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城当中,这个夜,也过得格外寂静,漫长。
夜晚佑城的边缘处的一家酒馆内,正坐着两人,皇甫枭和阿澜。
酒馆不大,但是灯火烛亮,将一家小小的酒馆照的灯火通明,温暖人心。
“从小到大都是在这佑城里面长大,一想到明天这里就要血流成河,还真是有些惋惜呢!”皇甫枭端起一杯酒,似有忧愁,惆怅而饮。
“少爷后悔了吗?”夜风很大,穿过酒馆破旧的门扇窗户,向屋内袭来,阿澜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披在皇甫枭身上。
“呵……只是有些感慨。”皇甫枭轻笑一声。
一想到佑城,让他娘饱受痛苦的佑城,皇甫家族明天可能再也不复存在,皇甫枭就有说不出的一种舒心。
但同时又有几丝淡淡的忧伤,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这里留下了太多回忆。
皇甫枭触摸着青铜酒杯上的花纹,就像是从记忆中不断剥离出关于佑城的点点回忆。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酣畅下喉,阿澜也不加阻拦,一直静悄悄地看着皇甫枭,陪着他渡过在这个由皇甫家族统治了几百年的佑城的最后一夜。
明天,这里就会大变样了。
阿澜知道皇甫枭现在很痛苦,想起来很多难过的事,喝醉了反而会好受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枭才停下手中酒杯,在阿澜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酒馆。
两人在大街上摇摇摆摆,朝佑城城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将要离开佑城的时候,阿澜回头望了远处繁华的皇甫府邸一眼:“少爷,不通知他一声吗?”
阿澜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皇甫枭的生父皇甫霸。
明天这里就要血流成河了,阿澜不想让皇甫枭留下遗憾,最后提醒了一句。
闻言,皇甫枭在城门口愣了一下,也回眸向皇甫府邸望去,眼神飘忽不定。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那老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拍马屁,可惜命着呢,咱们用不着操心他。”
“是吗?”阿澜咕囔一声,扶着皇甫枭继续前进。
来到佑城城门口,城外的守卫一看是皇甫枭和阿澜,随便盘问几句,就习惯性地放行。
出到佑城城外,皇甫枭一点也不像个醉汉,带着阿澜朝着一条泥泞小路稳重前行。
夜很黑,阿澜看不清路,但是皇甫枭也许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缘故,也许是对于这条泥泞小道太过熟悉的原因,走起来得心应手。
哪里该转弯,哪里该掉头,他都知道。
不知走了多久,阿澜听到了河水的潺潺声,眼前的黑暗被驱散了许多,能看清一些东西了。
阿澜能看到在一条小河的旁边,有一座小木屋。
河畔上有很多青石块,两人来到河边坐下,静静地望着江水川流不息。
可能是皇甫枭有点喝醉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陷入到过往忧伤的回忆当中,今夜的皇甫枭居然变得话多起来。
一改平日里那幅如一江暖流,永远微笑的面孔:“阿澜,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痛恨佑城和皇甫一族吗?”
坐在河畔的阿澜没有回话,因为她熟知皇甫枭的性格,皇甫枭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断。
“因为我娘就是被皇甫雄害死了,准确的说是被修练界和朝廷之间这种繁琐的制度害死的。”皇甫枭自问自答,言词激愤。
“很早以前,五城和三门势均力敌,尤其是十几年前的时候,五城的实力远超三门。那时候的五城对三门的压迫比如今的三门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云涯岸为了和佑城皇甫一族交好,于是采取了和亲的方法。我娘曾经是那时候云涯岸天赋最为杰出的年轻一辈修士,是如今云涯岸宗主云升的亲传弟子。”
“云涯岸为了保全自身,于是将我娘嫁给佑城城主皇甫霸。”
“后来,五城和三门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转换,曾经风光无限的五城渐入颓势,三门逐渐主宰剑门郡。”
像是感叹世事无常,皇甫枭略微点头蔑笑。
“这下轮到五城向三门献媚了,皇甫雄为了夺得汇天阁的好感,好让汇天阁助他除掉皇甫霸,登上城主之位,和汇天阁一直暗中往来。”
“汇天阁给出的条件是等皇甫雄登上城主之位后,要世世代代效忠汇天阁。”
“皇甫雄当然不知廉耻地答应了汇天阁高层的条件,但是他们要先看到皇甫雄的诚意。”
“为了向汇天阁高层表明自己的决心,于是皇甫雄设计害死了我娘。”
“我娘死后,皇甫霸悲痛欲绝,整日魂不守舍。就在皇甫霸入悲痛之时,皇甫枭联合汇天阁的人,重伤皇甫霸,废去他的丹田,让他一辈子成为废人。”
“皇甫霸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皇甫雄吃里爬外,联合汇天阁杀害了我娘,但为时已晚,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为了苟延残喘,皇甫霸低声下气,像一条狗一样地哀求汇天阁,让汇天阁的人饶他一命。而汇天阁本来就没想着要皇甫霸的命,他要的是让皇甫雄和皇甫霸互相制衡对方。”
“皇甫霸虽然沦为废人,但是佑城仍旧有不少忠于他的侍卫,他仍旧有可以和皇甫雄抗衡的资本。”
“但是他就是个懦夫,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敢在人前说出此事的真相,从来也没有想过为我娘报仇,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反抗皇甫雄的奴役。”
“他是想做皇甫雄一辈子的傀儡,以求苟延残喘。他就是个懦夫,怂包。”皇甫枭似乎有些激动,情绪起伏很大。
阿澜想在一旁安慰,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冷静下来,皇甫枭别有深意地撇头看着阿澜:“是不是很可笑呢!从一开始,皇甫雄自以为掌控一切,等除掉皇甫霸当上城主之后,就和汇天阁斩断联系。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沦为汇天阁的棋子了。”
“哈哈……”皇甫枭释然一笑,黑暗似乎能让他卸下那幅永远带着微笑的面具,在黑暗中,他站起身子,张开双手,享受着复仇的喜悦感。
“皇甫霸他不敢做的事,我敢。”皇甫枭语气变得冰冷无比,脸上充斥着狰狞的笑容:“我知道我实力薄弱,以一人之力肯定对付不了皇甫雄。”
“所以我需要帮手。”皇甫枭抬头仰望苍天,似乎哽咽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散尽无数财力,到处安插忠于我的眼线,到处结交亡命之徒。毫不吹嘘的说,五城三门中,每天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都能了如指掌。”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平日里一脸淡然笑容的少年心里,埋藏着这么大的仇怨。
“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对付不了汇天阁,也对付不了佑城,皇甫雄。”
“可是,我可以借刀杀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机会来了。阙台试炼开始了,而且季轩和皇甫耀都参与了试炼。”
“说起来,那皇甫耀真够蠢的,我只是稍使手段,他就听信了我的话,非要处处去触季轩霉头。”
谁能想象,阙台试炼皇甫耀身死,看起来不过是一场意外,其实一切都是皇甫枭在后面推波助澜。
“再后来,阙台试炼结束的时候,我以为汇天阁和佑城会跟曦城血拼,但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在潮城洛城云涯岸的劝阻下,双方终究还是没有打起来。”皇甫枭像是惋惜一件破碎的工艺品。
“就在我以为复仇无望的时候,季轩偏偏要孤身一人前往断魂山寻找虚灵果,于是我叫人把这个消息连夜带给皇甫纪。”
“皇甫纪就和他死去的弟弟一样蠢,听风就是雨,于是带着部下连夜去了断魂山与季轩血拼。”
“皇甫纪和季轩无论谁死了都能引起双方的血拼。”
“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就像是偏偏和我作对一样,皇甫纪安然无恙,季轩也活着回来了。”皇甫枭惋惜一声。
“你说上天吧!它就喜欢开玩笑,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皇甫纪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祁封,让祁封把碧空楼的划峰和云涯岸的雨蒙人都找来了,一同针对曦城。”
“如今四城结盟,三门联合,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了。”皇甫枭沾沾自喜,似乎看到了五城内血流成河的样子。
阿澜在旁边听着少年的复仇计划,非但没有觉得皇甫枭内心阴暗,反而很同情他。
在同龄人都在演武场专注修行时,这个少年却从没有一刻放下复仇的念头。
十几年来,他暗自筹谋,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日复一日仇恨的陪伴。
却还要在旁人面前永远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微笑。
“少爷,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何境地,阿澜都会陪着你的。一直,直到永远,永远。”
黑暗中,皇甫枭的身影在阿澜的眼里是如此清澈。
女子走到少年身后,张开双手,从背后紧紧拥抱身处黑暗的少年,给他温暖。