,名师名徒层层考核才能进去读书,极其注重名望,这几年也渐渐随了大流,没能免俗,开始搞起了半选拔半收钱的手段。虽然没有公开,人们却是心知肚明。
一个书院只能装下那么多学生,又有一部分是给钱进来的,当然就挤掉了部分名额,被挤掉又没钱的人家,只能望洋兴叹。
“实不相瞒,给钱来此的人,起码占四成,我也属于这其中一员。”那人说完呵呵笑了起来,毫不避讳,甚至感觉无上荣耀。
“哦?原来如此,不过咱家不如那些达官贵人,如是要多给钱财,我断然是不能来此读书的。”杨炎灱实诚地说。
“你们那小地方,当然是没有多少有钱人的,这我自然知道,不过有个好处,像你们这些经过合规程序进来的子弟,肯定有过人之处,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的。”
“兄台过奖了,我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从小家教甚严,多花了些时间读书罢了。”杨炎灱谦虚地说。
那人瞥了他几眼,过了一会说道:“我从小不爱读书,也不知道读书有何作用,只是被家里逼着来此,书院学习任务繁重,以后老师下达的各项作业,还望兄台多多照顾,我必会酬谢。”
这明显就是被家里逼着在知名书院混日子混资历的。
杨炎灱从前并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些话,也深知交友何须计较酬谢,说:“我年纪尚幼,却也读过一些圣贤书,如今远道求学,有缘与兄台同窗,但愿能相互扶持,共同进步,日后能有番作为,酬谢之事倒是不必。”
那人见他说话腔调节奏奇怪,就像在背书,不免觉得好笑,说:“兄台是一个老实人,不知高姓大名?”
“杨炎灱。”
“哦,我姓程,家父取名俊杰。”那人自报姓名。
“恩,俊杰,好名字。”
“你在外读书,家中给你多少钱?”程俊杰问道。
“说来惭愧,自然是比上你和其他家中富贵之人,只够吃饭穿衣,在书院租寝室而已。”
程俊杰说:“那是辛苦。明天我从家中偷偷弄一些酒来,这酒是天山雪水酝酿,家父委托好友远道送来,给你尝尝。”
“啊?兄台客气,这倒不必,我从不饮酒。”杨炎灱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能饮酒还是,没有饮过酒?”
“呃,从小到大,家父不许,从没饮过酒。”
“啊?你也有十四五岁,居然还没有饮过酒,真是滞后。”
旁人听见,也扭头过来看着二位,杨炎灱感觉惭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好说话。
第二日,程俊杰果真带了那天山雪酒,偷偷坐在座位喝了起来,身旁几人早已经分得一些,看见他来了,并不理睬,过了很久,拿出一小竹杯,让他喝一些。
杨炎灱推却不过,尝了一口,味略苦,并不觉得好喝。
“怎么样?这在此地是难得找到得好酒,你这一口下去,可能要用掉你一月饭钱。”程俊杰说。
“这,这,如此多谢兄台?”杨炎灱吓得着实不轻。
“无妨,我们是朋友,小小意思而已,日后,你可得帮着些我。”
“好说,好说。”杨炎灱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